藕花谣

第三十九章 人间平地亦惊雷(下)


南阳听了紫英禀报阿谣被禁足之事,犹有些不信,追问了一句:“可听切实了?”
    紫英喜孜孜道:“不会有假,瑶华宫满宫殿的太监宫女都亲耳听到了,沈医正跟陛下说了贵妃使用紫葳花早产夺宠的事,据说当时卫大人也正跟皇上在说长秋宫失火的事,想来也跟瑶华宫有关系,皇上一听就气匆匆跑去瑶华宫,那贱人犹不知死活,跟皇上顶嘴吵架,皇上才下了这旨意的。说是一个月后就让她搬去春晖宫去,娘娘您瞧,这不是明摆着打入冷宫了么。”
    南阳大喜,想了一想,方道:“是了,皇上年将三旬尚无子息,这贱人为了夺宠,竟敢拿孩子来冒险,皇上自然不会饶她。只是如今数罪并发,皇上依然只是将她禁足,未免太客气些。”
    “皇上素日宠她,自然对她余情未了,何况现放着她是皇子公主的亲娘,也不好太过绝情。只是这正是个大好机会,娘娘何不抓紧把选秀的事情给办了?”
    南阳点点头,“父王母妃那里,不知道人选有了没有,你得空传个消息去问问,眼见着要过中秋,礼部的名单已经呈了上来,就把选秀安排在那时候罢。”
    紫英点头应是,忽听门外小宫女的声音传来:“禀娘娘,罗贵嫔来了。”
    果然罗罗手中捧了一大把瑞香花,微笑进门,给南阳请安。“嫔妾给娘娘道喜了。”
    南阳笑道:“这雨还大得很,你怎么冒雨过来了。我有什么喜——花好香,开得也好。是瑞香么?”
    “是。想必姐姐也听到了消息了,恰好我宫里景德镇大瓷缸里种的瑞香新开了花,名字也好,又对景儿,采了来供姐姐赏玩。愿姐姐的长秋宫从今后瑞气云来,香满一宫。”罗罗又施了一礼,将花交给紫英去插瓶。南阳让她一边坐了,“说起来,还多亏罗妹妹提醒了本宫。论起来我倒没有什么,只是一向为了她,陛下冷落了众位妹妹,连我也过不去的,如今她自作孽不可活,陛下心里未免烦恼,还要几位妹妹多多宽慰才是。”
    正说间,张茵也得了消息赶来打听,南阳心中畅快,令宫女摆了细巧茶食来,又命上茶,三人坐着说话,“妹妹们尝尝,这是今春江南洞庭一带贡上来的吓煞人香。”
    罗罗见这茶名字奇怪,紫英托了盘子上来,留心看她如何冲泡,见白碟子上放着的茶叶条索纤细,卷曲成螺,先取了三只描金绘青云出岫白瓷杯,放入一撮茶叶,用少许热水浸润,茶叶顿时舒展,再续入水冲泡,顿时雪白的杯中芽叶银绿隐翠,异香突发,满殿里都弥漫茶香,不由赞道:“姐姐毕竟出身王府,喝的茶这般讲究,调教的丫头也好,从没吃过这么香的茶。难怪名字叫做吓煞人香。”
    南阳也自得意,忍不住便要在她二人面前小小夸口:“这茶好,也得好水来配,这是洞庭山水,他们贡茶的时候,顺便带了两坛子来,一坛进了陛下,一坛我自己就留下了,刚到的那日吃了一回,今天也才是第二次开。陛下那坛只怕还封着没开呢,你们不知道,陛下素来对这些吃喝的不上心,他只爱舞刀弄枪。”
    罗罗张茵听了未免心里都有些发酸。张茵本是满心疑惑而来,见了她二人言笑晏晏,仿若无事一般,倒也不好就问出口,随手在桌上果盘里拈了一粒糖渍山楂,沾了玫瑰蜜糖汁吃着,
    罗罗见南阳眉梢眼角一扫平日抑郁之色,脸上倒象喝了酒一般透着娇艳的红晕,薄薄的鬓发上点翠梅花钿映着灯光一闪一闪,正中的金累丝嵌宝攒珠七尾凤颤颤巍巍,凤嘴里衔下长长一串珍珠宝石流苏,在额间晃动,更显得无比尊贵艳丽,心里轻微咯噔一声,暗道:“以前倒从未注意过她竟也这般美貌…”
    各怀心事间,长秋宫的主事太监李得海进躬身进来,先给三人请了安,随即赔笑道:“皇后娘娘,瑶华宫的春珠来了。请娘娘示下,把她分派到哪宫里去服役好?”
    张茵奇道:“春珠?那不是谢贵妃身边的人吗?”
    “让她进来。”南阳淡淡吩咐,一边解释了一句:“陛下今儿的旨意你们想必都知道了,谢贵妃被禁了足,陛下说她身边用不着这么多人,叫把春珠调出来。”
    罗罗张茵都不言语。李得海带了春珠进来跪下,磕头请了安,春珠不敢抬头,只低头等候南阳吩咐。南阳却且不发落,端着茶碗缓缓吹气,盯了春珠一眼,满意地见到春珠头发上一枚小小银镶宝石蝴蝶的触须抖得厉害,显然心里正忐忑激烈,才慢慢开口:“春珠。”春珠应了声,南阳却又停了停,方道:“你素日在延陵王府跟随着你主子最久,向来是连本宫也不放在眼里的,如何今日又肯出来?你若是个有骨气的好丫头,见你主子如今不得意,更该在一处才是,谁知竟不是,可见人说的,雀儿拣着旺处飞,果然不谬。”
    春珠头在金砖地上一碰,一声轻响,谦卑道:“奴婢原是王府的丫头,皇上当初指了奴婢去服侍贵妃,奴婢一味只知道赤胆忠心服侍主子,并不知别的。如今皇上又令奴婢来听皇后娘娘吩咐,皇后娘娘把奴婢指派给哪位主子,奴婢自然还是照常服侍,并不敢挑拣主子娘娘们。再说奴婢就是雀儿,哪位主子又不是旺处呢。”
    南阳听她语声朗朗,也不妨素日看起来单纯娇憨的她会说出这番话来,一时竟驳回不得。春珠抬起头来,目光不经意与罗罗轻轻一碰,又让了开去,“奴婢还有下情禀报皇后娘娘。”
    罗罗轻描淡写在一旁说道:“听说今天这事,是贵妃身边一个宫女泄露了贵妃的事给沈医正,沈医正又告诉了陛下的,那个宫女可就是你吗?”
    春珠说道:“正是奴婢。”
    南阳“哦”了一声,讶然道:“你为何要这么做?”
    “那日贵妃知晓皇后娘娘…在承乾宫,心中焦急,在宫里咒骂娘娘,又吩咐了青凤不知些什么事,末了忽然唤奴婢把屋外的紫葳花采一把进来,这花刚开的时候,贵妃向来离得远远的,从来不去观赏的,奴婢虽然奇怪,但并不知道为什么,还是给她采了一把,结果贵妃闻了不多时就说肚子痛,奴婢后来悄悄打听,才知道这花…这花是用来催产的…奴婢当时就吓了一大跳,这事儿一直压在奴婢心里,想着贵妃是奴婢的主子,素日对奴婢又不错,若说出去,是对不起自己主子,可若不说出去,更是对不住皇上,思来想去,奴婢是延陵王府出来的人,说到底,皇上才是奴婢的正经主子,所以那日沈医正给娘娘诊完脉,奴婢就说给了沈医正。”
    罗罗微笑道:“论起来,这才是实在忠心知道好歹的丫头,姐姐想,这宫里,凭你是谁名下的宫女太监,说到底,都是陛下的人,只要心里认定一条理,凡事以陛下为先,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陛下是天,娘娘您就是地,这后宫里,谁还能越过皇后娘娘去,做奴婢的懂得这道理,就是大忠心了。至于说到各人私情小意儿的好处,自然都要靠后的。”
    张茵心里却有些看不上春珠,只是罗罗说的话又反驳不得,况且也没必要反驳,她这些时倒修养得心静如水,去了不少毛躁性子,因此静静在一旁听着,一句不去多口。
    南阳听了罗罗款款软软说了一通,脸色也放柔和了不少,“贵嫔说的是,既然如此,你就拨到尚衣局,跟着李尚宫吧。”
    春珠却不谢恩,只碰头道:“奴婢求娘娘恩典,奴婢情愿在长秋宫,伺候不了皇后娘娘,擦桌扫地奴婢也做得。”
    南阳奇道:“怎么,尚衣局也是贴身伺候的地方儿,不比长秋宫的粗使宫女强么?”
    罗罗却笑道:“姐姐,你不知道,她如今得罪了贵妃,虽说贵妃现在禁着足,可要对付一个小宫女还不是踩死一只蚂蚁一般容易,也只有在姐姐这里,方不敢有人罗唣。依妹妹看,既是王府里带出来的旧人儿,姐姐本是她正正经经的正头主子,就留下了她吧。”
    南阳“嗯”了一声,想起春珠在阿谣身边日久,必然知道许多阿谣的事情,若肯真心跟了自己,自然对自己大是有利,于是和颜悦色道:“既然如此,本宫就把你留下了,只要你认得清主子,本宫自然不亏待你。本宫倒要看看有谁敢来为难长秋宫的人。红芳,带春珠去,给她安排一下,吩咐下去,不许人难为她。”
    红芳应了,春珠忙磕头道谢,又给罗罗张茵施了礼,方跟着红芳下去了。
    这里南阳方重新招呼众人,又命撤去残茶,重新泡了来,说了几句选秀之事,把礼部呈上来初步拟定的选秀名单与二人看了。张茵苦涩一笑,轻轻道:“这宫里就这几个人,还长年累月见不到陛下…”
    罗罗看了张茵一眼,“茵妹妹何必如此灰心,陛下宠爱贵妃的时节,也还不曾忘记妹妹,何况如今。多选几个姐妹进来,咱们也多几个伴。”
    南阳笑着拈一块桂花藕干轻嚼,“正是这话了。”紫英忙递上茶盏。
    李得海却又躬着身进来,“娘娘,皇上派高大德来传旨意。”
    南阳不知何事,忙和罗罗张茵站起来,高大德进来先传了萧乾口谕:“皇上有旨意,着赐贵嫔罗氏乘坐凤鸾翠盖黄金辇一座,青鸾翟衣一件,百花珠冠一顶。”待罗罗谢了恩,方笑嘻嘻给三人见了礼,“皇上说了,贵嫔承恩后,因连日事多,赏赐迟了,贵嫔不要放在心上,也不必前去谢恩,只给皇后施礼即可。”又轻轻笑着说:“皇上吩咐尚寝局纪尚宫已经给贵嫔记档了。”
    罗罗脸上顿如彩云初散,满面红晕,娇羞无限,盈盈下拜,恭恭敬敬向南阳施大礼,“嫔妾惭愧,请皇后娘娘教导。”历来嫔妃侍寝后,要专门拜见皇后,恭聆圣训,然萧乾此前从不令阿谣拜见南阳,南阳作为皇后的这项权利自然也不曾施行过。南阳听了萧乾旨意,心里虽满是酸味儿,却不得不笑容满面扶起罗罗,勉励了几句。
    罗罗自知道她心中不是滋味,越发谦卑柔顺,又轻轻与南阳笑说:“陛下命嫔妾给娘娘施礼,这是尊重娘娘,可见陛下心里,始终还是以娘娘为重的,毕竟是结发夫妻,嫔妾们只有羡慕的份了…”
    南阳不置可否笑了笑,却也满意她的恭敬,照例也给了罗罗一份赏赐,罗罗谢了。张茵神色古怪,僵硬着身子向南阳告辞。高大德却笑道:“贵姬娘娘在这里,省得老奴多跑一趟了,皇上说,上次贵姬娘娘那里的糖醋拌豆芽心儿和雪梨炖蛤蜊好,这些日子没胃口,倒想着吃这清淡的菜,明儿要到宜寿宫用膳,请娘娘早点准备。”
    张茵呆了一呆,问了一句,“陛下真要来我宫里用膳?”
    “看贵姬娘娘说的,老奴还敢假传圣旨不成。这是皇上亲口吩咐的。”
    张茵方才信了,红着脸儿,忙忙向南阳告辞去了。
    罗罗笑道:“姐姐看茵妹,一听陛下要来,我瞧她心花都开了。罗罗也向姐姐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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