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里青锋秋水寒

    张麒朝独自进船舱看望杨潜，见他还在昏睡，于是坐在床榻旁的凳子上，静等着杨潜醒来。
    过了好大一会儿，杨潜才慢慢醒来。
    张麒朝见状，忙上前把脉，确认杨潜没大碍后，打趣道：“杨潜你这回真是走运啊，我真担心你会一不小心死翘翘。”
    杨潜干笑道：“要不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我恐怕真就要去阎王爷那里报到了。”
    “田小瞳可真够狠的，真把你饿了四五天。”张麒朝给杨潜盖好被子。
    “事情都过去了，再提这些有什么意思。”杨潜不想再聊这个话题。
    张麒朝想了想，笑道：“我还没审你呢，说说你是怎么和卢凝好上的，还不从实招来。”
    杨潜白了眼张麒朝，无奈道：“说那些没有意义的事做什么，都是很早以前的事了。”
    “可是，你却对我这个表弟百般隐瞒。”张麒朝意味深长的说道，“你是不是很早之前就知道马崇就是田道行，还有你是不是知道晓桐就是田小瞳。”
    张麒朝越说越快，越说越痛心疾首。原来亲近之人，竟是欺骗最深的人。
    杨潜沉默不语，片刻后，才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卑鄙，肆意玩弄他人的感情。”
    “不是吗，我印象中的杨潜不是这样子的，曾经潇洒如风，风流倜傥而不失原则的杨潜去哪里了。”张麒朝越说越生气，站起身来斥责道：“我真怀疑躺在我面前的人，是不是假冒的。”
    “我也觉得以前的我像是假冒的。”杨潜坦然面对张麒朝，“我一直都做着违心的事，陷入自责与懊悔之中。在地牢里的时候，我在想就这么死去该多好，一切都与我无关。可是……”
    杨潜情绪激动的说道：“我还有孩子，我不能让他像我一样，还没有长大，就失去了父亲。更不能让他失去母亲，我只能继续违心下去。”
    张麒朝道：“你还有个孩子，是你和卢凝的孩子。”
    杨潜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
    “侄儿多大了？叫什么名字？”张麒朝追问道。
    “他叫杨意，小名瓜瓜，今年三岁了。”卢凝换回女儿装，卸掉名为杜隐宗的男装。一身粉色齐胸襦裙，绾发出现在房间内。继而上前关切杨潜：“怎么样，有没有感觉任何不适。”
    杨潜摇了摇头，道：“我没事，基本上是死不了。”
    张麒朝皱着眉头，让到一边，任由小两口甜言蜜语的说个没完。
    卢凝适可而止，起身道：“你想问什么尽管问我，杨潜需要休息。”
    张麒朝看着自己应该称呼“表嫂”的女人，深知这女人继承了她父亲卢循的野心，存心以孩子相要挟杨潜，让杨潜做许多不愿意做的事情。
    “既然是自己人，我自然直言不讳。”张麒朝板着脸孔，继续道：“你能侥幸逃过一劫，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为何偏要选择来江湖趟浑水呢。”
    “你想知道答案？”卢凝反问道。
    “想！”张麒朝果断的回道。
    卢凝犹豫了一下，道：“其实答案很简单，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些事就是我也没有办法阻止。”
    张麒朝心中略思考了一下，见没有外人在场，直言道：“肯定是卢循的旧部，都希望在你这位大小姐的带领下，重新夺回六岛，夺回属于他们的天堂。”
    “不错，你果然非常的聪明。”卢凝也不再掩饰，直截了当的道：“我们只想拿回原本属于我的东西，根本不想像父亲那样做着入主中原的迷梦。”
    张麒朝反驳道：“人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今天夺回六岛，明天又会想得到更多。”
    卢凝道：“你不相信你表哥和我。”
    “我是不相信人性的欲望。”张麒朝回道。
    卢凝冷笑道：“不相信我那就算了，反正航岛已在我掌握之中。”
    张麒朝愕然道：“十三幻梦坞是你们的人！”
    卢凝得意的笑道：“准确的说，傅靖远才是我们的人。”
    “你告诉我这些，是断定我不能活着离开这艘船。”张麒朝瞥到门口有人守着，看身形能猜出是祥伯和他的手下。
    卢凝双手抱臂，倚着船舱壁，笑道：“不，你是瓜瓜的表叔，我怎么能伤你呢。”瞥了眼床上的杨潜，继续道：“我只想请你去我家做客，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好汉不吃眼前亏，张麒朝无奈道：“好，我就跟你们去。”说完，瞄了眼床上的杨潜后，推开门跟着祥伯去了。
    海浪颠簸，船也是晃晃悠悠的。夜里，杨潜一夜没入眠，想着白天发生的一切，无数次叩着心门。卢凝担心杨潜病发，在他床边开了地铺，以便随时能照顾。
    卢凝半夜醒来，见杨潜还睁着眼睛，于是起身关切道：“怎么了，还在想白天发生的事儿吗？”
    杨潜道：“我在想这样做，究竟是对还是错。”
    卢凝起身，掀开杨潜右侧的被子，侧躺在他右手边。左手撑着脑袋，笑道：“你后悔了，还是你想大义灭亲，铲除我这个江南的祸患。”
    虽是在笑，可比哭可怕。
    杨潜看着卢凝，劝道：“求你一件事情，可不可以放过张麒朝，让他平安离开。”
    卢凝道：“我没要把他怎么样，只是想请他去烟雨山庄做客罢了。”说话间，把杨潜胸前的被子往上提一提。
    “是么，可是你连我也算计了。”杨潜平静道。
    “有么？你可是意儿的父亲，我怎么可能会害你。”卢凝笑道。
    “那你为何趁我昏睡，点我周身的穴道，使我动弹不得。”杨潜继续道。
    卢凝趴在杨潜耳畔，低声道：“因为我希望你不要给我添乱，免得我难做。”
    “哈哈哈~~~”杨潜气极反笑，“你真了解我，若是我知道你利用我的生死，胁迫张麒朝跟你们走，情愿真的饿死，也不会吃你给我的毒药。”
    卢凝抚着杨潜的脸庞，故作心疼道：“那怎么行，你当真舍得扔下我们孤儿寡母么。”
    杨潜脑海浮现起当初见面的情形，祥伯给他换上干净的衣服，还给他一碗热饭。这时，祥伯口中的少主出现在眼前。杨潜开始以为会是个男孩子，没想到是一个样貌清秀的女孩子。
    四目相接，一眼万年。
    此时此刻，身边躺着的女人，再无半点当年的影子，而杨潜也不是当年的孩童了。
    杨潜被抬着，张麒朝被胁迫着，来到了他们口中的烟雨山庄。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他们没有在烟雨山庄待着，而是从烟雨山庄庄内经过，再有一条暗道，到了另外一处深山的雅居。
    雅居占地面积不大，却处处匠心。想要去雅居，除了走路还要乘一叶扁舟，河流很窄，仅三条小舟宽，撑船的都是妙龄女子。沿途房屋竹舍，好似桃源。乘船大约半刻钟，才到雅居。
    此时有两名大约二十年华的女子，一个一身女衫，一个一身红衫，在院外码头等候。见卢凝等人回来，带着下人去迎接。
    一行人登岸，穿过面积不大的竹林，来到雅居。雅居有个很特别的名字，叫莫问阁。两侧分别书写着一行字。左侧写着是“浮萍漂泊本无根。”右侧写着是“天涯游子君莫问。”
    杨潜被抬到最里面的一间正对着门的竹屋内，而张麒朝则在祥伯监视下去了右侧一排房子正中的一间。
    见他们分开了，卢凝心才落了地，问道：“绿儿、红儿，我儿子这些天还乖吧。”
    绿儿回道：“小少爷可顽皮了，有人陪他玩高兴坏了。偶尔想起您，属下们就对他说，夫人是去找他父亲了，就不闹了。”
    红儿接口道：“小少爷调皮了半天，这会儿正睡的香呢。”
    绿儿连忙道：“夫人要不要去看一看小少爷。”
    卢凝道：“不用，晚些时候再说吧。反正杨潜也受了伤，让孩子看到也不好。”
    绿儿本来就想问这件事了，见主人开了头，便道：“姑爷怎么了，脸色不太好看，还是被人抬回来的。”
    卢凝道：“没事，是我点了他的穴道。免得他感情用事，坏了我的大计。”
    “那被祥伯押进屋里的人，是哪位？”红儿好奇的问道。
    “张麒朝，杨潜的表弟，苏州首富张宗舟的独子，淑德郡主的夫婿，中原正道的后起之秀。”卢凝一口气把张麒朝所有的头衔都说了出来。
    绿儿和红儿面面相觑，一时愕然。
    卢凝道：“先不想这些了，我先去看望母亲大人。”说完，径直从杨潜所在的竹屋绕过，徒步过院门，去母亲所在的屋子。
    可是卢凝越走越近，反而停下了脚步，望着竹屋发愣，仿佛畏惧着什么，最终鼓足勇气进屋。
    “娘，我回来了。”卢凝推开了房门，对着坐在轮椅上痴傻的老妇人喊道。
    伺候老妇人的侍女，见主人回来了，慌忙停下手头的事情，上前行礼。
    卢凝让她们都出去，让自己和母亲单独待会儿。
    距离母亲的轮椅咫尺距离，却有天涯远。母亲痴傻的望着前方，眼神呆滞，没有丝毫常人应有的光芒。
    卢凝眼泪在眼眶打转，想起年少时和母亲一起讨饭的耻辱情形。以及后来母亲为了保住自身的清白和女儿的性命，同歹徒殊死搏斗，以至于被打坏了头。从开始的疯疯癫癫，到如今的痴痴的发呆。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