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罡三十六法

    渔网布下没多久，太阳还未落下山去，张游已然慢悠悠地收起网来。
    小小的一张网，仅仅布下这么一小会儿，那鱼虾就像失了智地往里钻。那渔网被张游一提，只见其中鱼虾不可尽数，只是鱼就要有个近百条。
    “厉害，果然厉害。”李青赞了一声，“人常言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居士这手艺做个河上的状元还是当得起的。”
    “哈哈哈，小师傅见笑了。”张游嘴上笑着，手下不停，将那网上来的鱼统统倒进了一方竹篓子里。
    李青看着那些离水的鱼儿艰难地张着鱼鳃，心里生出些莫名的滋味来。
    凡人想得长生，仙人想要超脱，世情如网，自己又何尝不是像极了这些鱼呢？
    “无量寿佛～”李青忽然合掌，神色中带出些萧索来。
    张游看到此幕，脸上笑意敛去，叹道，“我倒忘了，你们这些出家人见不得杀生。不过也没法子，我那媳妇儿又怀了身子，家里每天都少不得嚼用，不然的话，我这船也难得渡一回出家人，就是把它们都放了生也算不得什么事。”
    李青笑道，“不妨事，我虽说剃了个光头，但却只能算是个假和尚，平日里荤素不忌，酒肉穿肠，没那么多讲究。如今不过是见了这鱼儿哀鸣，稍有怅惘罢了。”
    张游听了此言，盯着李青的光头看了两眼，脸上挤出一抹尴尬的笑，道，“小师傅真会说玩笑话～”
    一句说完，便没再搭理李青，迈开步子到了船西头，伸手将那鱼线拉了上来。
    “嘿，好家伙！有些分量！”张游的声音传过来。
    李青看着那腾空的鱼线，此时被崩得笔直，像是乐器的弦丝一般微微颤动，发出嗡嗡的声响来，开口道，“我来帮把手？”
    “不用。”张游的态度变得有些疏离，但是话刚出口，余光瞥到李青，不由又补了一句，语气稍稍有所软化，“我既然在这里下了钩，那它便绝对逃不掉。”
    李青晒然一笑，也不在意。人心多变，人性复杂，且由他去。
    鱼线渐渐到了尽头，水面不住的波动着。
    “给我进来吧！”张游猛地一扯，硬生生将鱼拉出水面，一把抓住之后，取出鱼钩，将那鱼放进了一只鱼桶里。
    桶里有水，那鱼落进水中，也不再挣扎，悠悠游荡起来。
    夕阳的余晖下，一抹金色映入李青眼帘。
    李青凝神看去，只见那是一尾三尺有余的鲤鱼，稀奇的是，那鲤鱼居然是金色的。这让他不由心头一动。
    张游收拾了渔网鱼钩，小船慢悠悠地向着长安城驶去，在河上留下一道水浪来。阳光洒在上面，照出一片阴影。
    船只渐渐远去，一片水花搅动，阴影浮起，探出一个脑袋来。
    那脑袋面目丑陋吓人，脸上的皮肤如同晒干了的青苔，满头绿色的长发，如同水草般扭曲荡悠着。
    一双浑浊的眼睛阴冷地注视着逐渐远去的小船，满满的恶意激得平静的水面上掀起了一朵水花。
    片刻之后，水花散去，水面上空空荡荡，已然恢复了平静。
    ……
    李青站在船尾，负手而立，瞥了一眼深沉不见底的大河，抬头望向无限高远的苍穹，不由叹了口气。
    “小师傅，马上就要到长安了，这可是大唐的皇城，热闹着呢，你来了可要好好地瞧一瞧。”张游手撑着浆，扯着嗓门儿笑起来。
    李青不由也跟着笑，他能听出来张游话语中的那股骄傲劲儿。
    那种骄傲虽然有着些身居皇城底下看外乡人的那种优越感，但更多的却是身为唐人的那种满满的自豪。
    他迈步到了船头，张游此时仿佛已经把李青说自己是假和尚的那回事儿忘到了脑后，唾沫横飞地说起长安城中的景致风俗来。
    李青默默地听着，也不插言。
    ……
    船不知不觉间靠了岸，张游双手合十行了礼，笑道，“小师傅一路平安。我便不远送了。”
    李青站在河岸上，回了礼，开口道，“居士，这条河是不是叫作泾河？”
    张游愣了一下，点头道，“正是泾河，小师傅也知道这河的名字？”
    李青遥遥看了一眼船上的鱼桶，没有答，接着道，“你每日里只下一次网，却次次能满载而归，只怕这不是你打渔的本事，而是有人算出来的，他给了你时辰，给了你方位，你只需照做，便能不费吹灰之力便鱼虾满载。”
    张游眉头皱起来，不满已然挂在了脸上，沉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青道，“那人为你算卦，自然要收取报酬，想必就是那尾金鲤。”
    张游道，“那又怎样？”
    李青道，“你渡我过河，未收船资，我便也赠你一言，全了这番因果。”
    张游再次打量了李青一眼，面目俊秀，灰色的僧衣穿在他身上一样掩不住那番琼芝玉树的风采，心中刚生出些信服，又想到这是个酒肉和尚，不由掐灭了念头，满目的狐疑。
    李青道，“你虽然整日里在这泾河上打渔，但只怕也不知这河里是有龙王的。那金鲤虽然未褪得凡躯，但到底有着几分龙族血脉，说起来也算是那泾河龙王的龙子龙孙，偶尔为之尚不打紧，但若是长此以往，只怕会有大难临头。”
    张游看着李青，仿佛在看着茶馆里那些说书的先生，心中只觉不可置信和荒诞，“龙王？”
    李青点头道，“今日里已然有巡河的水妖尾随船后，最近的这段日子里还是莫要去那泾河的好。”
    李青说完，施了一礼，向着长安城走去。
    身后的张游看着李青的背影，不由哑然失笑，“果然是个假和尚。”
    ……
    黝黑高大的城墙，摩肩接踵的人流。
    李青站在硕大的城门口，迈步走了进去。
    整个大唐的风流都仿佛集中在了这里，宽敞的大道上装饰华丽的马车来往不断，青楼酒肆之间书生侠客，艺妓歌女，争竞风流，吃堂茶馆之中，拍案叫好声伴着丝竹之音绕梁不绝……
    李青行走其中，脸上不自觉挂起了笑，那种喧嚣和繁华一点儿也不让人生厌，反而让他如同饮了一壶醇厚的花雕般快要醉了去。
    他能感觉得到，这座城是活的，这是一座有着自己呼吸的雄城，生机勃发。
    就好像一卷鲜活的清明上河图。
    这里，就是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