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的恶-青涩青春

第14章


 
  之后女医生叫洪敏躺在一个简易病床上,戴上皮手套,把指头伸进她身体里乱搅了一阵,随后脱掉手套,叫她从床上下来,问道:“你怀孕了,做不做掉?” 
  “做。”洪敏毫不犹豫地说。 
  女医生把洪敏领进手术室之前,还不解气地补了一句:“把你肚子搞大的男人怎么不来?现在的女孩儿太贱,怪不得男人玩过就扔!” 
  手术室的门关上了,我只好坐在妇产科的走廊上等。听见洪敏第一声痛苦的呻吟,我便逃到了院子里,那种声音真是无法忍受。张叔林已经不见了,我在院子里转了一圈,也没看见他的影子。 
  大约半个小时后,洪敏弯着个腰,老太婆一样地走了出来,脸色苍白,额角还挂着残留的汗粒。她一出来就四处张望,显然是在找张叔林。绝望之后,她变成了一只愤怒的母兽。 
  “张叔林那个不要脸的走了?”她的声音大得吓人。 
  “可能走了。” 
  “他跑得了吗?这不是人受的罪,我要讹他!” 
  “你怎么讹他?” 
  “我要去他家,叫他妈给我买鸡补身子!” 
  “何必呢?剩下的钱够买一只鸡的。你跟我去我大姨家,我做给你吃。” 
  “不!我一定要去!我妈说,我姑跟毛巾厂厂长跑了,我姑夫变得神经巴叽的,一点儿也不管孩子。我家贴补了那孩子不少钱,过得很紧巴,今年过年就不给我买新衣裳了,我得讹张叔林他妈给我买件新大衣。” 
  “她要不给你买呢?” 
  “我就死赖在他家不走!” 
  “学也不上了?” 
  “不上了!” 
  洪敏说了这么些话,小肚子又疼得厉害了。她捂住肚子猫着腰,在冰凉的石椅上坐了大约二十分钟,才渐渐好受些。她叫我陪她去张叔林家,我不想去。她非叫我去,我拗不过她,只好陪她去了。 
  张叔林的家在一个工厂的家属区里,平房,很挤。他爸妈、他和他弟弟都在家。他爸在和他弟弟在下军棋,他趴在一张旧书桌上学习,他妈在院子里淘米,一双手冻得通红通红的。他妈很漂亮,一看就是个精明女人。她一看见我们,就本能地觉察到了什么,脸色变得很难看。   
  我陪洪敏去妇产科(2)   
  她关上水龙头,放下米锅,站了起来。她很苗条,不像是这么大年龄女人的身材。她把一双通红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冷冰冰地问道:“你们是来找叔林的吧,有啥事?” 
  洪敏胆子大得出奇,理直气壮地说:“我刚打了胎,你儿子的种。打完胎得补身子,你去买鸡炖给我吃。” 
  张叔林她妈显然没有预料到这一层,惊讶得张大了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张叔林趴在书桌上眼睛也不敢抬。他爸听罢洪敏的话,立即火冒三丈,把张叔林拉到里间暴打起来,张叔林的惨叫一声接一声。我听着很害怕,抓紧了洪敏的手。洪敏雕塑样地板着一张惨白的脸,直盯盯地看着张叔林他妈,等着他妈的反应。张叔林他妈听着儿子的一声声惨叫,嘴唇渐渐变得青白,丢下我和洪敏,飞身跑进里屋去劝。 
  “后悔没?现在走还不晚。”我埋怨着洪敏。张叔林他弟弟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们。 
  “既然来了,就不能轻易走!”她的嘴还是硬得像石头。 
  “就是吃上鸡,穿上新大衣,又有什么意思?” 
  “不讹他,我就吃不上,穿不上!”洪敏嘴很硬,但眼睛却露出羊羔似的可怜。   
  潘正搭上官女儿冯小秋(1)   
  星期一上午的政治和语文考试结束,穿着崭新红灯芯绒棉大衣的洪敏,像一团火焰样的,在校园里来回地飘着。一放学,她就来到我的教室门口,叫我一起去食堂吃饭。 
  “张叔林他妈真给你买了?”我摸着她松软的红大衣,问道。 
  “她开始说不买,我逼她的。”她有点儿得意。 
  “你咋逼她?” 
  “我说如果买大衣,我就在他家吃一天,如果不买,就在他家吃一周!” 
  “你穿着这件大衣舒服吗?” 
  “当然舒服!这么好看的衣服,谁穿上,都舒服!” 
  “张叔林他妈问你什么没?” 
  “问了,问我怀孕过几次了,还问我除了勾引她儿子,还勾引过几个男人……” 
  风停了,冬日的阳光显得很诱人,母亲的手一样,抚摸着我裸露的皮肤。我不忍再注视洪敏茫然的眼睛,就和她一起端着饭碗,来到校园西边的小河旁。河边半尺高的枯草在阳光下发出好闻的味道,而我忽然觉得,我和她都很可怜。就像这枯草一样,我们缺乏爱的滋润。我们得到的爱太少了,我们的父母没有力量把足够的爱倾注在我们身上。他们要为衣食所累,要为自己的感情所累。 
  我和洪敏吃着馒头和土豆烧肉片。一份菜里勉强能找到一两片肉,我把自己碗里的肉都给了洪敏,她需要营养,她的脸色在阳光下苍白得可怕。张叔林他妈怎么就不可怜她呢?难道没发现她的脸毫无血色吗?怎么就不多留她几天,多给她炖几只鸡吃呢? 
  “粗茶淡饭要吃个饱,看你的脸白成啥了!”我心疼地说。 
  “打胎按理说得休养一个星期的,今天期末考试,不敢耽误呀。”她委屈地说。 
  “身上还难受吗?”我担忧地问。 
  “还在出血,不过越来越少了。” 
  “张叔林今天和你说话了吗?” 
  “没有,那个四只眼儿,好像变心了。”她怯怯地望着我。 
  “你怕他不理你?” 
  “怕!”她说,“我这次硬要他妈买大衣,可能把他得罪了。” 
  “你不怕再怀孕?” 
  “怕!可我还是喜欢他……” 
  话题就这么断开了。少年的谈话本来就缺乏经营和谋划。两个人边吃饭,边望着对面马路上过往的车辆行人。车水马龙,白天的马路上永远是车水马龙,不知道这不停行走的人们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昨天相对于今天,已经恍惚,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就得这么披着一身衣服,不停地行走,从娘胎里再走进坟墓。 
  “咦,那不是潘正吗?”洪敏发现新大陆似的喊道,含着一嘴的馍。 
  “哪里?他有啥稀奇?”我说着,循着她的目光望去。 
  “他不稀奇,他自行车座上的人稀奇!” 
  “什么人?” 
  “快看!他们进胡同了。后座上的人好像是四班的……” 
  “谁?”我的头轰地响了一声,眼前黑了一片。 
  “算了,我也没看清,别冤枉了那女生……”洪敏看着我,目光里全是同情。 
  “你肯定是个女生?” 
  “这个我肯定,绝对是个女生。” 
  我忽然吃不下饭了,放下碗,把嘴里一口嚼碎的馒头勉强咽下去。 
  此刻,我强烈地意识到了,潘正是个花花肠子,不是个正人君子。这世界上的男的,没有几个是正人君子。他们满脑子都想的什么呀?现在看来,市二高有名的骚娘们儿方玲,已不是我最该防备的对手了,坐在他自行车座上的女生又成了新贵。我突然想起我妈的同事杨阿姨常哼的一首闽南家乡小调,“嫁着风流郎,山珍海味都吃不香……”我无师自通地顿悟了“风流郎”三个字的意思――潘正就是这三个字最好的注解。 
  “告诉我那女生像谁?”我疯了一样地对洪敏喊道。 
  “像……唉,问那么清楚干什么?说不定潘正是顺路带她回家呢。”洪敏在可怜我。 
  “你不说是吧?”我威胁道。 
  “你知道了不是更伤心?” 
  “那好吧,我去问王斌去!”我不顾洪敏的阻拦,朝王斌家的方向跑去。 
  我找王斌,是为了求证潘正是不是真的移情别恋了。我就是一心想知道,那女生到底是谁!我一口气跑到王斌家楼下,见他正在吃饺子。他从窗户里看见了我,就端着饭碗出来了。 
  我们站在一棵光秃秃的梧桐树下,干枯的桐铃不时落下一两个,砸在脚边。王斌一边端详我,一边用筷子夹起碗里的一只生蒜瓣,一口咬下去,辣得他倒抽了一口凉气,又喷出一股刺鼻的味道。 
  “什么事?这时候找我?” 
  “你见潘正车座上坐过女生吗?” 
  “哦,公鸡带母鸡!中考后就有这事了。”   
  潘正搭上官女儿冯小秋(2)   
  “她是谁?” 
  “四班新转来的冯小秋。” 
  “她……很好吗?” 
  “好什么?县城来的,大象腿,脸蛋红得猴屁股样的。” 
  “潘正怎么喜欢她?” 
  “她爸好,是新调来的副市长!方玲不要他了,他不另找,还能为了方玲当和尚?” 
  王斌说着潘正,说着方玲,说着冯小秋,似乎潘正的名字就该和她们联系在一起,而不是和我。因为她们都有本事大的爸爸,而我没有。这是个令人绝望的事实!我可以选择生死,却不能选择生父。 
  “张蔷薇,早叫你和我谈,你不。看看,又尝一次苦头吧?潘正这种人只认当大官的岳父,不认女朋友。你绝对抓不住他,除非你爸明天当上市长……” 
  我没听完王斌的话,说声谢了,就头也不回地朝学校走去。   
  冯小秋坐在潘正的自行车上(1)   
  下午还要接着考试,我没有时间痛苦忧伤,但痛苦忧伤就是这样无孔不入地侵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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