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阳,土黄黄,晒死老狗,路无小娇娘。
这时节的凉州,一点都不凉快。
明晃晃的日头,灭杀了这片贫瘠的土地上仅存的一丝生机。路边的柳叶被尘土蒙着,看不到一点绿。驿路上零零散散躺着几团野草,也都晒得打起了卷儿,缩成一团,尽自己所有的力气,避着这暑时毒日的淫威。
凉州地处洛朝的最西北,多是高原丘陵,一年来就没几个好天气。
冬时凌冽,风吹似刮骨头的老刀。夏时炎热,掉几层皮都算轻的。春秋时分更无江南杨柳风,而是漫天的沙尘。
洛朝安定了几百年,重文轻武,疆土十六州,大部分富庶,一片繁荣景象。
可偏僻的凉州,虽是洛朝版图,却是划而不治的状态。三年一度的京会,凉州的刺史,总是站在最后,草草禀告一番了事。洛朝当代皇帝苏仁允,整日里迷醉于词赋女色之中,每每得了好诗,便让宫中乐府编了曲儿,教与后宫佳丽习之舞之。宫里三日一小宴,七日一大宴。皇帝苏仁允一边饮酒,一边观舞,龙心大悦之后,便少不了那些荒唐事。
洛朝上下,文风靡靡。在这风气下,文人士子游学之风很盛,可偏偏在西凉,瞅不到几个。受皇帝影响,洛朝赋词之主流乃是婉约派,偏僻的西凉就相当不应景。词赋里带上西凉的寥寥无几,有也都是埋在阁子里的老黄历。
洛朝境内有两水,都是自西向东流,但两水景象大不同。
一水为洛水,优雅平缓,如仙女轻梳衣带般拂过江南水乡,为当朝风流名士所喜,吟词作赋,歌以颂之。
一水为苍江,气势磅礴,咆哮着横穿洛朝北土。
凉州穷,凉州人也糙,凉州全然不兴江南那种哝哝语语的评弹小调。凉州男人们喜烈酒,喜苍水。在一杯尖刀老酒下肚后,凉州的汉子便扯起那干切破风的嗓子,仰头吼出一种古老怪异的腔调。苍苍然,煌煌然,声远气长。
映着滚滚苍水,片片黄沙。雄浑、悲壮的格调中,透着一股凄凉。
苍水如龙,由苍山北部深处里的迷雾中冲出,挂起一条长长巨瀑,宛如天堑一般。
八百里苍山,连绵不断,一望无尽。
八百里苍山主脉上,一年四季,都是浓浓的白雾笼罩,多少年不散。便是凉州老学究,也不知道这浓雾是哪一年形成的。
苍山主脉浓雾不可靠近,便是凉州的三岁小儿,也全知晓。
那是一片神秘的雾,进了雾里,不论何人,都会死去。鸟兽也不能免。
更奇怪的是,那片雾始终聚在苍山主脉上,从不飘向四周,千百年来,一直如此。便是恶劣如凉州的大风黑沙暴天气里,也是巍然不动。
凉州百姓世世代代下来,从未听说这神秘又恐怖的浓雾有飘散而来置人于死地的事情。凉州的人们,也就不再害怕,依旧在凉州这片贫瘠的土地上,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讨生活。
苍山白雾,也算是凉州的一大奇观了。晴日里在远处望去,浓雾如一条苍龙,匍匐在苍山山脉上。
过了苍山再往北,有什么,没人知道。有人说是天地的边缘,也有人说是海水。更有甚者,在一些凉州老人们不可证的传说里,说那里是地狱,苍山里一处地方,便是黄泉。
苍山连绵,山丘蜿蜒。在一处山丘下,有一座小城,小城临水而立,此水为苍水出山后的第一条分支,称之渭水,远观如苍龙之爪,小城如龙爪里的明珠。
小城由水而起,也由水而名,自然,便是渭城。
时过午后,炎日当空,火辣辣的烤着这片土地。烤得本就人口稀疏的小城里,街上更是看不见一个人影。城里的一家小酒馆门前,两个十二三岁的小童半靠在门口的长椅上,打着哈欠。
“阿疾,去看看胖老爹睡着了没,这狗日的天气,一时也不会有客人来,站门口受这罪作甚,咱们也去屋里睡觉去。”
其中一个看起年纪稍许大点的小童,嘴里嚼着个狗尾巴草,懒洋洋的说道。
另一个小童转头白了他一眼,侧了身子不说话,双手抱着后脑勺,继续望着天空发呆。
“狗尾巴花也好几天不来了,店里再不开张开张,怕是要喝西北风了哦。”稍长的小童见对方不搭理他,也不着恼,继续嚼着狗尾巴草自言自语。
两人正闲的无趣间,远处街上传来一阵密集的马蹄声,平静的小街上,地面突然一阵摇晃。
年长小童抬头望去,只见远处街口上,一群黑衣甲士,胯下皆骑黑马,如风卷残云般飞驰而来。
白日里原本明亮的长街,瞬间暗了下来。
实在是这群黑衣甲士驶的太快,在街上拖出了一条长长黑影。年长小童方看见之时,这群人还在长街的另一端。再一眨眼,这群人便到了眼前。
黑衣骑士带起一阵狂风,长街里炎热的气温,也降了下来,传来一阵森森冷气。‘
年长幼童只觉脸上阵阵生疼,一瞥间只见这群黑衣骑士十余人,全身皆挂黑甲,身披黑色大氅,脸部半甲覆面,手中斜执黑色长戟,只露双眼。
更为甚者,这行人所骑之马亦是黑甲披挂,唯一可见的眼睛里,透出一种血红之色。一眼望去,浑然不似世间模样,宛如来自阴间的幽魂。
黑马一跨,便已在数丈开外。
十余人未做停留,带头者一马当先,其余人有秩序的分列在其后左右,尖刀队形锋锐如箭矢。
所有人一言不发,除了马蹄声再无嘈杂,转眼消失不见。
年纪稍大的小童立起身子,长大着嘴,已是惊呆了。
过得老一阵后,年长小童方才合住了嘴,望着黑衣骑士消失的方向,带着满脸羡色。
年幼小童看过之后,仍呆呆望着天空。
街上百姓被地面摇晃惊起,跑出屋门观看发生何事,街上已空无一人。
第二日晌午时分,年长小童仍无聊的在酒馆门口嚼着狗尾巴草。只见街上又来一伙人群,约莫七八人的样子。这群人由两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带队,俱是白衣白马,衣袖上绣着一柄小剑。两老者长须已近胸前,头上挽着道咎,叉着一白玉发簪,仙风道骨。其余人背上斜背一柄大剑,跟着老者向前疾驰而行。
晌午时街上尚有行人,偏僻小城那见过这些世面,道路两边嘈杂起来。但街中行人寥寥无几,给这些人让开了道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怕被牵扯其中。
此后又陆陆续续有人马而来,来人也形色不一,男女老少,僧道九流,令人目不暇接。街边众人也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一时间流言四起。
这几批人马过后,再无来人,小城也恢复了往日景象。酒馆生意有了开张,为数不多的几张桌子,挤满了闲散人群,议论着小城今日的异象,你言我语,啧啧称奇。
俩小童忙的苦不堪言,店里就他们两个伙计,平常应付少许食客绰绰有余,今日别说桌子满座,没有桌子的,也皆坐在小凳上围成一团,热闹十分。天气本就炎热,两小童跑的满头大汗。
年长小童身手甚是灵活,在拥挤的人堆里端茶递酒,如蝶穿梭。年幼小童却身形迟缓,瘸着一只脚,一跛一跛的寸步而行。他们口中的胖老板也忙前忙后,汗水淋漓。只是今日胖老板少了些以往的嘻嘻哈哈,偶尔片刻望去,圆脸上显出少见的肃色。
直至黄昏时分,方始安静下来,人们开始三三两两散去,酒馆几人方歇的一口气。年长小童仍叼着狗尾巴草,说道:“可惜今天狗尾巴花没来,要不咱们还能多赚几个铜板。”
胖老板没有接话,转身去了里间,年幼小童累的坐在凳子上喘气。年长小童见这模样,稍感无趣,坐在酒馆门口的长凳上,嚼着狗尾巴草。
又过的三四天,日头快落西山,天色已黑。门外寂静长街上,又行来一人。来人不似前面众人鲜衣怒马,耷拉着双肩,骑着一毛驴,嗒嗒的缓步而行。此人行至酒馆门口,斜撇了一眼酒馆油兹兹的酒旗,挥手拍了一下毛驴脑袋,缓缓的翻身下驴。
“伙计?”
“有酒?”
年长小童忙点点头,起身接应,一边接应一边打量。只见此人约莫三十左右,双眉下垂,一脸穷酸之色,身着一件油滋滋的粗布长衫,和酒馆酒旗挺为应景,一副落魄书生模样。
“客官,你的毛驴。。。”
年长小童搓着手,指了指。毛驴没有笼头缰绳,他不知道怎么栓。
书生懒散的抬抬手,示意小童上酒。
酒端来后,书生倒出一碗,那瘦驴陡然来了精神,低头蹭了蹭书生衣袖,摇着没几根毛的尾巴欢快的吸起碗中之酒,吸完打个畅快的响鼻,走至小童身边,瞪着一对驴眼,一副大爷模样。
“带去好生喂着。”
小童有点愣,瞪着瘦驴,瘦驴也瞪着小童,趾高气昂。片刻后又不耐烦打一个响鼻,示意小童快走。小童啧啧称奇,又有点好笑,转身走向店后,瘦驴也紧跟而去。
书生提起酒壶,进店后找个角落坐下,自酌自饮。
年幼小童瘸着脚,点起一盏油灯,傻傻的望着飘忽不定的青色火苗,想起了在风里摇曳起舞的那朵狗尾巴花。
酒馆胖老板收拾完狼藉,年长小童也返回店中,胖老板示意二人去屋后休息,年长小童伸了下懒腰,拍拍嘴巴打个哈欠,拉着年幼小童离去。
胖老板自己提了壶酒,行至书生桌前坐下。
书生继续饮酒,如长龙汲水。
一胖一瘦,在夜色青灯里,静坐而饮。
半晌之后,胖老板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发声。
书生又一杯入肚,长吁一口气。
“西凉小刀红,好酒。”
“此番来此地为何?”
胖老板虽听书生赞酒颇有得色,但未顺题而下。
“千年将至,乱世已始。”
胖老板沉默良久,一脸苦色问道:“时日未到,你何出此言,莫帝君、白帅之魂力已不能压制?”。
“千古一帝,战中之神,虽未跨过那道门,但二人魂煞之力深不可测,已近仙境,理当此时不破。可月前我心中不定,占卜为西北有大凶之相。于是我便亲自前往封印之地查探一番,雾中煞气从未如此浓烈,尤其近黄泉源处,煞气已成实质之状,我亦无法接近。远观黄泉里隐隐现苍龙白虎之形,应是帝君、白帅化一之形已破,有煞神露出。”
“以你之力不能相助?”
“不能近前。”书生摇头重复。
胖老板默然。
“乱世已注定,魂煞之事已被天机堂秘密散播。也所幸他们知之不多,只知魂煞之益处却不知其祥由。可应星之人还未显兆,各方势力已为魂煞之力蠢蠢欲动,朝堂江湖,又是一番血雨腥风。我始终不明,十年前封印初动,你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散尽修为,压之未果,却是何苦。”书生压低声音道。
“世代之托,当不悔,当赌。”
书生良久不语,二人静静而坐,饮至夜深。
“只是再品不到你杜康之酿,也罢,小刀红也足亦。”书生长久后亦有些释怀,端起酒一饮而尽。
饮完后,书生似察觉有异,又大笑道:“那个吴老鬼喝酒只如驴饮,怎知酒中不同天地美妙之处,可惜可惜。”
“楚狂生,再胡言乱语,看我不打断你的狗爪,莫说活丹青九凤朝阳,让你画个小鸡都不成。”话音未落,只见一老者身背一尾焦琴,怀抱一十岁出头小女童,疾飞而至。
书生笑眯眯望着老者,“看你这狼狈模样,可有所获?”
老者略一尴尬,气咻咻的吹着胡子,转头不理书生,冲胖老板喊道:“张酒徒,拿酒,要大坛的”。
胖老板摇摇头,似对老者甚是无语,转身而去。不一会果真搬一大坛出来,拆去坛口泥封,放至老者面前。
老者大喜,也不用碗,直接临空而吸,青绿色酒水如倒挂长虹,飞入老者口中。如此几下,坛中酒水已去了小半。老者胡子上沾满酒水,连呼畅快。
书生继续笑眯眯望着老者,也不发话。
老者看看书生,看看胖老板,怒冲冲说道:“我没捞着好,那魏如海、燕仙娘就捞着一点好了?这二人鬼鬼祟祟带着朝中精锐,躲在迷雾外围,等着捞油水,谁曾想,嘿嘿,嘿嘿。”
“他们也失手了?”书生有点惊讶。
老者颇有得色,瞅了瞅胖老板,胖老板面容平静,缓缓饮酒。
“他们打的一手好算盘,听了天机堂密信,带着燕朝、离朝两国好手数千人,早早在那里候着。只等煞气化出稀释后吸纳一些,结果方始吸得半分,便狼狈而归。”
老者故意顿了顿,说道:“还有,那些秃驴牛鼻子、昆仑剑派、南海星宫、血杀盟等等势力,都是落花流水,鼠窜而归。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嘿嘿,还入圣入圣,可笑可笑,井底之蛙。”
“到底发生何事?”
书生再也按捺不住,他十余天前到得苍山,进入迷雾边缘观察,除见那几个入圣的老鬼外也无其他。书生又偷偷溜得迷雾深处,看见黄泉处煞气异象。纵是书生身有秘法,迷雾深处也不敢久留。
书生因不喜吸收魂煞之气,也无力阻止江湖势力,便早早的退了出来,沿着苍山山脉溜达了一圈。遛完后慢悠悠闲逛至好友张酒徒这里喝酒,书生和胖老板知晓几分往日旧事,便在饮酒时叹乱世之始。
“也是见鬼了,刚开始各方都没什么鸟发现,几朝各方势力都在瀑布外围等着今日午时龙虎魂煞气的散溢。老朽带着孙女,顾忌孙女安全,所以离得远。突然间从瀑布后驶出十八名黑衣骑士,人马都是黑甲,立在瀑布前,手执长戟斜指向天。这些人静静骑马站立了一炷香时分后,见周围人群无动静,便列成锋矢阵形,长戟一字向前,直接就近对魏老鬼的队伍发起冲锋。冲锋时喝声低沉,似喊‘大风、大风’,啧啧,那阵势。魏老鬼好歹也步入圣阶已久,离朝势力又最为强大,所带人马皆非凡手。结果,近千人在十余人的冲击下如纸糊一般,魏老鬼在那为首黑衣骑士长戟下一个回合,便被刺穿了大腿。魏老鬼吓失了魂,丢下离朝大队人马仓皇负伤而走。想想魏老鬼,横行军阵、江湖数十年,何曾吃过这种亏。哈哈,快哉,快哉,上酒,上酒。”
老者说的兴起,一坛酒已见底。
“酒再多也经不起你如此喝法,暴敛天物,可惜,可惜。”书生痛心的摇摇头。
“怎滴,你个酸书生怎知如此才是畅快,又不是付不起酒钱,和你有甚干系。更何况我和我家语儿在此处讲书演艺三年,要不是语儿才艺不凡,不,是才艺举世无双,胖子的这小酒馆,早就关门了。”老者哼哼作声。
“爷爷,你说你们的,别瞎说我。”名为语儿的小姑娘,扎着一束小辫子,拽着老者的袖子,害羞的说道。
“哈哈”书生乐了,“满嘴跑马,自吹自夸。”
“不许你这么说爷爷,我才艺哪里不好了,你叫那两个猴崽子出来评评。”小姑娘突然从老汉身后跳出来,叉起腰,杏眼圆瞪,撅着樱桃小嘴,憋红了脸气鼓鼓的说道。
“好,好,才艺无双,才艺无双。”书生也被小姑娘突转的画面弄的呆了一下,也不着恼,仔细看了一眼小姑娘,端的是美人胚子,又笑眯眯的向老头说道:“接着讲,接着讲。”
老头哈哈一笑,拉过小姑娘坐在身边矮凳上,又长吸一口酒,倒是正色道:“那群黑衣甲士冲罢魏老鬼的阵营未做停步,接连向瀑布前各方势力奔驰而去。所到之处摧枯拉朽,血肉横飞,不一会将众人驱出十来里远,示威一般齐齐横下长戟一挥,隔空瀑布前地面上化出一道近米深长渠。众人已是惊弓之鸟,望着黑衣骑士皆是胆寒,无人再敢上前。这群黑衣骑士也不理剩余众人,齐齐列马从巨瀑两边倒冲而上,进入迷雾了深处。大风二字在雾中呼啸不停。
百年江湖,连我般都从未闻过此等人物。更为诡异的是,此行人进入后,其后魂煞之气竟开始收敛,渐渐隐去。你我自诩诗词书画酒,圣中五绝,老夫原以为此江湖那不能去。今日方知天外有天。而且今日之事太过诡异,老夫担心语儿安危,这些黑衣骑士进去后老夫也不敢上前,丢人,丢人。既不能长待,便来找酒徒索酒喝。”
“你说他们去了迷雾深处?”胖老板久不言语,忽问道。
“确是,你们可曾听闻过此为何人物?”老者道。
书生摇摇头,胖老板不做声,亦摇摇头。
作为世中巅峰的几人,忽感到有些压抑,默不作声的饮酒,长久后,夜已深,几人各自往屋中走去。
“那俩小猴崽子呢,今日怎么这么安静,我来了也不出来见我。”小姑娘跟在老者身后一跳一跳,撅着小嘴嘟嘟啷啷。
“黑衣血骑现世,苍穹之星轮转,人世,要变天了。”胖老板心里默念,回头看了看凉山苍水方向,又看看两小童所居之处,转身走进屋里。
南疆,南海星宫,观星台。
一瘦骨老者长发束高冠,双手笼袖,背身而立,身材高挺,素白长衣在风中瑟瑟飘舞,仰首观星。身侧一巨大星盘,一小女孩半跪而坐,亦为一身白色长衣打扮,双目紧盯星盘,一手结印,一手推动星盘指针,口中默念,心算不停。
夜色中云层叠峦,并无繁星,有点阴暗。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小女孩停了下来,起身站在老者身旁。
“南宫,所推何果?”
“紫薇主命,武曲主勇,东方青龙移位,南方朱雀潜藏,西方白虎沉寂,北方玄武大亮。自宫中星史记载,东青龙中心月狐不显已千年,紫薇武曲两星暗淡已久,几近混沌,星空之乱无有甚者,星势迷乱,几不能勘。千年之中唯今日紫薇、武曲之光有显露之态,虽主星周侧有乌云,但云不可遮,然光之亮有异,所散无绪,非良兆,呈毁灭之态。天道无常又有迹,破军之星从黑洞轨迹中显出,以牵引之力辅二主星,得固,复又稳之。如前所说,主星暗淡已久,北玄武独亮,中区贪狼亦显,乱世仍是不可阻,若平定乱世,当紫薇武曲在乱世中新生。”
小女孩声音如珠落玉盘,叮叮咚咚娓娓道来。
老者颇有赞色,复道:“主星方显,各星均有承接主星之力之意,然主星之力岂有轻易可得,破军即出,袁妃此次西北之行,怕是要落空。南宫,你是我关门弟子,老夫生平所学俱已传授与你,宫中之愿与老夫之意不符,若当乱世起时,便是你出宫之日,展才以为苍生。”
“师傅,南宫定星谨记。”
小女孩半拜。
“起来吧,汝当记住:
帝者怀容,宽行与天下,守意与四方,不废与伦常;
霸者气概,独立与天地,凌莅与万灵,无怨与苍生;
择主当择明主,人行世间,知理易,守理难,虽说大道面前无小道,但小道却和人息息相关,纵如帝君白帅亦不能免。然世间众生,却有谁有资格可以评说。情为何物,世间大情人之小情,汝当何取,为师亦不能答,汝之一生,当顺心意。但切记,占星之人不可自占,一己之力万不可敌天地,带你之意占之,必会带来天地反噬。切记。”
“师傅,南宫记住了。”
“嗯,走吧,今日你也累了,早早休息。”
“是,师傅。”
小女孩走后,老者静立。
“天地格物以行,唯情乱之,可情之一字,是填人之一世,人不同天,天若有情天亦老,入星宫需斩情,可笑可笑,狗屁不通。”
老者见小女孩入屋关灯后,确认周边无人,再也不做高人状静立,伸个懒腰,四肢往台上懒懒一躺,咂巴咂巴嘴巴,悻悻道:“缺壶酒啊。”
翌日清晨,凉州渭城,小酒馆。
杏眼小姑娘洗漱完毕,蹦蹦跳跳从屋中出来,跑至俩小童居处门口,两手放在樱桃小嘴边大喊:“嬴无疾,白破北,你们两个懒货,还不起来随本师傅练功,前不久教你们的学的怎么样了,本姑娘要考查考查。”
过得片刻,年长小童打着哈欠走出房间,睡眼惺忪。小姑娘杏眼圆瞪,一手叉腰,一手作势欲拧小童耳朵。“也不知本姑娘动了哪根筋,收你俩如此惫懒小徒,日后行走江湖,肯定丢了本姑娘的威风。”
“无疾呢?”小姑娘见如此半晌,还是白破北一人,怒意更胜。
“不知道啊,许是打水去了,一日之计在于晨,如此美好时分,当蓄精养锐,等会练功,方能事倍功半。”
“啧啧,你倒还有理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来陪本姑娘过几招.”小姑娘诡诈一笑,挥了挥粉嫩的小拳头,气势汹汹冲白破北而去。
白破北急忙后退闪躲,小姑娘虽拳小粉嫩,但是正儿八经的名家出身,身法诡异,柔里蓄劲,看似小手绵绵,实则拳拳到肉,白破北虽身手异常灵活,但毕竟只和小姑娘学了几手三脚猫功夫,三年下来,没少在小姑娘手里吃苦。遇到哪天小姑娘不高兴了,他呲牙咧嘴,身上能酸痛个老半天。倒是嬴无疾,因小姑娘念他体弱有疾,不怎么下狠手,反是耐心十足,一招一式甚是用心。
一番打斗过后,自是小姑娘胜出,白破北愤愤不平,坐在地上寻思琢磨刚才失利之处。小姑娘一反常态,没有了往日斗胜了的骄傲模样,站在酒馆屋后的老柳树下没了言语。
白破北察觉到小姑娘闷闷不乐,却不知因何缘由。顺手扯了一根老柳树下的狗尾巴草,叼在嘴里咂巴咂巴。
“破北,我们去找无疾去吧。”
“去哪儿找?”
“渭水小峪口,肯定在的。”
“好嘞,店里有一头奇怪的毛驴,我们骑着去。”
“切,你不怕被胖老爹揍。”
“揍就揍呗,反正你和老爹经常揍。”
“咯咯咯”小女孩忍不住,得意的笑出了声,如铜铃一般悦耳。
白破北蹑手蹑脚带着小姑娘摸了过去,见那毛驴四仰八叉倒在茅草屋里,似打鼾一般声音沉闷。
“这厮到真是个怪胎,你见过这样睡觉的驴吗?”
“没见过,我家的马儿都站着睡的。”
白破北走上前去,拿手戳了戳毛驴,喝声“兄弟,起来干活啦。”
反复几次,毛驴丝毫不动。白破北甚为无语,小姑娘咯咯发笑。
白破北恼怒之间,也无处去牵毛驴,挥手啪的拍了一下毛驴脑袋,他记得那穷酸书生就是这样拍的。
毛驴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扑腾一下翻身站起,倒把白破北吓一跳。
“兄弟,咱商量个事。”
白破北见毛驴瞪着大眼瞅着他,他有点心虚。
“这里的草干,不好吃,我带你去一个地方,青草肥美,还有山泉水。”
白破北一边说一边拿着干草比划,小姑娘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毛驴瞪着白破北,似是听懂了一般,咧嘴打个喷嚏,摇了摇尾巴,走出茅草屋,侧过驴脑袋冲着二人示意。
白破北大喜,和小姑娘翻身上驴,抚着驴脑袋指了个方向,毛驴嗒嗒而行。
“神驴啊。”
白破北搂着驴脖子惊叹。
“我说兄弟,你别跟那穷酸过了,你跟那厮,肯定是吃了上顿没下蹲,你看那厮和你都饿的皮包骨头似的,迟早一天他把你卖了当酒喝。跟着兄弟我,大把大把的青草,让你管够。”
白破北边走边唠叨,小姑娘在驴上笑得前俯后仰,俩人一驴出了门。
穷酸书生站在酒馆打尖之间的矮墙后,刚起身准备漱口的他,听着白破北的唠叨,张着大嘴看着这一幕看的目瞪口呆。
俩人行至渭水山谷边,果见嬴无疾坐在渭水旁边一座大青石上,托着腮帮看着谷口发呆。清早的阳光照着瘦小的背影,山谷的小溪哗哗流淌,欢快的冲入渭水。
二人跳下毛驴,小姑娘冲嬴无疾大喊:“无疾,我和破北找你来啦。”
白破北咧嘴一笑,抚着毛驴指了指谷口的青草,毛驴打个响鼻,瞪着白破北点点首,撒开腿脚飞奔而去,速度之快不下与骏马。白破北傻了眼,心里寻思着怎么把这头毛驴搞到手。
嬴无疾听得小姑娘呼喊,立起身回头微笑,一瘸一拐的从大青石上走下。
三人并排坐在水边,小姑娘突不做声,闷闷不语。
半晌,小姑娘忽低声说道:“破北,无疾,我就要走啦。”
“啊,去哪?”白破北一愣,问道。
“很远很远的一个地方,回我的家。”
“你还会回来看我们吗?”白破北也有些低落。
“爷爷说要很久很久,家人在等我回去,这一去怕是要好久。”
“哦。”
“你们会来看我吗?”小姑娘埋着头,拨弄着地上的沙子。
“会的。”白破北声音坚毅。嬴无疾静静的看着小姑娘,点点首。
“我给你们再舞一曲吧。”小姑娘跳起身,蹬去鞋子,向前走几步,临水而立,水漫过了如羊脂白玉一般的脚面。
小姑娘踩水起舞,清晨的阳光里,如仙女,欲飞天。
“蒹葭苍苍,
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
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
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
宛在水中央。
。。。
蒹葭采采,
白露未已。
所谓伊人,
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
道阻且右。
溯游从之,
宛在水中沚”
小姑娘边舞边清唱,宛如天籁之音,围绕在渭水边。白破北转头不语,嬴无疾静静出神。一曲唱罢,小姑娘泪眼盈盈,站立水中。良久之后,小姑娘提起鞋子,在水中飞奔而去,奔至中途,小姑娘转身哽咽大喊:“白破北,嬴无疾,记得来找我,我不是狗尾巴花,我叫王非语,别忘了我,我叫王非语!”说完便再无回首。
白破北悻悻吐掉嚼了半天的青草,前去找那头毛驴聊天。
嬴无疾望着小姑娘背影出神,三年前,自己在这谷口遇到一只满身血渍,摔断腿的小白狐,看着小白狐嘴角流血,年幼的他心急万分却束手无策,只会双手捧水喂着小白狐,蹲在地上干着急。也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个银铃般的声音:“这是你的小狐狸吗,我会医术,我给它治好吗?”
后来,小白狐养好伤后,他和她一起,在这里送走了小白狐。小白狐一走一回头的眼神,和这时的她,好像,好像。
晌午时分,二人回到酒馆,吴老头和王非语二人已离去。书生看了看二人,又看了看他的毛驴,瞪了毛驴一眼。毛驴缩着头,小退两步。书生也不二话,回头转向胖老板:“得再加壶酒,十年以上的。”
胖老板嘿嘿一笑,也不理书生气急败坏模样,对二人正色道:“此间之事暂了,此处不宜再居,日后破北随我,待我寻一人,教你擒龙之术,不负你祖上所望。狂生乃我多年至交,无疾跟着狂生,五圣人中,狂生最是全才。你二人天赋异禀,又身负多人之愿,此时危险已去,无须在这里苟且,日后一切,看你们的造化,无疾,拜师!”
书生大剌剌往前一站,朝嬴无疾道:“想学何术?”
嬴无疾面容平静,眼眸清透。
“可有策天下之术?”
书生大笑:“好,好,当为天下策!”
书生与胖老板稽首:“就此别过。”
白破北上前拥着嬴无疾,俩人自小同在村里玩耍,此时分别心中含苦,久久无语。
拥抱过后,书生托起嬴无疾骑上毛驴,缓缓离去。
胖老板和白破北瞩目良久,亦始前行。
“老爹,他们有驴。”
“嗯?”
“可以骑。”
胖老板抬起一脚,踹了下白破北。
“日后有的是神俊,到时还少了你不成。”
“老爹,那不是一头一般的毛驴。”白破北仍念念不忘。
“我知道那不是一般的毛驴,走你的。”
“怎么会有那样的毛驴呢?”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你没见过的,还多着呢。”
“噢噢,那便好。”
。。。。。。
是年九月,燕离两国陈兵洛朝边境,洛朝上下震惊。
同年十月,已被人们遗忘了千年的北荒之地,大雪飘扬。年方十五岁的七皇子,吕北风,在与众兄长的争斗中胜出,在老态龙钟的北荒大祭司的扶持下,登基为王,万人跪拜。
面容异常俊美的吕北风,凤眼狭长,略带阴柔的望着南方,嘴角微微翘起,无声的笑了起来,雪覆双眉。
北风其凉,
雨雪其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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