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虫儿

第95章


 
  “今儿晚上说相声的就是你们俩呀?”男人开了口,那冷傲鄙夷的语气六五子方才已经领教,“都会说些个什么段子呀?” 
  张太紧忙从怀里掏出一个纸折呈了上去。这物件即是艺人普遍使用的提供给主家点戏用的戏目折子,其长二寸二,宽一寸五,外面套着蓝色的封套,封套正中是一个红条,上面写着“张太戏目”四个字。该折共有十八面,首页也有一个红条,写着“上人见喜”、“洪福齐天”的吉祥话。从第二页起,便是由右向左书写的擅长的曲目,每一页缀着两个,总计有三十四个段子。 
  奕详接过来胡乱翻看了一阵,翻着眼皮问道:“这《古董王》是怎么档子事?该不是又拿王爷找乐子吧?本王知道,世上属你们说相声的这张嘴最可恶,无论什么怪话、邪话、妄话、脏话,你们都敢说。” 
  张太满脸堆笑解释道:“您说的是穷不怕他们,不是小人我。这个段子说的是一个叫王慎斋的,因为专爱和人开玩笑,大伙都说他一肚子古玩,便给他起了个‘古董王’的外号。跟王爷没什么关系。” 
  “行了,我没工夫听你们白话,你们是我这位福晋请来的,只管捡她喜欢听的说吧。记住,嘴上要积点儿德,别胡吣。”说至此,奕详站起身,带着管家孙福走了。 
  见屋子里只剩下侧福晋和丫鬟两个人,张太即刻换了一副面孔,从怀里另外掏出一个折子,嬉皮笑脸说道:“福晋奶奶,您看看这个,这上面才是您老人家喜欢听的。” 
  枝儿早已了然,将折子凑在烛光下看去,只见上面依次写着: 
  寿灯谜、脚朝天、胡子嘴、对花枪、素包子、倒扎门、一升豆、拿大顶、师爷诉、女店东、打算盘、吹上梁、写把式、踩高跷、画神符、武则天、浇点儿醋、裤子上天、色迷成家、四女圆坟、公爹奉神、儿媳送饭、听蹭儿戏、一船瓷器、出塞进关、别扭上学、恨病吃药、鸡丝打卤、烟袋油子、谁是王八、审问奸情、知县审贼、泥鳅下界、坐怀不乱、三条人命、马上出来、邻妪就伴、打小和尚、攥刀把儿、一字笑话、一口小猪、穿房过屋、背后一刀、屋内一砖、墙上窟窿、和尚捏狗、四得四不得   
  欢喜虫儿第三十二章(5)   
  “就这些呀?”枝儿瞧了六五子一眼,问道。 
  “这可就不少了,要全说下来,您三天两后晌怕也听不完。”张太回道。 
  “行吧,我懒得点,你们就先拣那热闹的、拿手的说一段吧。” 
  张太拽六五子一把,向前迈了两步,迎着烛光,提起精神,合着说了一段对口的《寿灯谜》。这个段子表面上庄重文雅,实际处处隐藏着“暗臭”,句句没离了脐下三寸。起先,枝儿还用手帕掩了嘴偷着笑,继而便逐渐乐出了声,最后,干脆肆无忌惮地彻底开了怀。她嘴里发出咯咯的笑声,一双眼睛却直勾勾地盯在六五子年轻的脸上。 
  一段结束。“翠儿。”枝儿点手叫了丫鬟,“你看,人家两个一进门就没住了嘴,咱们连碗水都忘了给人倒,这不显得咱娘儿们太不懂人情世故了吗?看茶。” 
  “老张,”她又道:“你一把年纪,老这么戳着,我也不落忍,这么着吧,你呢,今儿就说到这里,你这个小兄弟呢,让他留下陪我再聊会子,回头我让人用车把他送回去就是了。” 
  张太直直腰说:“奶奶,小人一天到晚总戳着,戳习惯了,感觉不出累来,您再听我至至诚诚伺候您一段更精彩的,管保让您……” 
  “得了,你歇着吧。”枝儿以不容置疑的语气打断了他的话,“看赏!” 
  小翠从身后取出几封银子,一言不发地瞪着张太。 
  张太是何等聪明之人,岂能看不出这里边的奥妙?他即刻拿过银子揣进怀里,千恩万谢独自走了。 
  “贫有本,六五子,”枝儿冲他招招手,指指自己身旁的椅子,“坐过来说话。” 
  “小人不敢。”六五子受宠若惊,“您老人家还记得小人?” 
  “你愿意我把你忘了?”枝儿反攻为守,话中有话,“打第一次见你,我就……”她故意把话留了一半,一双黑漆漆的眸子直对了他的眼睛,似是要从里面喷出火星来。 
  六五子的心怦地跳跃起来,他不敢正视女人那滚烫的目光,低了头说道:“您还想听哪段?我接着给您说……” 
  “凡是你说的,我都爱听。”枝儿将脑袋靠在椅背上,一副要睡觉的样子。 
  六五子想了想,“既这样,我就给您说一段看家的活吧,名叫《知县审贼》。”他端过茶,喝一口润润嗓子,拳头堵着嘴轻轻咳嗽一声,这才说道:“话说乾隆爷当朝的时候,有这么一位知县,进士出身,由南方到北方一连做了好几任的七品官,因为行为古怪,始终没得到升迁。您要问怎么古怪?听我给您学学,最怪的是,逢他坐堂审案,不管犯人犯的什么罪,罪大罪小,一律凭才能论断,有才的当时就放,没才的严惩不贷。这一天抓来了一个小偷,知县老爷升堂之后,一拍惊堂木喝道:‘嘟!本县问你,你可有什么才能啊?若有过人之处,即可当堂释放;若平平庸庸身无长技,那可就对不起了,就要罪加一等、从严惩治!’小偷一听这话,眼睛一眨巴,赶紧说:‘老爷容禀,小人确有过人之处!’知县挺高兴,‘那好,有什么本事说出来我听听。’小偷说:‘小人的听力非比寻常,人送外号顺风耳,这么跟您说吧,三尺之外,一针落地,我都能听见。’知县一下来了兴趣,‘此话当真?敢不是为了躲过责罚,有意编谎蒙骗本官?’小偷连忙说道:‘小人不敢,老爷若是不信,可以当场验证。’知县想了想,说道:‘也好。这么着吧,今儿晚上起更之后把你锁在我的卧房窗户外面,你听听我一夜之中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说对了证明你听力好,明儿一早就放你,假如说的不对,可就别怪本官翻脸无情了。’” 
  小小的一个扣子勾住了枝儿的耳朵,她的神情开始专注起来。 
  “简短截说,一夜过去。第二天天亮之后,知县升坐大堂,把小偷传唤到堂前,问道:‘说说吧,昨儿晚上你在窗外都听到什么了?’小偷回道:‘老爷,不是小人夸口,这一晚上您的所言所行全都被我听在了耳朵里。’‘噢?’知县还真是不大相信,‘那好,你说说,一更天你听见老爷我在干什么?’小偷说:‘一更天嘛,我听见老爷您一不小心从床上掉下来了。’知县闻此不由一愣,‘这话从何说起?’小偷说:‘我听见太太说了,老爷,你快上来呀,你快上来呀。您说,我说的对不对?’嘿!老爷心说,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二更呢,你听见什么了?’‘二更天,我听见老爷您和太太一起吃螃蟹呢。’‘此话怎讲?’‘我听见老爷您说,太太,把腿儿劈开,把腿儿劈开!’” 
  六五子偷看一眼,见枝儿已止不住笑出了声,连两条腿都颤抖起来。 
  “老爷又问道:‘那么三更呢?’小偷回答道:‘三更时分,小人听见老爷您房中来了人,而且不是外人,是您老泰山的内当家的,您的丈母娘来了!’‘嗯?这又是怎么回事?’‘错不了,我听见太太叫了一声,哎哟,我的妈呀!’‘四更呢——’小偷想都没想,‘四更天您老人家洗脸呢。’‘这又是由哪儿知道的?’‘我听见太太说,老爷,好好擦擦,好好擦擦。’‘五更天——’‘鸡叫五更,老爷您好兴致,我听见您和太太下棋呢。’‘此话所据为何?’‘太太有话呀,我听太太说了,老爷,咱再来一盘?’” 
  “哈哈哈……”枝儿笑得流了眼泪,她顾不得擦试,只一劲儿在小翠的后背拍打,“臭小子,亏你是怎么编排出来的,倒好像你经历过似的……你们说相声的这张嘴哟……”   
  欢喜虫儿第三十二章(6)   
  “说得不好,还望奶奶您多多包涵。”六五子拿起茶碗一饮而尽。 
  “好,好!听你一段相声,所有的烦心事就全都没有了……这会儿,笑得我这胸口都疼了……“ 
  “小的本就是您跟前的一只欢喜虫儿,就为让您老人家开心的……” 
  “这话我爱听。”枝儿伸个懒腰站起来,转身朝里间走去,“你进来,我有话问你。” 
  六五子盯着她那婀娜的背影,犹豫片刻,便跟了过去。 
  见此,小翠吹灭堂屋的火烛,掩门而去。 
  枝儿径自斜倚在床头,眼儿乜斜着问道:“跟我说说,除去会讲段子,你还会什么?” 
  “听奶奶您吩咐。”六五子自己也没想到,怎么竟然冒出了这么一句。 
  “懂棋吗?” 
  “略知一二。不知您要下什么棋?象棋,还是围棋?要么是想下五子棋?” 
  “都不是。”枝儿的声音里带出一种湿润,“我这棋只有两个子。” 
  “您说的小人从没见过。”六五子主动凑近了一步。 
  “要不要我亲自教你?” 
  “小的乐于从命。” 
  “那就过来。”说到这儿,枝儿伸出胳膊拉住了他的手,扭脸吹了茶几上的蜡烛,“你呀,人不大,到学会了装傻……老爷和太太怎么下棋,你会不知道?你个坏小子……” 
  暗夜中,唯闻一阵紧似一阵的娇喘声……   
  欢喜虫儿第三十三章(1)   
  不知孙丑子动了哪一根神经,忽然生出了一种责任感,对六五子严加看管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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