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虫儿

第89章


 
  仓儿:(再次答应)哎。我说,如果你输了,咱当时就走。 
  王麻子:好嘛,这么会儿工夫他抄我三个便宜了。听着,头一口儿……小子,这一回你再答应,我非揍你不可。头一口儿你爸爸。 
  仓儿:这回我没答应吧? 
  王麻子:这回倒是没答应。 
  仓儿:我把它咽了。 
  王麻子:嘿,这更瓷实啊,有咽爸爸的吗? 
  仓儿:(答应)哎。 
  王麻子:怎么回事? 
  仓儿:打嗝儿又翻上来了。 
  王麻子:你是算呀你是起哄呀?听着,二一口儿你妈,你哥哥,你嫂子,你,你媳妇,这不整六口吗?我赢了。 
  仓儿:说什么来着,你少算了我们家一口人。 
  王麻子:怎么会呢?我怎么少算你们家一口人了? 
  仓儿:你算了半天还没算我儿子呢。你算我儿子了吗? 
  王麻子:哟,我想起来了,他是有个儿子,我怎么把这个碴儿忘了?我可不能认输,我就说我算他儿子了。您说我没算谁? 
  仓儿:你没算我儿子。 
  王麻子:我算你儿子了! 
  仓儿:你压根儿就没算我儿子。 
  王麻子:我一准儿算你儿子了! 
  仓儿:你多咱算我儿子了? 
  王麻子:就刚才嘛。 
  仓儿:你算我儿子谁瞧见了? 
  王麻子:这不,在这儿的大家伙儿都瞧见了,我算你儿子啦! 
  仓儿:那就对了,你如果算我儿子我们家就是七口儿,你不算我儿子我们家就是六口儿。 
  王麻子:是啊,我若不算你儿子你们就是六口儿,我算你儿子……啊?合着我把我过继给他啦! 
  叶儿实在不想继续听下去,瞥一眼暗自发笑的围观者,搂了儿子扭头就走,心忖道:怨不得这玩艺儿让人看不起,儿子爸爸的竟这么不顾廉耻。 
  她回到原地,却不见了自己的丈夫。等了好一会儿,才看到朱少文一头热汗跑过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猜我看见谁了?”朱少文兴奋地说道:“允歌,我看见允歌了,一身僧衣僧帽,手里还拿着个木鱼,我紧着追,可到了还是没追上……” 
  叶儿觉得好笑,大白天的,一个和尚庙怎么会跑出尼姑来?想是他心里记挂着允歌,一时看花眼也是有的,便说道:“我不相信,这隆福寺地方大了,即便是她,还能轻易让你找着?” 
  “肯定是她,下回我专门来这憋两天,就不信……”朱少文不无遗憾地叹了口气,转而问道:“相声场子去过了?怎么样?” 
  叶儿撇撇嘴,“这王麻子真也不知羞臊,挺大岁数,一把胡子,硬是装傻充愣给人当儿子,丢人现眼,为什么许的?”接着把那所见所闻叙述了一遍。 
  “都得吃饭嘛。”朱少文宽释地笑了笑,“不舍了脸找哏,把人逗乐了,谁肯往里扔钱?这也就够难为他们俩了,本来就没读过几天书,你让他们上哪儿找那高雅的说去?日后,有堂会约相声,还是得想着他们。”说罢,从叶儿手里接过儿子,双手一举架到了自己脖子上,“儿子,走,跟爸爸看耍猴儿立子去啰!” 
  第三十一章 
  几天来,六五子一直处在一种惶惶不宁的精神状态中。自八月节那天晚上摔伤了腿,他便日日食不知味,夜夜寝不安席。 
  当日,他曾在街上百般乞求师大爷孙丑子,千万原谅他这一次,不要让师父和阿二爷知道,他甚至下了跪,涕泪涟涟信誓旦旦地表示,今后绝不会再有这种事情发生。“好孙大爷,看在我自小没娘的份上,好歹饶过我六五子这一回,您的大恩大德我会永远记在心上,一生一世都不会忘!您清楚,我捧了这个饭碗不容易,您比我更了解我师父,他要是听说了这件事,肯定会把我逐出师门,肯定没商量……我求您了孙大爷,求您放我一马吧……”孙丑子任他无论怎么哭天抹泪,却始终未置可否,好半天什么话都没说,到最后骂了句“小妹妹的”一走了之。   
  欢喜虫儿第三十章(6)   
  六五子摸不透孙丑子的态度,便一颗心悬在了半空。这一天,吃完晚饭,师父朱少文让他放下洗了半截的碗筷,把他叫到自己身边。 
  “六五子,你是属什么的来着?记得你和我说过,不知怎么一下就忘了。”朱少文的语气似是闲聊。 
  “属狗,师父。”他站在当地,脑子飞快地转着,口中小心地选择着字眼儿,“眼看就十六了。” 
  “你还记得跟了我多长时间了吗?” 
  这一句立时令他心情紧张起来,他不知道师父下边跟着的话会是什么,不由一阵忐忑,“记得,整十八个月了。” 
  “还有一年多点儿就要出师了,对吗?” 
  “对。”他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在哼。 
  “我和你师娘对你怎么样?” 
  “好,恩同父母,徒弟没齿难忘。” 
  这是实话。师父朱少文对他六五子确实当得起一个“好”字。别人的学徒,天不明就得赶到师父家,顶着星星月亮,劈劈柴,生炉子,倒尿盆,扫院子,倒脏土,打洗脸水,然后买好了早点恭恭敬敬地放到桌上。朱少文却从来不让他做这些杂事,只是要求他早早赶到城根去练嘴皮子喊嗓子,叮嘱他“一日之计在于晨”,小小年纪万万不可懈怠了精神。别人的学徒,若想学点真本事必定得背地里偷偷摸摸地学,为师的哪一个不知道“教会徒弟,饿死师父”这句古训,哪一个又会傻到让徒弟真正长了能耐?朱少文却一直手把手地教他,如何打钱,如何使活,如何现挂 ,毫无保留,倾其所有,而且不仅仅教他作艺,同时还教他认字读书。别人的学徒每日只靠残汤剩饭果腹充饥,一年到头也休想见到一个铜子。朱少文却一日三餐都令他陪在桌上,像对待自己的儿子,除了不让他喝酒,即使吃个虱子也少不了他一条腿儿。不仅如此,逢年过节还必有师娘亲手做下的一件新衣,外带一吊零花钱。师父、师娘都是难得的好人,不光他这样认为,同行的老老少少又有哪一个不知道?想到这里,六五子的眼睛有些湿润了,只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愧对了师父。 
  “这一年多,又学会了不少新字吧?”朱少文漫不经心问道。 
  “都是师父您教的,现而今连《三国》我都能对付着看下来了。”六五子心里逐渐轻松下来。 
  “那就好,既如此,我考考你行么?” 
  “我试试吧,您别捡那生僻字就成。” 
  朱少文用食指蘸了杯中的茶水,在桌面上写下了一个“利”字。“这个认得吗?” 
  “这个字我认识,笔画少,这是‘利害’的利。” 
  “会讲吗?可以把相关的词语说给我听听。” 
  六五子想了想,“利欲熏心,利令智昏,还有……见利忘义,无利不起早,都是这个利,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 
  “说得对!古诗云:‘利旁有倚刀,贪人还自贼。’你要千万小心了这一把刀啊!” 
  “徒弟记下了。” 
  朱少文再次蘸了茶水又写下了一个字,侧过脸问道:“认识这个吗?” 
  六五子俯首下视,不由心内一惊,这一回师父写的竟是个“色”字。“这是……是颜色的色,咱北京人也把它读作‘色’(shǎi)……”他的话有些吞吐起来。 
  “解释解释看。” 
  “变颜变色,眉飞色舞……色艺双绝,重色轻友,还有……” 
  “你仔细看看,这‘色”字头上也有一把刀,而且是一把双刃剑!”朱少文的神情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手点着桌子说道:“再看下面这‘巴’字,知道它是个什么东西吗?许慎《说文解字》言:‘巴乃虫也,或曰食象蛇。’《山海经》有语:‘巴食象,三岁而出其骨。’人心不足蛇吞象,色胆如天欲无边!我的话你懂吗?” 
  这时,六五子方明白,孙丑子到底还是把自己在八月节做下的那件事告诉了师父,师父这次显然给自己留了面子,并未采取当众申斥的方式,而是借了解字说文向他敲了警钟! 
  “我……”他的脸忍不住红了,像是灌下了一大盅白酒,“我懂了,师父的教诲徒弟再不敢忘。” 
  “这就好。”说着,朱少文从身后拿过一根像人参一样的东西递到了他的手上,“这叫参三七,碾成末敷在伤口上,止血化瘀,最是管用的。你拿去吧。” 
  六五子一时羞愧难当,不知该如何才好,见师父此间已合了眼靠在椅子背上,遂含着泪拿了东西转身走出来。 
  他离开石虎胡同往自己家走。行至骡马市大街东口,忽听路边一扇支起的窗户里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六五子!爷们儿,贫有本……” 
  他转回身看去,只见“醋溺膏”张太正站在一家小酒铺里向他招手。他想不清张太找自己干什么,虽说平日大家都在天桥撂地作艺,可彼此间却很少往来。 
  他迟疑着走了过去,张太便一把拉住他在酒桌前坐下,只见桌上摆着煮毛豆、酱肘花、五香豆干、松仁小肚几样凉菜和一壶老酒,菜没吃酒也没动,看样子像是在等什么人。 
  “张叔,您叫我有事?”六五子站起来忐忑不安地问道。 
  “坐下!”张太脸上带着笑,手扶肩膀将他重新摁在椅子上,“要不说咱爷儿俩有缘,我这刚要动筷子,一眼就瞧见了你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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