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虫儿

第81章


不过有一节,这丫头片子可有点儿小脾气,虽说我答应了,她让不让你上,我就难做主了。” 
  麻福来不禁心花怒放,“我的亲爷爷,您老人家真是个活菩萨,有您这句话就成,余下的事您就甭管了。” 
  书房里的对话,一字不落全都顺着窗户钻进了枝儿的耳朵里,直令她柳眉倒竖、咬碎银牙,一颗心仿佛要从腔子里蹦出来,她早知道奕详凶险狡诈,却没料到竟会阴毒到这种程度。她在心中默默念叨着:树大招风风撼树,恶人自有恶人磨,你等着,奕详,该你倒霉,这一辈子你算遇上了对手,姑奶奶绝不会放过你,我要让你知道,什么叫尺长,什么叫寸短! 
  她盘算着,事情危急,不容拖延,该是自己抓紧到宫里走一趟的时候了…… 
  金乌西垂,天色将晚,枝儿匆匆吃了几口东西,简单地收拾一番,便来到前院,吩咐管家孙福备轿。正当她走出府门欲下台阶之时,却见有人从一旁闪出横在了她的面前。 
  “眼见擦黑了,你这是要去哪儿啊?”奕详瞪圆了眼问道。 
  枝儿撇了下嘴,“方才安公公派人来,说是圣母皇太后龙体欠安,命我过去看一看。怎么,不成吗?” 
  “瞧你这话说的,我不过是随便问问,我再有天大的胆儿,也不敢违抗懿旨呀。”奕详嘬嘬牙,阴阳怪气地又甩出一句,“只是我这心里头有些不大明白,你既非扁鹊,又不是华佗,太后身子骨不适,你去她哪又能顶什么用?莫不是你手上有着专医太后疾病的仙丹妙药?” 
  枝儿听出他话中有话,遂板了脸,转回身子说道:“听你这口气,老大不愿意?那好,今儿我不去就是了。” 
  “别,别介,”奕详见状急忙拦挡,“你若不去,回头圣母皇太后怪罪下来,我吃罪不起,更不要说,我还一心指望夫人你在太后面前替本王多多美言。可说到这儿,我又要不明白了,太后她老人家是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人?因着什么她对你这么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枝儿见他不依不饶,索性放开了说道:“看这意思,你吃醋了,对吗?你心里妒忌,对吗?真想知道这里面的原因吗?行,抽个空儿我可以掰开揉碎地告诉你。” 
  “吃醋谈不上,妒忌也谈不上,可我听说,太后待你情同姐妹,每逢进宫,必与你同床共枕一被而眠,你先跟我说说,这两个女人睡在一起,究竟能干些什么吗?” 
  尽管枝儿有着心理上的准备,蓦然听了这一句,一张脸还是腾地红了,遂咬了牙回道:“这容易,这会儿你就和我一起去长春宫平安堂,守在太后的寝帐跟前,亲眼见一见,不就一目了然了?哼,只怕是你额娘生你的时候没给你这副胆!你说我们能干什么?凭你去想罢了,实话跟你说,你能想出个什么样儿就是个什么样儿!” 
  奕详见她动了真气,知道自己的话过了头,立马换了一副面孔,缓和了语气,“跟你开句玩笑,你还就当了真。怪我多嘴,我自找没趣,我不过就这么随便一说,千万你可别……” 
  “没那个,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哪天你得跟我在皇太后面前说个明白!平白无故往我身上泼大粪不成!其实呢,我受点儿冤枉委屈倒也没什么,要紧的是,你说的是我和太后两个人!” 
  “哎哟喂,你可不敢这么说!我算服了你了夫人!你消消气,听我说,我纯粹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纯粹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纯粹是狗上树——找打……从今往后你想干什么干什么,我再多说一句话,我就是你肚子里养的!”奕详赌咒发誓说道。 
  见他服了软,枝儿不想与他再多说废话,转身便走。 
  奕详从台阶上跑下来,抢上一步亲自掀起了轿帘,吭吭哧哧说道:“不是我多心,你此番进宫该不是另有原因吧?” 
  “你又想说什么?” 
  “我是说,你该不是——去找太后替阿彦涛求情的吧?” 
  “我哥他怎么了?”枝儿只能明知故问。 
  “你哥?对,是你哥,他……他不是一直想弄个官儿当当吗?”奕详的脑子转得不算不快,“应当的,早该了。” 
  “得了,少操这份闲心吧,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听人说最近八大胡同出了白莲教,你这当统领的不得麻溜着去看看?晚了可就什么也逮不着了。”枝儿面带了讥讽,顾自钻进轿子,放下轿帘吩咐道:“走着!” 
  铁窗外,一阵鸟儿的啁啾将草垫子上躺着的阿彦涛从昏睡中唤醒过来。只见几缕淡淡的晨光透进晦暗潮湿的牢房,在散发出强烈臊臭味的砖地上留下了一条条水波似的光影。不远处,传过来几声狱卒凶神恶煞般的呵斥,不像是对人,倒仿佛是在轰赶着一群不能言语的牲口。   
  欢喜虫儿第二十八章(3)   
  虽说是受了刑杖,可阿彦涛的头脑依旧十分清醒,他记得,自那日结束了宫内的演出,他便被等候在西华门的奕详一声令下押进了监牢。自那一刻起他便明白了,所有的变故均是这位惠郡王一手操纵全力所为,原因即是允歌拒婚、枝儿顶替,使这位皇亲国戚受到了莫大轻侮。他不得不佩服奕详的沉稳与隐忍,事情显然早已暴露,但奕详却一直不动声色、度日如常,像一只死死跟定了猎物的狐狸,默默地等待着那一扑而获的最佳时机。事到如今,他一无所求,唯愿速死。家被抄了,庄院、田产、囤粮统统充了公,美好的理想像是一尊不堪一击的泥胎,顷刻之间便被打得粉碎,变作了一堆一文不值的黄土,如此,自己还有什么必要活着?还有什么理由再混在这个世上?他一次次嗤笑着自己的幼稚,一次次嘲弄着自己的无知,毫无疑问,他是个傻子,他是个痴子,要不,怎么竟会妄图从这污浊不堪的烂泥塘中捧出一掬杨柳净水? 
  此时,唯一使他放心不下的是自己的妹妹允歌,自从粥厂开办他便没得闲,整日张张罗罗连她的面都没见过一次。奕详自是不会轻易放过她的,但不知此刻她身在何方,该不是也同自己一样深陷了囹圄?想至此,他感到了一种揪心的疼痛。 
  莫非说朱少文他们还不知道自己的境遇?要不然,为什么不来看看自己?是被狱卒挡在了外面不得而入,还是因为也受到了此事的牵连?他好想再和少文畅谈一番,他要叮嘱众人格外小心了奕详,这一条毒蛇随时都在伺机咬人。他要告诉他们,假如有来世,自己绝不会再去做买田置地这一等傻事,唯愿和他们在一起,下心写相声、说相声,让别人快乐,自己也快快乐乐度此一生。 
  蓦然,阿彦涛的眼球似被灼了一下,一线火把的亮光从监狱的拐角处现出来,接着,便传过一片狱吏的喝骂声和哗啷哗啷铁镣拖地的刺耳响声。 
  “阿二爷,起来看看吧,你的朋友要上路了!”不知是哪一个在栅栏外面朝着他喊了一嗓子。 
  牵着!他的脑子里猛地蹦出了这两个字,惊得一下打了个寒噤,一骨碌便从草垫子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冲到了牢门口。 
  响动伴着火光一起逼过来,渐行渐近,他终于看见了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啊,整整五年了,这个人和妻子一直追随着自己,如同操持他自己的家业一般精心操持着庄园,汗摔八瓣都滴入了黄土里,一根草、一粒粮都捡拾起来入了仓房,像一头老牛忠实着主人,默默耕耘,任劳任怨。这才几天未见啊,高大威猛的一个汉子竟变得让自己快认不出来了,年轻的脸刻上了刀痕似的皱纹,长长短短的胡子驳杂地糊满了整个下巴,布满血丝的一对眼睛大得吓人,于额前的一绺乱发中若隐若现。 
  “二爷,我要走了,来和您告个别。”李牵着将戴着镣铐的双手高高举起,语气异常平静,只像是要出趟远门。 
  阿彦涛从木栅里伸出胳膊死死拉住了他的手,话未出口,已泣不成声,“兄弟,阿二对不起你,是我害了你……实在对不起……” 
  “怎么能怨您呢,二爷,要怨只能怨这世道。”牵着勉强笑了笑,厚厚的嘴唇旁边浮出一丝苦涩,“这世道不公啊,小人得志,好人受气,谁让您是个好人呢!”他沉默了片刻,走近一步说道:“二爷,有件事我想了很久,一直没好意思开口,这会儿我要去了,就不让它憋在心里了。我想问问您,当初,您干吗非得要买田土、建庄园、开粥厂呢?攒下这笔钱,买个官儿当当不好吗?我觉着,凭着您的财力,想是能买个好大好大的官呢!您没看见吗,这年头,什么事都是当官的说了算,官大一级压死人,一句话重于泰山,您要做了官,我敢说,一准是老包、海瑞那样的清官,您想想,真要那样,您能为咱庄稼人办下多少好事呀!” 
  “你不懂,牵着,你不懂啊……”这一番话像一把刀子戳在阿彦涛的心口,他一时悔恨交加,不知说什么好。 
  “我是不懂,我是个粗人,我懂不了那么多道理。可我心里清楚,二爷您想的、做的,没有一点儿是为了自己,全都是为穷哥们儿大伙着想,全都是为国家着想,我并不是埋怨您,我只是为您感到心疼,感到可惜……今日,能为您去死,我李牵着没觉着有一丝一毫的委屈!我死而无憾!”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牵着,你走好,在前边等等我,我随后就来……” 
  “二爷,您可千万别这么想,您得好好活着,要活出个样儿给那帮孙子瞧瞧……山不转水转,您早晚会有出头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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