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虫儿

第15章


 
  两只相互扣在一起的蓝花粗瓷大碗露了出来,叶儿冲他努了努嘴,示意他自己上前打开。 
  朱少文掀开压在上方的盖碗,看到了一大碗满满当当的白面水饺,正腾腾地兀自冒着热汽。 
  “闻闻香不香?快吃吧,刚出锅的,人家一路小跑送过来的。”叶儿一脸兴奋地说。 
  “不年不节的,怎么吃上饺子了?”朱少文伸过鼻子贴近碗口深深闻了一闻,现出一副夸张的表情,“嗯,香,香得我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可我还是不明白……” 
  “你好好想想,今儿是几儿?”叶儿不容他回答,便又说:“腊月二十三,过小年儿,你说该吃饺子不?你什么脑子?真该打。快尝尝,除了猪肉就是大葱,光香油就搁了小二两,我亲手包的。” 
  饺子包得实在是秀气,元宝模样,大小适中,浑圆的肚儿,仄窄的边儿,一个个仿佛带着灵性。朱少文发现,在饺子碗旁边还放着多半个棒子面窝头。 
  “快吃呀,还愣着干吗?”叶儿催促道,“哥,你敞开吃,我爹那儿也有,这一碗是单给你的。”   
  欢喜虫儿第五章(3)   
  “这又是——”朱少文好奇地用手一指窝头。 
  “就着呀!吃几个饺子再咬一口窝头,别提多香啦!不信你试试,我爹就是这么个吃法。” 
  朱少文一下明白了,平常人家一年之中又能吃上几回饺子,偶而赶上一次,又有谁能管得起一家老小的够?不搭上些窝窝头、菜团子一类东西又怎么能行?自然,久而久之便养成了这样一个习惯,即使日后生活好了,这习惯也再难以改变。 
  说话间,孙丑子从下场门走下,一见桌上的饺子立马凑过来,捏起一个便往嘴里塞,一面大嚼一面呜噜噜说道:“人说好吃不如饺子,好受不如倒着,还真是这么个理儿。” 
  叶儿急急地推了他便走,“丑哥,我爹那儿也有,管你的够,快去呀……” 
  孙丑子又抢了一个饺子在手里,一面走一面回头说道:“小老丫儿,学会了偏心眼儿是不?看我不告诉你爹……” 
  朱少文吃着饺子,有一搭无一搭问道:“素常总见你来给师父送饭,你姐枝儿怎么不来?” 
  “她呀,一根懒筋抻不开,一天到晚就知道背炕,家里的事什么也指不上!”叶儿不满地讥诮着。 
  “当妹妹的背地里说姐姐坏话,这可不好。”朱少文正色言道。 
  “本来就是嘛。”叶儿不高兴地撅起了嘴,“就这样,我爹还总护着她,什么活儿都不让她干不说,有点儿好吃好喝的还都先尽着她。” 
  “这我可不信,你是你们家老丫头,你没听人说,老丫头是爹妈的心、爹妈的宝,是爹妈贴身的小棉袄。” 
  “才不是呢。无论有什么好事,我爹都先想着她,就说这次——”叶儿欲语又止。 
  朱少文偏了头盯着她问道:“怎么不说了,这次又怎么了?” 
  叶儿未曾回答先红了脸,好半天才说道:“你跟我装傻。我爹相中了你,想让你成为我们家的人,这不,又先把我姐抬了出来。我爹明明知道……还是……”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朱少文窘迫地问道。 
  “那天晚上爹问我姐来着,我没睡着就听见了。” 
  “你姐她怎么说?” 
  “哥,你听了可别不高兴,她半天没说话,最后却说她心里另外有了人了。” 
  “她说没说是谁?” 
  “说了,她说她看上了……看上了那天来的阿二爷。”说到这儿,叶儿盯着他的眼睛问了一句:“哥,你真的打算娶枝儿?” 
  朱少文没料到会是这样一种结果,原本无可无不可的事,既这样,心内竟也为阿彦涛感到高兴,于是随口逗了一句:“小孩儿家家的,别操这份心,心操多了要长白头发的,懂吗?” 
  “偏操。”随即,她嘟嘟囔囔道:“我不明白,你干吗不娶我?”声音虽小,却还是让朱少文听到了。 
  “你说什么?” 
  “我说,你干吗不娶我?”这一回,叶儿的声音放大了许多,“是不是因为我长得没我姐好看?” 
  朱少文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半晌,才调侃道:“不害羞哟叶儿,也不打听打听,有妹妹和姐姐争抢男人的吗?” 
  “我不管。我喜欢你,再说,除了模样我哪儿都比她强!” 
  二人正尴尬着,孙丑子由打台口探出脑袋来,喊道:“少聊两句吧少文,诸葛亮在城楼已经唱了最末一句,该你的老军上场了。” 
  腊月二十九一清早儿,朱少文向师父告了假,买了猪肉、白菜、豆腐、粉丝等年货和两坛父亲爱喝的衡水老白干,直奔了石虎胡同。 
  这一阵他特别忙,忙得竟把小年儿都忘却了。目下,嵩祝班唱丑的就有着四个人,因此,三两天才能轮到他扮一场;另外还有一层,孙丑子也是丑行,家里负担又重,自己实在不忍心与师哥争这一口饭。自然,戏演得少,银子就挣得少。他是个心路活泛的人,为此,他下决心要改一个行当,生与旦他唱不了,净与末也拿不下来,他遂把眼睛转向了架子花。架子花脸不重武功,即便开唱也没有几句词,通常以做为主,求个身架好看热闹就成,最主要的,班子里目前正缺这一行。他回忆起了那一年在二闸听过的沈春和说的评书《施公案》,于是,便有了由里边找情节自编几出架子花新戏的打算。设若班子里添了新戏码,班主必定喜欢,自己自然也有了另一番身价。他打听好了,沈师傅每日下午在天桥“王八茶馆”作场,恰好是吃罢午饭就开书的“早儿”,什么正事都不耽误,遂一日不落地赶往天桥听书。沈春和也是古道热肠,在了解了朱少文的心思后,竟将师传的书道儿和盘托出倾囊相赠,并帮他出了不少主意。三个月下来,连台本的《蚆蜡庙拿费德功》、《东昌府拿郝士洪》、《霸王庄拿黄龙基》、《殷家堡拿殷洪》、《淮安府拿蔡天化》、《河间府拿侯七》、《独龙营拿罗四虎》、《黑海坞拿郎如豹》八出新戏基本成稿了!他计划过了年就向班主提出,由自己主唱把它们排演出来,估摸丢不了寒碜,一准儿能成。 
  果然,开春时这批戏搬演到舞台上一下便哄动了京城,行内的、行外的、新戏迷、老戏迷,众口一词称赞这一批新戏生动有趣,令人耳目一新,自此,人们将这八出新戏统称作了《八大拿》,“朱少文”三个字遂在梨园界不胫而走。这是后话。   
  欢喜虫儿第五章(4)   
  朱少文一路行走一路在心中责怪自己,再忙也不能忙晕了头,连一年中仅有的这几个节都丢在了脑后。二十三过小年儿自己没想起来,这一年一度的除夕大年却无论如何不能再让过去。爹不认儿子,事出有因,儿子却绝不能不认爹,今儿一定得把这个礼找补上。 
  离自己家门口还有十几步远,他便听到了屋里父亲的咳嗽声,望着熟悉的院落,听着亲人熟悉的声响,他的心中感到了一阵痛楚。在出走的这一年多里,他曾硬着头皮一次次来到这里探望,却一次次被父亲无情地拒之门外,他明白自己伤透了父亲的心,但他却无法改变。有关父亲的情况,他都是从妹妹慧兰口中了解到的,知道这几个月以来,老人家的身子骨已大不如前,日间总是唉声叹气,夜里便连咳带喘,经常是整宿的睡不着觉,竟至连巡扑营的那一份差事都承应不了了。 
  朱少文镇定了一下心神,隔着门窗轻声叫道:“爸,要过年了,我看您来了,您老人家还好吧?” 
  门开了,照旧是慧兰走了出来,手扶着门框横着身子。他不想让妹妹为难,低声言道:“你放心好了,爸不发话,我不会进去的。我只想知道,这几天他老人家好些了吗?” 
  慧兰只叹了口气,默默地摇了摇头。 
  “既然如此,找郎中看了没有?” 
  “我陪他去大栅栏同仁堂请坐堂的先生把的脉,开了几副药,吃下去也未见起色。先生说,咱爸的病乃气伤所致,不能心急,得慢慢调养。” 
  “哥不孝,别学我。咱没了妈,就咱爸一个亲人了,替我好好照顾他。”朱少文眼眶里涌出了泪水,又问道:“你怎么样,还好吧?” 
  朱慧兰扯了哥哥的衣袖来到一个偏僻处,没说话先红了脸,“前几天,爸找人替我张罗婆家呢,哥,你说我该怎么办?” 
  “这怎么能行?虽说你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可你抬腿走了,谁伺候咱爸?” 
  “他说他自己能行的。” 
  “知道这户人家的底细吗?多大年纪,是干什么的?人品怎么样?” 
  “不晓得,只听说开着一家买卖,挺有钱的。” 
  “是谁出面保的媒?可靠吗?” 
  “一个姓冯的,是专门给人算卦的瞎子,和爸在一起足足聊了一下午,说了生辰说八字,张嘴就是‘白马怕青牛,鸡犬不到头’,一套一套的。” 
  朱少文一下子心慌起来,父子反目已然令人心酸,他不能让自己这唯一的妹妹再遭遇什么不幸。他不顾慧兰的拦阻,几步跑到窗户跟前,冲着里面大声喊道:“爸,您不见我不要紧,可您得听我说几句,您无论如何得给慧兰仔细选一个本分人家,千万不能相信算命瞎子的胡话,《麻衣神相》里边说的信不得!” 
  “滚!你给我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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