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年代的非常爱情

第42章


风很狂,雨很大,把阿爸头上的雨笠掀翻了,霎时间,阿爸就被暴风雨淋成个落汤鸡。娟娟心里一酸,也禁不住泪雨倾盆了。 
  天麻麻亮的时候,娟娟就起来做饭。开头雪梅不肯动筷子,娟娟硬说软劝,好不容易叫雪梅扒下一碗饭。娟娟又煮了六个太平蛋,用一块花头帕包好,要雪梅带在路上吃了化险消灾。 
  娟娟领着雪梅出门的时候,村街上静悄悄的,除了引起几声犬吠,竟没有惊动什么人。快到村口了,远远地看见老枫树下停着一辆拖拉机。拖拉机旁有一粒火星,一明一灭的。再走近些,看见那颗火星突然从地上升起,在灰蒙蒙的晨雾中传来个苍老的声音: 
  “娟,都来了吗?” 
  娟娟应道:“阿爸,都来了!” 
  雪梅心里一热,想起比自己父亲还年长些的春山爷,可能已在霜晨浓雾中蹲了多时。 
  苍老的声音又在雾中飘来:“雪梅,一道道关卡我都托人疏通好了,又交待希声、张亮帮你到公社和县里办招工手续,不会再卡壳的。” 
  雪梅用哭腔“嗯”了一声。 
  春山爷又从兜兜里掏出一大把皱巴巴的人民币,轻声说:“这里是一点点钱,你带着在路上花销吧!” 
  雪梅坚决不收。她说她身上还带着点钱,足够买车票的。 
  春山爷说:“那你就带回家里用吧,你妈病在床上,正要花大钱哩!再说,这是你自己的钱:昨暗晡夜,我叫希声敲了一下算盘,你今年一共出了二百一十三个工,挣了一千七百零四个工分,合五十二块一角钱。唉,雪梅,真真对不起啊,我没当好这个家,和尚化缘,叫花子要饭,也会多挣几个铜板呢!” 
  雪梅抖索抖索接过钱,欷欷歔歔抽起了鼻子。 
  春山爷又说:“雪梅,我就不远送了!娟娟会陪你去县城,送你上火车。一路上,你自己千万要把自己照顾好!” 
  雪梅嘴巴皮动弹一下,“哇”的一声大哭,把在枝头沉睡的鸟儿吓了一跳,泼剌剌地扇动了几下翅膀。然后,晨雾中的村口又是一片死寂。 
  春山爷说:“莫哭,莫哭!日后得空就回枫树坪看看,乡亲们会惦记着你的。” 
  雪梅再也把持不住,哭声更加尖锐地炸响,在她抛洒了七个青春年华的山村上空扩散开来。张亮怕这哭声惊动乡亲,连忙一踩油门发动拖拉机,让噗噗响的马达声盖住了雪梅撕心裂肺的痛哭。 
  春山爷轻声催促着:“你们快快上路吧,上路吧!又要办事,又要赶路,一天工夫,紧巴巴的啊!” 
  娟娟把雪梅扶到拖拉机旁,这才看见希声和张亮已经坐在驾驶窗里。希声连忙跳下来,上了后边的拖斗,把车头副手的位子让给雪梅和娟娟。在灰蒙蒙的浓雾中,娟娟只能看见张亮黑着一张脸,像一尊冷面金刚,既听不到他的声音,也看不清他的表情。雪梅显然也有这种感觉,就抖抖索索的,身不由己地向后退缩。但是春山爷和娟娟架起她的胳膊,硬是把她塞进了驾驶窗。 
  春山爷大声吩咐道:“张亮,你小心点开,千万注意安全啊!” 
  马达突突响起,张亮让拖拉机的怒吼代替自己的回答。霎时间,雪梅万箭穿心,闭上眼睛,不忍再看一看呜咽低泣的枫溪,黯然肃立的枫林和咿呀吟唱的水车,还有那些错错落落的土楼瓦屋。七年前,那个细雨霏霏的春天,他们上海知青队初到枫树坪,也是乘坐一辆带拖斗的拖拉机,同学们豪情满怀地唱着语录歌:“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今天,一个灰蒙蒙的冬天的霜晨,她蓝雪梅却怀着满腔屈辱,强忍满眶泪水,离开这永生永世不堪回首的伤心地──枫树坪。 
  东方红55型拖拉机的驾驶窗相当窄小,副手位上坐着雪梅和娟娟,就更显侷促拥挤。尽管雪梅老是往娟娟身上靠,可是山路崎岖,拖拉机一颠一簸的,常常把雪梅甩到张亮肩膀上。张亮便像触电一样打个激灵,扶方向盘的手也颤抖一下,拖拉机就莫名其妙地走了个S形,弄得娟娟大惊小怪叫起来。 
  唉,两个曾经耳鬓厮磨、肌肤相亲的身体,在第三者蛮横而强暴地介入之后,突然都显得非常陌生乃至敌对了。 
  站在拖斗上的吴希声把车斗上的铁皮盖捶得哐哐响,大声怒吼:“哎,哎!张亮,你想找死啊!” 
  张亮闷声不响,加大马力,但拖拉机装载着太多的屈辱和辛酸,不胜负重,在坎坎洼洼的山间公路上行驶得十分缓慢而吃力。   
  第十章 秋收风波(1)   
  一个遍地霜花的清晨,美猴王带着一百多名猴兵猴将,悄无声息地潜入花果山。这支猴家军与一年前刚收编的仙桃林的残兵游勇,不可同日而语。在美猴王统率下,经过一年多精心操练,刻苦磨砺,个个武艺高强,以一当十。那些一向恃强凌弱、独霸一方的家伙,还躺在树杈上、草窝里呼呼大睡呢,就被短尾猴们打个措手不及,唧唧惨叫,满山逃窜。老猴王老迈年高,体衰力弱,被美猴王三拳两爪就打倒了。 
  美猴王征服花果山后,并不急于召见降兵降将,也不急于建立新的秩序。它竟有失王者风度,像疯了似的,上峰巅,下溪谷,钻石洞,攀悬崖,满山遍野不停地奔跑,奔跑。只有美猴王自己知道,只要没有找到孙卫红,它这次长途奔袭的目的就没有达到。 
  真是“上穷碧落下黄泉”啊!三天后,美猴王终于在一条奇石林立、峭壁千仞的溪涧边,找到已经奄奄一息的孙卫红。原来孙卫红那天从梦中惊醒的时候,听到杀声四起,看到群猴大战,一下就吓坏了。它倒不是个胆小鬼。问题是它襁褓中有个小猴崽。出于母亲的天性,孙卫红把猴崽子揽在怀里,冲出短尾猴的包围圈,不顾一切地在林子里狂奔起来。在飞越一条一丈多宽的深涧时,它的小崽子忽然一惊,松开抓住母亲胸脯的前肢,坠入深渊,只留下唧的一声惨叫,就音信渺然。孙卫红受了惊吓,没选好落脚点,一只腿摔断了。美猴王认出他的旧情人后,立即把孙卫红驮在背上,飞快回到花果山。好在猴子世界也是有猴医生的。美猴王命令几位见多识广的老猴采来许多草药,又叫几个青壮猴哥抬着孙卫红,找到一处结有蜘蛛网的灌木林,美猴王亲口把草药嚼成药泥团子,敷在孙卫红的伤口上。然后,又轻轻扶着孙卫红的断腿,把张挂于灌木间的蛛丝一圈一圈地缠在伤口上,把草药团包扎得严严实实。猴大夫这一手绝活,比起枫树坪赤脚医生打绷带的技术,决不会差到哪里去。 
  孙卫红慢慢苏醒了,看见躺在多年不见的小公猴的怀里,许多花果山的老臣旧部都围着小公猴匍匐侍立,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不禁挥泪大哭: 
  唧唧唧!唧唧唧! 
  美猴王以为孙卫红是为被赶下皇位的老猴王伤心,一股无名火突突蹿起,就指着孙卫红的鼻子唧唧骂道──嘿,真是个贱坯,难道你还为那个老不死的哭丧! 
  一旁有个老母猴怯怯地说──她的猴崽子不见了,她是哭她的小猴崽吧! 
  孙卫红一听更是伤心了,就挥手蹬脚撒起泼来──唧唧唧!你还我的猴崽子!唧唧唧!你还我的猴崽子! 
  美猴王一时没了主意,不住地安慰孙卫红──唧唧唧!别闹了!唧唧唧!别闹了!我帮你生个猴崽子还你得啦! 
  在美猴王的精心照料下,孙卫红的腿伤慢慢好起来。她能行走自如了,能蹦蹦跳跳了;再操练十多天,把固有的绝技都捡了回来,又能在空中荡秋千,在树梢头玩单杠。孙卫红虽然青春已逝,却风韵犹存,依旧浑身金光闪耀,眼里风情万种,仍是花果山最招猴哥们喜欢的猴婆娘,又顺理成章地成为美猴王的第一夫人──花果山理所当然的猴皇后。 
  立冬过后,连着几个艳阳天,一垄垄梯田里的稻禾熟透了,远看像一片片悬挂在半山间的黄绫金缎,叫作田人心花怒放。春山爷掐指一算,闹“文革”闹了八九年,还没有见过这般喜人的稻禾。春山爷知道,这两年除了风调雨顺,没旱没涝,最大的功劳应当归于邓小平邓大人。小平同志不主张斗来斗去,也不管你姓社姓资,“白猫黑猫,能抓住老鼠就是好猫。”这话真灵啊,枫树坪才休养生息一年多,瞧,就满田铺金,丰收在望了。然而,稻禾长势愈好,春山爷心里愈着急。从抽穗扬花时起,他就开始盘算,讨厌的刘福田常常下来蹲点,有嘛办法能瞒过他的眼睛?要搞“瞒产私分”可就难了。不给社员们预分点粮食,统统拿去完成征购,来年乡亲们拿嘛填饱肚子?春山爷已经多次探过刘福田的口风:刘主任,你老待在这山沟沟里,不腻?刘福田笑笑,腻嘛咯?婆娘子讨了,小崽子也快有了,这田里的稻禾又长得芭茅般壮实,我快活都来不及,怎么会腻啊?春山爷又说,你是公社领导,该管全面,老蹲在枫树坪,人家会说你吃偏食,就是知道守着个婆娘子。刘福田说,我这个主任就爱抓点,抓好一个点,就能带动一大片,全公社也就管好了。人家爱怎么嚼舌头,我怕个屌!春山爷不好再说嘛了,刘福田已经成了金谷寺的五谷神,谁也请不动。春山爷心里就焦急万分,担心着满田稻谷不能变成社员嘴里的粮食。 
  又过了些天,刘福田忽然自己来找春山爷交待工作。刘福田说他要去地区参加三级扩干会,春山爷问,这会要开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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