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年代的非常爱情

第37章


 
  现在,刘福田面对赤条条的蔡桂花,看着她双眼射出母狼一样的凶光,八年前的记忆倏地一下全复活了,旧事历历如在眼前。刘福田跪在床上叩头作揖,连声告饶:“桂花,好像有这回事,好像有这回事,我给你赔罪!我请你原谅!” 
  “赔罪,原谅?你说得多轻松?你说几声赔罪,就能把你的滔天大罪一笔勾销?” 
  蔡桂花嘤嘤痛哭,控诉刘福田毁了自己一生的幸福。因为遭了那次强暴,她很快怀孕了,想打胎不敢去医院,扎腰带也遮不住丑,挺着个大肚子丢尽了脸,让全城关人戳脊梁骨。蔡桂花说,还熬不到足月,就屙下个死婴,关在家里小半年不敢见人。后来,她就像没有人要的一堆烂菜花,任阿爸换了两担大米和五十斤黄豆,嫁到枫树坪来了。跟着个没卵泡的男人守活寡,这个鸟罪嘛咯时候是个头哟?呃呃呃!哇哇哇!……蔡桂花伤心不已,一把鼻涕一把泪,一条枕巾让她擦得水淋淋又脏兮兮的。   
  第八章 家花与野花(7)   
  刘福田做出懊悔不已、痛心疾首的样子,给蔡桂花抹去泪水,穿上衣服,又说了一箩一车好话,赌咒起誓保证今后要给蔡桂花十倍补偿,百般好处。蔡桂花这才慢慢消了气,重又投怀送抱,两人紧紧地搂在一起,一觉睡到天亮。 
  拐子陈大牛一大早就起了床,看见蔡桂花门前有一双男人鞋子,心里一喜,不敢去惊动。自刘福田下来蹲点,一个运动接一个运动,今天批这,明天斗那,好久没人敢来苦竹院聊耍了,家里的日子就紧巴起来。嘿,今天运气不赖,好不容易盼到有人给老子送几角钱来打酒吃,真是久旱逢甘雨啊。拐子牛卷了支喇叭烟,坐在小院的树墩上,一边美美地吞云吐雾,一边静静地守株待兔。 
  日上三竿,蔡桂花的房门咿呀一声打开,刘福田大模大样走了出来。拐子牛一下惊呆了,慢慢站起,喃喃地嘟哝道: 
  “啊!刘、刘主任,怎么……怎么是你?” 
  刘福田处变不惊,笑容可掬:“咦,怎么就不能是我?” 
  拐子牛满脸谦卑,像太监跟皇上说话:“你、你、你,你是我们的主任呀!” 
  刘福田继续大模大样往外走:“奇怪!主任就不吃饭,不喝水?不撒尿,不屙屎?笑话!天大的笑话!” 
  拐子牛就惊得像头笨牛。 
  蔡桂花闻声而出,扯扯拐子牛的衣袖,悄声说:“没卵泡的,你啰嗦嘛咯哟?呶,刘主任赏了五块钱,快去打两斤酒,割一斤肉。” 
  “哦!嗬嗬!”拐子牛接过钱,瞅了瞅,认清那确是一个巴掌的面值,咧开满嘴黑牙笑了,冲着远去的刘福田直叫喊:“刘主任,你慢慢行!有空,常过来坐坐呀!山里没有戏,嬲嬲没关系!”     
  第三部分   
  第九章 告别伤心地(1)   
  天色微明时,蜷缩着身子躺在小岩洞里的孙卫红,肚子忽然阵阵抽痛,它知道小崽子快要出世了。猴儿国没有产科医院,更别指望老猴王会来照顾。好在孙卫红比起娇贵的现代女性强悍百倍,它早用松枝茅草铺好个舒服的猴窝,这会儿它在窝里躺下坐起,坐起躺下,忍受着产前的阵痛,哼也不哼一声。 
  天大亮了,晨光的碎片,山花的芬芳,被清风吹进岩洞,孙卫红觉得眼前慢慢明亮起来,产前的阵痛更加撕心裂肺了。孙卫红咬紧牙根,一动不动,神态异常安详。像一切就要做母亲的雌性动物一样,此时即使天崩地裂,电闪雷鸣,孙卫红也是稳如泰山,不动声色的。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比孕育一个新生命更神圣更伟大呢! 
  孙卫红肚子里的小崽子动静大了起来,它像个便秘的妇人,把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在小腹部,轻声呻吟,咬牙切齿,约摸两炷香或三炷香工夫,一个湿漉漉的小猴崽呱呱坠地了。孙卫红把臀部移到早就准备好的鸡血藤上,磨蹭一会儿,又坐了一会儿,撕裂的伤口不痛了,血流如注的阴部也止了血。孙卫红这才有了气力,把小老鼠一样的小崽子抱起来,咬断了脐带,吞食了胎盘,一下一下舔着小崽子身上的羊水,把它收拾得干干净净。小崽子的小眼睛还没睁开呢,就急慌慌地钻进母亲怀里讨食了。孙卫红把早就胀鼓鼓的乳房递了过去。霎时,奶汁如注,小猴崽咕嘟咕嘟的吮吸声,像敲鼓一样在小岩洞里滚动。这是孙卫红有生以来听到的最为动听的音乐。 
  身个只有人类一半高的金丝猴,幼儿发育的速度却比人类快得多。孙卫红的小猴崽三天就能下地走路,十天就敢出洞戏耍,一个多月,孙卫红就把它扶上枝头,强迫它在低空晃晃悠悠荡秋千。就是这一天,从孙卫红身边走过的老猴王,猛一回头,看见孙卫红身边有个小猴崽,浑身金灿灿的细毛,两个圆溜溜的眼睛,小尾巴在屁股蛋上卷起个小圆圈,真是可爱极了。老猴王一喜,走了过去,吸溜着鼻子在小猴崽身上嗅了嗅。 
  孙卫红唧唧叫着,用猴语告诉老猴王,这就是你的小崽子呀! 
  老猴王也唧唧叫着,用同样的猴语自我陶醉地回答,哦,看这小家伙多像我! 
  老猴王把小猴崽抱在怀里,在草地上翻跟斗,上树杈荡秋千。又采了许多果子给它吃,还搂在怀里美美地睡了一觉。老猴王也不知是第几十次或者第几百次做父亲了,然而,叫它最快活最激动的,是这一次。因为这只小猴崽是老猴王和孙卫红的优化结晶,是花果山上最漂亮的一只金丝猴崽。 
  蓝雪梅接到她哥一封信,说她妈出了工伤事故。事故不算大,而伤残却是致命的。她妈跟她爸一起在上海港当搬运工,有天扛一袋日本进口尿素,两百多斤重,也不等其他工友帮忙,她独自逞能,颤颤巍巍地从架在大货车上的搭板往下走,有那么三五步就要着地了,她却支撑不住,腿一软,腰一闪,摔了下来。既不见出血,也不见青肿,可她的腰怎么也直不起来了。比雪梅大十来岁还没成家的哥哥,用歪歪扭扭的钢笔字,在从雪梅当年的作文本上撕下的格子纸上写道: 
  “……妈已今(经)睡(卧)床半个月,吃、黑(喝)、拉、杀(撒)都不能自里(理)。开初,我和阿爸还指望妈能很快好起来,没想到她这一睡(躺)再也下不了床。我和爸用板车把妈推到医院一检查,拍了个(X光)片子,大夫就说妈的子追(脊椎)神金(经)断了,没治了,成了个费(废)人了。……” 
  雪梅阿哥的字迹歪歪扭扭,缩成一团,一笔一画都传达着揪心的痛苦。雪梅读着读着,眼泪扑簌簌滚落,视线便一片模糊。但是,她哥哥带哭的声音继续从远方传来: 
  “……雪梅,现在阿拉家真是太困难了!妈整天睡(躺)在床上,白天我和阿爸都得去海港上班,妈就没人管了。晚上阿拉回家,得忙着做饭,给妈擦实(屎)换库(裤)子,喂汤喂饭,被六(褥)天天被妈尿湿,来不及换洗,爸只好天天在床上铺三重旧报纸……妹妹,侬快快申请回上海吧,阿拉家眼看要家破人完(亡)了!……” 
  雪梅一阵眩晕,觉得天就要塌下来。人家都把父亲比做天,把母亲比做地。可是雪梅知道她家母亲绝对比父亲更重要。父亲干完活,回到家,除了吃饭睡觉,再跟左邻右舍杀两盘棋,他就没有多少家务好干了。母亲除了做工,还包揽了全部家务,烧菜做饭,洗洗刷刷,缝缝补补,用那双粗大勤劳的手,撑起一个穷困的家。现在怎么办?母亲什么活也不能做了,还要父亲哥哥端屎倒尿。雪梅是家里惟一的女孩子,却发落在远隔千里的枫树坪! 
  张亮和希声知道雪梅家里出了事,也都急坏了,陪着雪梅叹气掉泪。张亮、希声和雪梅住在一条弄堂里,从小认识雪梅母亲。那是一位多么善良、勤快的大妈呀! 
  “文革”前有一阵子“学雷锋”活动搞得热火朝天,张亮和希声的表现也都很自觉。雪梅妈每回拉着一板车煤球从弄堂里走过的时候,张亮和希声都会立马赶上去,助一臂之力,帮着大妈把那辆沉重的板车推回家。张亮和希声家里受到冲击,父母都进了“牛棚”,雪梅把张亮和希声领回家,总能吃上一顿热饭,睡上一宿好觉,领受那个年代人间少有的温暖。   
  第九章 告别伤心地(2)   
  张亮说:“雪梅,你还发愣干啥?把你哥的信递上去,快快申请招工返城呀!” 
  “这、这……”雪梅觉得这事很难开口。她是上海知青队队长,刚下来的时候,当“扎根派”的口号喊得震天价响。后来看到不少知青招工招干走了,她虽然也想回城,还从未向组织说过要走的话。 
  希声也说:“雪梅,你把信给我,我去找春山爷!” 
  吴希声是大队会计,跟春山爷的关系非同一般。张亮也觉得这个主意不坏,催着雪梅快把家信交给希声。 
  雪梅抹着眼泪说:“我这一走,我们上海知青队就散伙了。” 
  张亮横眉立眼道:“嘿,都到这个地步了,还顾得了上海知青队?你还相信‘扎根农村,战天斗地’那一套?” 
  雪梅不说话了。事已至此,眼前只有这条路。 
  吴希声把蓝雪梅的家信交给春山爷,说了说情况,春山爷非常同情,满口答应了。但他说招工的事由公社掌握,大队没有指标,但有权推荐,他会立马向公社报告。 
  第二天,蓝雪梅这封沾满泪痕的家信,已经摊在刘福田的办公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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