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年代的非常爱情

第34章


 
  关于婚期问题,刘福田强调自己公务繁忙,重任在肩,目下田里晚稻正在扬花孕穗,大忙未至,“十一月九,喝喝酒,十二月九,忙秋收。”当下正是农闲时光,办喜事最适合。秀秀从刘福田的眼睛里,已经看到一只馋猫见到泥鳅时那种急不可待的眼神,再说,为了救治阿爸古怪的心病,为了尽快获得一种安全感,也就不持异议。   
  第八章 家花与野花(2)   
  把蔡桂花和刘福田送走后,茂财叔随手关上院门,连连摇头叹息:“咳,秀啊,秀啊……”说着就摇头晃脑,呵呵傻笑。 
  秀秀莫名其妙:“阿爸,你又怎么啦?哪里不舒服?” 
  茂财叔一边摇手,一边仍是欲罢不能地一个劲傻笑:“嘿嘿,嗨嗨!不说了,不说了!” 
  秀秀以为阿爸的疯病又犯了,紧张兮兮地研究着阿爸的眼神。茂财叔的眼睛一片明朗,跟前阵子白多黑少的死鱼眼大不一样,秀秀心里更加纳闷。“阿爸,你是怎么啦?这阵子老是神神癫癫的!” 
  茂财叔好不容易止住笑,一边擦着喜泪一边说:“不是阿爸神神癫癫,秀,是你长个木头脑壳哟!” 
  秀秀瞪大了眼睛:“我?我怎么是个木头脑壳?” 
  “秀,你想想,蔡桂花头一回来说亲,你就痛痛快快地答应,有多好呀!我也不会被人家割了‘尾巴’,也不会吓得死去活来,咳,咳,真真可惜了那个聚宝盆样的菜园子呀!” 
  秀秀也乞乞笑了,但那个笑声饱含着酸甜苦辣。秀秀说:“阿爸!你不要高兴太早,是福还是祸,我心中还没个数。” 
  “但愿是福不是祸,是祸也躲不过。秀,豁出去吧!”茂财叔倒是信心十足。两只干枯的泪眼不流泪了,眼角的皱纹被刚才一泡喜泪洗刷得湿润溜光。他又神秘兮兮地说起一桩埋在心里许久的秘密。 
  前些日子,茂财叔进山挖冬笋,远远地,望见秀秀阿妈的坟头上升两股青烟。那两股青烟下青上白,下淡上浓,直溜溜地蹿起,比千年古松还高哩!茂财叔看呆了,吓傻了,连忙跪倒在地,给秀秀阿妈磕了三个响头。真是奇里怪了,那两炷青烟在坟头上空飘呀,飘呀,整整有一袋烟工夫,才慢慢散去。随即,茂财叔闻到满山木樨飘香。 
  “秀,这些日子,阿爸一直想,一直想,这个兆头能应了我们家嘛事?这么多年了,我们家真是倒运透了,你阿爸我尽是挨批挨斗,连打个响屁也会炸破裤子,能有嘛好事轮得到我王茂财?我就一直不敢跟你说起这个事。哈,秀,现在好了,大吉大利,大吉大利,这个好兆头应验了,你阿妈在地下显灵了。秀,你看着吧,我们王茂财家要时来运转啰!” 
  秀秀可不迷信,心里七上八下的,觉得自己像一头被人牵到圩场去卖的牲口,能不能找到个好主顾,只好听天由命了。 
  刘福田和王秀秀婚礼的确称得上“革命化”的婚礼──事实上,那个年代社员兜里没钱,仓里缺粮,市面上又买不到东西,你不想“革命化”也得“革命化”──他们一没抬花轿,二没放鞭炮,三没办喜酒。由娟娟和蔡桂花等姐妹邻居相帮,在秀秀家布置一间洞房,门板上贴张大红“囍”字剪纸,院门上再贴副对联:“喜今朝结成革命侣,祝来日共戴英雄花”,横批是“喜结良缘”,王茂财家的土屋小院就一派喜气洋洋。一身新满脸喜气的新郎倌刘福田,早早站在院门口,接待前来祝贺和看热闹的乡亲们,见着男人就敬烟,见着女人和小郎哥就分糖。新娘子秀秀在厅堂静静坐着,阿婶阿嫂和姐妹们时不时过来说句悄悄话,递个暧昧的眼色,代替着传统婚礼上的喜礼和祝福。秀秀非但不觉寒碜,心里还有些宽慰了。她想,这是枫树坪所有女人的必由之路,我王秀秀又哪能例外呢? 
  洞房门一关,刘福田急慌慌地把秀秀揽在怀里,凑过嘴筒子就要亲吻。秀秀使劲一推,挣脱了,脸色乌乌地站在床前。 
  “咦,怎么了?洞房都入了,亲一亲嘴还忸忸怩怩?”刘福田色迷迷地盯着秀秀。 
  新娘子本来就是枫溪公社一枝花,今晚又稍事打扮,新衣新裤新鞋子,脸上薄施脂粉,两条乌黑油亮的大辫子,直溜溜地搭在肩背上,那可人的俊模样,跟那一年惟一的一部彩色电影《春苗》中的女主角李秀明也不相上下。能不把刘福田撩得猴急猴急的?他再次扑上去,再次被王秀秀挡住。 
  “嘿,你搞的嘛咯名堂?”刘福田气得两眼淫光四溅了。 
  秀秀脸色冷峻地说:“我有话跟你说。说明白了,再上床。” 
  “噢,还要约法三章?” 
  “嗯,差不多。” 
  “你说吧,莫说三章,十章也行。” 
  “一,你不能再割我阿爸的‘资本主义尾巴’了。” 
  刘福田笑笑:“行。你阿爸就是我阿爸,我哪敢割老泰山的尾巴!” 
  “二、我阿爸解放前只有三亩半山垄田,累死累活才能勉强养家糊口,你不能把我阿爸划成漏网富农。” 
  刘福田又笑着点头:“放心,放心!不管今后有嘛咯运动,只要有我刘福田,没人敢动你阿爸一根毫毛。” 
  “三、你对知青们再不能凶巴巴的。特别是对吴希声,人家人瘦体弱,干不了重活,不要老是跟人家过不去。” 
  “哎呀呀!”刘福田尖声怪叫起来,“莫非你和那个吴希声还黏黏糊糊、藕断丝连?” 
  “没有的事。你别胡说八道!” 
  “那你为嘛还心疼他?” 
  “你是个公社领导,也算读过几年书的,要学得斯文一点。你对人老是凶巴巴的,我做你的婆娘子也没得面子。” 
  “行,行!我保证,这三条我都能做到。现在……”刘福田又急不可耐了,动手撕扯秀秀的衣服。   
  第八章 家花与野花(3)   
  秀秀视死如归,从容不迫,自己脱鞋脱袜解衣服,上了床,闭上眼,直挺挺躺着,像铺开一片缀满鲜花的可怜可悲的芳草地,任刘福田这头公牛奋蹄甩尾恣意践踏。 
  事毕,刘福田端着煤油灯在床上照来照去。他看不出嘛咯究竟,用手摸摸,席子上有一大摊黏黏稠稠的东西,却分辨不出是嘛咯玩意儿,便后悔事前忘了在席子上铺一块白毛巾。 
  “你捣嘛鬼哟?”秀秀很生气。 
  刘福田嘟囔道:“哦,哦,没嘛事,没嘛事,睡吧睡吧!” 
  秀秀自然知道刘福田心中的鬼,但她不想跟他计较,转过身,脸朝壁,佯装睡去。其实,秀秀哪里睡得着?恍惚间,她听见吴希声还在知青楼拉琴。哦,又是那支小提琴协奏曲《 梁祝 》。希声第一次给她拉这支曲子,是在汀江之畔他们双双对天盟誓的时候。后来又多次给她拉这支曲子。秀秀每听一次就要哭一次。今夜听了,心里更是塞满乱麻。那悠扬的琴声,在古老水车的伴奏下,似有似无,缠缠绵绵,像秋水轻轻流淌,像女人呜咽哭泣。秀秀不禁心中大恸,咬紧被头,才把撕心裂肺的悲哀咽下肚里去。 
  秀秀很快发现,她与刘福田结婚之后,邻近村子清查漏网富农的闹剧忽然停止了。几个被补划成富农的人也恢复了名誉,枫溪公社一时间显得风平浪静。秀秀细细琢磨,就心里生疑:刘福田是不是用了嘛咯阴谋诡计? 
  他先在邻近村子闹得鸡飞狗跳,人心惶惶,把阿爸吓得灵魂出窍,疯疯癫癫,而后逼自己就范?嗯,我的妈哟,很可能就是这么回事。 
  有天夜里,秀秀冷不丁地问刘福田:“咦,我们公社查漏网富农,闹得鸡犬不宁的,怎么又不查了?” 
  刘福田支支吾吾:“这个吗,哦,上级叫查就查,上级不叫查就停。咦,你想枫树坪也来查一查,再把你阿爸逼疯不成?” 
  “哼,我谅你也不会查了吧。”秀秀在黑暗中讥笑道,“我是说,阶级斗争这件家什,在你们手中,真像孙悟空的金箍棒,想怎么舞就怎么舞,想怎么抡就怎么抡,一点规矩都不讲,这到底是嘛回事?” 
  “咄,婆娘子管那么多做嘛咯?你只管给我做饭生崽吧!睡觉,睡觉!” 
  刘福田一上床只顾上下忙活,也没悟出秀秀话中的深意,一把把秀秀揽过来,又想耕云播雨。 
  秀秀前思后想,觉得刘福田搞阶级斗争的学问真是大了:第一步,他托蔡桂花前来说媒提亲,遭到拒绝,就来了第二步──策划地头大批判会,割“资本主义尾巴”,把阿爸吓得大病一场。这一计不成,又有了第三步──他刮人一个耳刮子,马上又给人吃粒水果糖,亲自找我去谈话,又解释,又安抚,还把希声阿爸进监狱的事透露给我,真像念着老同学的情分似的。眼看这还不能达到目的,又有了第四步──立马在邻近大队查漏网富农,声东击西、敲山震虎,硬是把阿爸逼疯了,把自己吓糊涂了……这个阴谋家一计不成接一计,硬是把我王秀秀弄得糊里糊涂傻不愣登鬼迷心窍钻进他精心设下的政治圈套啊!……咳,这一年多的烂事真像一团乱麻,不堪回首!夜深人静的时候,被秀秀这么一理,竟是来有因,去有路,条理分明了。秀秀便吓出一身冷汗,懊悔不迭,又偷偷哭了个透夜。 
  秀秀眼看着瘦了下去。她痛苦极了,懊悔死了!但是她在阿爸跟前还得强颜欢笑。她怕阿爸再次犯病又成了个疯子。也不敢在娟娟和雪梅跟前透露。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