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神的伊甸园

    “轰——！”
    巨大的声，如山峦倾塌。
    有强烈的冲击波，在天与地的缝隙间扩散。
    直直地，恍如神的衣袖，拂向人间。
    那么轻柔，却又，那么致命。
    仅仅，只是轻轻一扫，便将这小小缝隙中的一切，都化作了齑粉。
    有缥缈的云，在空气中扩散。
    若一朵朵太过绚烂的烟霞，幕天席地地朝着四面八方涌去。
    它那么大，又那么艳丽，仿佛是将天地间所有的光明，都收纳其中，让人忍不住抬头朝着它望去。
    刚刚跃到塔顶的风间扬羽，还没来得及寻找仁不易的身影，便猛地回过头，望向竞技场的方向。
    那里，有火光，如鲜血般蔓延。
    不，那不是火光，也不是鲜血，那是天罚。
    那是罪恶沸腾之时，天地的咆哮。
    巨大的火蛇，迅速地盘旋着，扭转着，它的身躯，从大地之中探出，而它的头颅，则冲入高耸的云端。
    但此刻，连云都没有了。
    只有一轮皎洁的月，被染得通红。
    连带着，整片天空。
    仿佛一块染血的幕布，在一切终结之时，缓缓降落。
    有兽人开始默默祈祷，“光明，已经到来，黑夜，终将过去……枷锁将会打开，自由展翅翱翔……自由！自由！感谢全能的神，我们终获自由……”
    是的，黑暗已经溃散，光明降临人间。
    可是它带来的，不是自由，而是毁灭。
    那些罪恶的，那些善良的，那些邪恶的，那些正义的，无论好坏，无论清浊，统统都被一股脑儿吞噬。
    吞噬到，那如云海般浩大辉煌的烟霞之中。
    在那里，一切都将接受审判。
    这是“神的日子”，这是“报应的日子”，这是“大而可畏的日子”，这是“羔羊忿怒的日子”，这是“天地挪移的日子”，这是“神用火与刀审判的日子”，这是“地和其上的物都要烧尽的日子”……这就是，风间扬羽曾经在脑海中构想过的，《圣经》中所描述的末日。
    风，停了。
    雨，湮了。
    甚至连声，都失去了速度，在那神迹般的光辉中，戛然而止。
    草木，在一瞬间蒸发，建筑，只残留骨架，而那钢铁铸就的城门，则在一瞬间化作赤红的铁水流淌，将那士兵连同他们的战车，一同吞噬。
    没有人逃跑，也没有人尖叫，此时此刻，在这样一场盛大而奢靡的葬礼面前，任何的挣扎，都是对死亡的亵渎。
    他们可以安然闭上眼眸，面带微笑地，等待着整个世界都作为自己的殉葬品，一起下葬。
    而高唱着挽歌的，则将是，烈焰的呼吸。
    “轰隆隆！”
    巨大的冲击波，伴着无比绚烂的烟霞，如千军万马，滚滚而来。
    顷刻间，将王之塔吞没，连带着那居于其上的王之寝宫。
    那一刻，风间扬羽触到了，那绚烂的烟霞。
    那么美，又那么张扬，仿佛是带着世间所有的光明和温暖，扑将过来。
    让人忍不住就想张开手，与它来一个大大的拥抱。
    可是回应其拥抱的，不是那神的仁慈，而是，那熊熊烈焰。
    焰，赤红的焰，如野兽一般，嘶吼着，咆哮着，带着无与伦比的热情，从那烟霞中，冲了出来。
    然后，绽放。
    就像是整个末日，都在为他盛开。
    那一刻，风间扬羽心中，莫名地响起了那句幽幽的话语。
    “呐，大笨蛋，末日的时候，你会做什么呢？”
    转身，回眸。
    然后，望见了，那曾经说出这句话语的，少女。
    影，在一瞬间消散。
    仿佛从来都不存在于那边一般。
    风间扬羽忽地化作一抹流光，闪掠而出。
    比清风更加迅捷，比火焰更加猛烈，银白的身影，在一瞬间出现在那少女面前。
    然后，狠狠地撞在一起。
    与那同样朝着他掠来的身躯。
    “赫儿！”
    一声轻轻的呼唤，错过的，是那来不及张开的拥抱。
    光华一闪间，还没来得及彻底清晰的身影，刹那间铺散开来。
    就像是一张膜，又像是一把伞，更像是，一枚小小的港湾。
    无论，外面是如何的惊涛骇浪，无论，外面是如何的狂放暴雨，只要有我在，只要有我在你身边，这里，便永远都是风平浪静。
    “轰！”
    “滋滋……滋滋滋……”
    有空气爆裂的声音响起，伴随着，一股奇异的，焦灼之声。
    狂暴的焰，仿佛是一只疯狂的雄狮，张牙舞爪地扑到风间扬羽身上。
    虽然，没有身体，虽然，没有热觉和痛觉神经末梢，但那足以燃尽一切的火焰，却似要将那张薄膜连同风间扬羽的神识，一起蒸发掉一般，狠狠灼烧。
    让风间扬羽，忍不住闷哼一声。
    可是回应他的，却是一声忍俊不禁的“噗嗤”。
    一不小心绽放的笑靥，仿佛是一朵生长于奥希亚树上的火焰之花，那么美，又那么灿烂。
    在它盛放的一刹那，所有火焰，都失去了光芒。
    域，在一瞬间展开。
    仿佛一位无法亵渎的君王，蛮横而霸道地，降临于世。
    烟霞也好，火焰也好，审判也好，毁灭也好，一切阻挡在它面前的，都被无情湮灭。
    领域之中，只有那金色的瞳孔，熠熠生辉。
    “真是个大笨蛋！明明那么弱还要拼命冲过来……”
    笑靥转瞬即逝，少女迅速地低下头，偏到一边。
    “嘻嘻，没准就是来找殿下哭鼻子的呢~”
    两颗小虎牙微微闪耀一下，便迅速地缩了回去。
    只剩下风间扬羽，迅速蠕动着站起身来。
    苍白的脸颊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
    突然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转身四顾。
    然后，顿住。
    “所谓的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吧……”
    宛如叹息一般，风间扬羽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
    冰冷的目光，瞬也不瞬地朝着不远处那道模糊的佝偻身影望去。
    烟霞，迅速地掠过，裹夹着那滚烫的烈焰，一往无前地朝着远方涌去。
    只留下那巨大的火蛇，仿佛终于苏醒了一般，缓缓地移动起来。
    那一刻，有滚滚咆哮，若惊雷般炸响。
    “万归狂……！万归狂……！！万归狂……！！！……”
    一声，接着一声，如梦呓，又如自语。
    带着，无与伦比的执念。
    即使肉体已经毁灭，即使灵魂都被献祭，可是这份执念，却仿佛不朽的亡灵一般，缓缓地徘徊在洛都的天空，随着那巨大的灭世火蛇，一点一点，在这片繁
    华的废墟之上，肆虐。
    每一声，都如雷霆炸响，每一声，都伴着苍蓝的火焰降落。
    劫后余生的建筑，也在这雷霆中瑟瑟发抖，而那苍蓝的火焰，则是火蛇饱含剧毒的唾液，将大地，都灼烧成了焦炭。
    风间扬羽猛地一惊，迅速地朝着那条巨大的火蛇望去。
    目光流离间，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只有绚烂的流光，迅速地从城外掠来，那是云驰七军中，有幸躲过一劫的残部，在王城的墙坍塌之后，如觅食的小狗一般，蜂拥而来。
    而迎战的，则是那溃不成军的禁卫军。
    “嘿嘿！祸害？等老夫一匡天下，鞭笞六合，谁还敢说老夫还是祸害？！”
    轻轻地一点法杖，原本环绕周身的飓风，迅速地消散开来，露出一道，愈加佝偻的身影。
    苍白的脸庞，仿佛白纸一般透明，可是那高举的双手，却伴着无不兴奋的欢呼。
    “已经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洛都的历史也好！万家的历史也罢！从今往后，便都是我仁家的天下了！！”
    这样说着，一道奇异的吼声，忽地从那苍老的喉中溢出。
    孤独，悲怆，仿佛漠北那中年游弋的风。
    可是，回应他的，不是那北方的风。
    而是，那北方的狼。
    “嗷呜~”
    悠长的狼啸，凄厉而桀骜。
    拖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尾音。
    一声，两声，三声……
    密密麻麻地，如万千孤狼，在这个火与月的世界中，引颈长啸。
    然后，高高跃起。
    赤色的月影中，忽地勾勒出一道道，充满野性的轮廓。
    旋即，直直落下。
    落入王都，落入王城，肆无忌惮地，朝着人类的世界进发。
    人狼，这种曾经被人类驱赶，屠戮，乃至“灭绝”了的远古物种，终于在数万年之后，睁着它们火红的眸，堂而皇之地，重返人类世界。
    这一次，它们不是猎物，不是被屠戮者，而是，复仇者。
    风间扬羽微微一愣，目光，依依不舍地从火蛇处收回。
    银色眸中，闪过一丝罕见的阴沉。
    “已经到了不惜借助外族之手了么？那么，就算是倒在这里，也是毫无怨言了吧？”
    “就凭那个女娃子？”
    嘴角，忽地勾起一丝怪异的弧度，仁不易眼神一扫间，却是直直地朝着一边的赫儿望去。
    “不，就凭他！”
    空中，有奇异的“沙沙”声泛起。
    恍如一种古老的邪恶，缓缓荡漾。
    仁不易，猛地回过头，然后，望见了，那遮天蔽日的乌云。
    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从天际掠来。
    倏而间，化作无数漆黑的膜翼，自血色的月光中，“哗啦啦”地倾泻而下。
    朝着那一只只，嗜血的复仇者。
    “你……！”
    回眸间，一声怒喝。
    继而，戛然而止。
    仁不易一脸不可置信地低下头。
    然后，看到了，那只从他胸膛中缓缓钻出的手掌。
    带着，锐利如剃刀般的指甲。
    “月如流觞血如酒，千杯浮尽鬼见愁……高阶元素师的血，已经，很久没有尝到了啊……”
    这样说着，那只手，缓缓地抽了出来。
    抓着一块，不知是什么的内脏，仰头间，榨果汁一般，将鲜血，淋漓而下。
    一直，淋漓到，那对锋利的，闪耀的，獠牙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