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

第165章


你知不知道军中副帅连同诸位大将,已经联名上奏,在父皇面前参了你一本?”
  “那便如何?”
  “时至今日你还等什么?你等了几年的复仇机会就在眼前,只要大军过江,攻下青州便决计不是难事,为什么你迟迟不动,反倒跑到这山谷中来?”
  苏黎冷笑一声:“公主既这般雄才大略,何不亲至军中发号施令指挥大军?届时,我将亲手奉上帅印。”
  静好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才又移步上前,缓缓在他身边蹲下,捏了他的衣袖:“不管你信不信,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如今你即便不为我,也总该为幸儿想想……你再不喜欢她,她也是你的骨肉,你怎能置她于险境不理?”
  苏黎面色一沉,猛地一抬手,静好被掀翻在地,只这一下便伤了手腕,再起身时,已经是捏了手腕,泪光莹莹。
  她默默起身来,眼见他依旧没有丝毫动容,吸了吸气,将泪水强行逼回:“如今幸儿在父皇手中,你若尚顾念一丝血肉之情,那便按着从前的计划,率领大军直取青州。你若果真不顾,那便是你够狠绝……这天下,该是你的。”
  良久,苏黎终于站起来,转身看向她。静好抬眸与他直视,竟丝毫不惧。
  苏黎伸出手来,捏住她下巴,眸色一片苍冷:“我倒是想知道,若我果真存了反心,你会怎么选?”
  “我选你。”静好竟毫不犹豫,轻笑起来,“你是什么人,你目的为何,我早就知道。我从当初下决定之日起,便从未有过半分动摇。既选了你,便不会后退半步!”
  “你害过她,我不会放过你。”他的手转而捏上她的脖子,眸色竟又冷了几分。
  静好眼中的坚决,一点点化作悲凉,终化为唇边一丝苍白的苦笑:“你若舍得,我无话可说,甘为你手中亡魂,与幸儿一起,成为你通往帝位的垫脚石。”
  苏黎眸光一敛,随后捏在她脖子上的手竟然微微收紧了:“你待我,倒真是非一般的情深意重。”
  静好呼吸逐渐艰难,却依旧只是望着他,坚定的眸色没有丝毫松动。
  远远的,苏墨和锦瑟相携而来,看到的便是这幅情景。
  “静好……”锦瑟身子微微一僵,忍不住有些怔忡。
  苏墨漆黑如墨的眼中,有杀意一闪而过。
  苏黎眼角余光瞥见他二人,手上依旧没有丝毫松动,却是静好,听到锦瑟的声音,忽然用力挣扎起来,挣脱了苏黎的桎梏,随即转身,眸带震惊地看向来人。
  “宋锦瑟……”她仿佛是不敢相信,回头看看苏黎阴沉如水的面容,再次看向锦瑟时,才确定了她的存在,顿了许久,却勾起一抹苦笑:“原来如此,原来……是因为你在这里……”
  锦瑟心里本也有恨,然而时至今日却全无心思计较,只是察觉到苏墨身体的僵硬程度时,心头微微一震,反复地用手摩挲着他的掌心,似在祈求。
  既然余生所剩无几,她真的不想再多生事端。
  良久,苏墨紧绷的身子才终于微微放松了些许,转眸看着她。锦瑟扬起脸来,展颜微笑。
  静好蓦然大笑出声,一把拉住苏黎袖口,厉声道:“你居然就是为了她,放着大好形势不理,放着满军营的将士不管,跑到这个山谷里来,就是为了看她怎么跟你二哥恩爱吗?”
  苏黎面容一拧,随后猛地抽出剑来,抵上了静好的脖子。
  静好满目哀凉地看着他,冷笑:“我只以为自己识英雄重英雄,嫁得如意郎君,却不想嫁了个懦夫!你恨我伤了你心爱的女人,但至少我想要的我敢去争取!你呢?如今你眼见着她和你二哥卿卿我我,你心有不甘,反倒将剑指向我!苏黎,你真是好本事!”
  苏黎眼中赫然弥漫起杀意,手腕微微一转,却忽然听到一声最熟悉的呼唤:“苏黎。”
  他手中的剑就此僵住。
  锦瑟缓步上前,容颜温和平静:“我有话想跟你说。”
  静好僵凝的目光之中,苏黎缓缓收起了剑,却忽然朝谷口的方向沉声一喝:“来人!”
  守在谷口的军士快步而入,静候吩咐。
  苏黎眸光冷冷掠过静好:“将她绑起来!”
  静好眸光一慑,看向来人:“谁敢?”
  “违令者立斩不赦!”苏黎喝令。
  众军士便再无敢违抗者,而静好冷眼看着苏黎,只这么片刻,竟似死了心一般,竟然不动,任由那些人将自己绑缚,眼中的嘲意却愈发厚重。
  是嘲他,亦是自嘲。
  今时今日,如此对待,细细想来,竟是自取其辱。
  她从来不觉,自己竟蠢钝至此!
  苏黎这才移步走出一段,停住脚步时,锦瑟也在他身后停住。
  “你有何话要说?”他负手而立,望着眼前波光粼粼的湖面,并不看她。
  锦瑟垂眸笑笑,低声道:“如果惩罚她,是想为我报仇,那可否由我这个受害者来定刑罚?”
  苏黎眉心微微一动,神思一个恍惚,声音已经不觉温柔下来:“那你想怎么处置她?”
  “她纵对我做出这样的事,然而待你终究一片痴心,凡事皆以你为先。你若杀了她,他日成就大业,被后人传说,岂不落得个忘恩负义之名?”
  苏黎心头的温柔登时被击垮,沉声道:“后人如何评说,我不在乎。”
  “胡说。”锦瑟声音很低,“纵然我看不到那日,也希望我所认识的那个苏黎,是个为天下百姓称道的英明圣主,丰功伟绩,遗芳万世。”
  听她如此平静地提及身后事,他心头又气又怒,终于忍不住转身看她,锦瑟却依旧轻轻浅浅地对着他笑。他不由得一怔,竟忘了其他,只道:“你就那样坚信我终有一日会成就大业?”
  锦瑟点头:“我所认识的苏黎,必然不是久困池中之物。”
  他嘴角微微一动,竟无言。
  “待你成就帝业之日,封她为皇后。”锦瑟继续道,“除了她,你身边大约不会再有女子有资格坐在那个位置上。”
  苏黎脸色赫然一变,随即冷笑起来:“你让我封她为后?你还真是大度!”
  锦瑟微微一挑眉,眼中竟闪过一丝狡黠:“谁说我是大度?不杀她,是为你存仁义之名;封她为后,是你该报她倾力扶持相助之恩,也正是为我自己报仇。因为我明知你不会对她好,即便封她为后,一世尊荣,那中宫,也不过是一座冷宫。你信不信,世间再没有比这更残忍的刑罚?”
  他望着她眼中的光亮,一瞬间竟失神微笑起来,仿若回到最初,他意气风发的时候,侧目间,总能看见她古灵狡黠的笑。
  可是回过神来,却又是更加漫无边际的空虚和疼痛。因为清楚地知道,哪怕此后,他成为这世间最意气风发的那个人,也再看不见这样的笑。
  不若……就此了断?
  他默然思量,待回过神,已经唤出了她的名:“锦瑟。”
  她看着他,笑意依旧凝聚在嘴角。
  苏黎静静看了片刻,随即便敛了神思,调转头,重新看向一片赤红的湖面,淡淡道:“我会带她一起回军营。就此,别过了。”
谢却荼蘼(四)
  苏黎在当天夜里便带着静好,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琼谷。爱睍莼璩自此,日子对锦瑟来说,似乎又恢复了平静,甚至跟当初在京城时无甚差别。苏墨自有其忙碌,闲下来的时候,便总是陪着她。
  只是日子一天天过去,为她查寻解毒法子的事却始终毫无进展,加之如今二人远离京城,又是这样紧要的关头,朝中许多事情难免鞭长莫及,因此锦瑟眼看着苏墨的眉头越拧越紧,禁不住有些心疼。
  到了五月初,眼见着当初服下香丸所换的半年之期已经所剩无多,连向来冷静自若的裴一卿脸上都出现了凝重的神情,然而锦瑟却仿佛忘了这回事,成日里笑意盈盈,不见丝毫悲戚檑。
  苏墨越来越关心裴一卿研药的进展,近日里更是亲身陪同裴一卿往山谷深处采药。但理智如裴一卿,其实早也告诫过他,不要将希望放到这琼谷中的草药上。
  苏墨又何尝不知道?只是派出去查侗瑶天女的人那边也迟迟没有消息,他越发只觉无能为力,到如今,竟只能愿天可怜见。
  这日,二人自山中归来,刚行到谷口,忽然便看见前方一株桃树上,正有一个身影倚坐在最高的那根枝干上,见到他二人出现在谷口,立刻欢喜地朝他们挥了挥手。
  裴一卿摇头笑笑,径自走开,剩苏墨一人,缓步至树下,低头看了看满地的桃核,颇有些无奈地抬头看向上方坐着那人:“你是猢狲转世不成?怎能偷吃下这么多的桃?”
  锦瑟撇了撇嘴:“坐在这上头,无所事事,除了吃桃还能怎的?”
  “那还不下来?寺”
  锦瑟委屈地抱着肚子:“我要是能下去,也就不用吃这么多的桃了!”
  苏墨只觉得匪夷所思,忍不住扶了扶额,这才重新抬起头:“跳下来,我接着你。
  ”
  此情此景,忽然像极了她幼时被北堂临悬于树上,哀他相救的情形。锦瑟心里不由得一动:“万一我摔下去怎么办?”
  苏墨此时也记起了那时情形,禁不住低笑一声:“怕什么,我在这里呢。”
  锦瑟抿起一丝笑意,纵身跳下。
  苏墨袖口微微一拂,已将她稳稳接进怀中,手臂上微微使力掂了掂,忽然道:“重了许多。”
  锦瑟脸上一热:“那时候我才多大,自然不比现在!”
  苏墨低咳了一声,道:“我是说,比前些日子重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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