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辰,你猜刚来了个甚么消息?”
钟燮这会儿只想尽早回屋清理,他随手收拾着案,道:“什么?”
那酒醒了一半的人已然忘了方才的死人,手指着笺,切声道:“钟家放路了,徐杭诸商结盟并行,海商卖了货源。你可知道,此消息才顺水而传,京都就下了令,来年春时,塘靖运河从江塘动工!”
钟燮一顿,竟一时恍惚。塘靖运河——自白鸥提议策文起,如今才多久?圣上此前一直犹豫未决,侯珂私下力阻,怎么一转眼,已经提上日程。
“看来南下诸商,到底硬不过钟家的水路钳制。江塘钟家有了烟粟在手,如辰,你们京都钟家可要当心了。”
钟燮微愣,“烟粟?”
京都王宫。
桂德轻手入帷,内室安静。置中的碎冰奉了时鲜,却没有人碰。榻上的帝王已经醒了,这会儿午后,外边正热着,初夏的酷暑悄无声息的来。
辛明扶首,年纪轻轻眉心已经深刻出皱痕,他道:“还在呢?”
桂德恭身为皇帝抚平龙袍下摆,轻声道:“回陛下,在的。”
辛明起身,走了几步,将掀帷时又停下,顿了片刻,才跨步出去。阶下直直跪着的是江塘钟家出来的钟鹤,已经跪了许久,面上霜白。辛明站阶上,沉声道:“钟鹤。”
他只叫这么一声,不说起来,不说退下,已经足了不满,也留了退路给钟鹤。
然而钟鹤伏身,头磕在石板上,他干涩地唇吐出铿锵的字,他道:“陛下,南下商盟,无异于养虎为患。”
辛明盯着人,四下寂静,连一丝夏风也未见,像是惧了这帝威。桂德在后抬眸看了一眼辛明的袖,见皇帝四指微屈,便心下明了这是在压着怒气,要给侯珂、给清流一张脸面。可是这小钟大人,打头一天入中书省起就不是趋利避害的角色。
钟鹤跪着,背上的汗浸了衫。他优长的颈被晒得通红,伏地的双手亦然。从江塘钟家有动作起,他一面书信往江塘劝阻父亲,一面上奏力言不妥。但是皇帝如今心在运河,要得就是江塘钟家有足够钱财投入。而他父亲收了信,迟迟不见回复。
钟鹤坚持——他是有原因。钟家为了拿下烟粟货源独销,已然得罪徐杭诸商,纵然目前双方各退一步,成立商盟由钟家独坐龙头,但这刺,是埋定了。况且皇帝在侧旁观,钟家这一手钳制水路,朝廷难道毫无芥蒂吗?不仅如此,钟鹤力阻烟粟,其更深缘故在于此物作用暂且不显,放任流入,谁能确保没有问题?海商先前赚得黄金暴利,怎么就能轻易放手给了钟家?
钟鹤不安。他夜绘地图,从冰川沿境到大苑迦南,从南下海口到徐杭江塘,他记得每一条官道,但他对于海港之外,一无所知。
或者说,大岚对海港之外,一无所知。
海商自夷岛而来,这是其自表而出的来路。大岚船穿梭长河,却没有几条远赴大海。什么样的夷岛能养育这样一本暴利的东西?什么样的目的能远送这样的东西来取悦大岚?
钟鹤夜不能寐,他直觉其中有故,但是皇帝心意已决。年轻的皇帝提拔了年轻的官员,然而在某些时候,皇帝的年轻与皇帝的独断一样不可轻视。钟鹤只能顶着天子之怒力搏一次,就目前而观,他是改变不了了。
不知伏了多久,桂德在边上柔声唤道:“小钟大人且回罢。”面上无须的年轻太监拿着尘,望着他的目光既崇敬又可惜,道:“陛下开恩,大人,切勿再冒犯天威啊。”
这一次辛明容了他,那是看在侯珂面上。可下一次,又还能看在谁的面上?
钟鹤沉默地看着汗滴下石板,他闭眸黯淡道:“有劳公公。”
人被扶着出来时,周璞已经待了多时。他连忙上前从太监手里接了人,往轿上扶,一面痛心疾首地劝道:“你这是做什么,你不知陛下的心思吗?这等时候,谁能挡了圣意!你这般跪,纵然跪一百年,也阻不了南下隐患。”
“不跪一场。”钟鹤扶轿回首,望那高高地宫阙,道:“我终是不甘心的。”
“你这样,侯相该何其心疼,如辰与白鸥又该何其心疼。”
“都是为此奔波的命,我们谁都一般无二。”钟鹤膝上疼痛,他道:“白鸥当日提着一议,不想竟成了祸患。”
“那就解铃还须系铃人。”周璞扶住他,“还能借此劝他回来。试问陛下最信得过谁的谏言,无非就是——”
“纯景。”钟鹤缓缓离了他的扶持,直身而立,道:“由他去,不必劝。京都太学三千,才人倍出,少了他钟白鸥,也自有人替。”
钟鹤没有上轿子,他就这么揣着没能递出的奏折,沿着官道缓步,渐行渐远。
书院静堂。
朴丞跪得身板直挺,背上有先生赏的戒尺印。这静堂里没人,先生罚他静思。他膝前纸笔齐备,却什么也没有写。
瞧出来先生是真怒意,连带着苏舟少臻都一并禁足,榕漾那几块碎烟粟也被先生收了去。
朴丞觉得自己有错,是狂妄了些。可他尚不知此物到底是何等严重的东西,他依然只当是寻常私流的货,只不过稍显了那么些稀罕。这世上有什么能叫人上瘾?赌瘾与他来说都未曾牵绊。他只是错在莽撞与轻狂,险些入了套,连累了榕漾,也连累了苏舟和少臻。
肚子叫了几声。
朴丞仰头,对着那学道大宗的画像叹了又叹。一会儿想他爹知道此事会不会吓破了胆,一会儿想若是苏舟和少臻没来,他是不是真的就这么栽了。
那窗口晃过一人影,紧接着又晃回来,正是榕漾。他手里捏着油纸包的包子,在苏舟肩头摇晃。苏舟抬着人,在底下压得抬不起头,只能闷声道:“少臻,快给他指指!”
少臻爬树上,往静堂里看,对榕漾道:“左边点,直直照里边砸,他接得住!”
榕漾心惊胆战地举起包子,对朴丞道:“你接稳。”
朴丞正想说老子要守规矩,就被那直直照面来的包子砸了个后仰,他低骂道:“你给他指的什么方向!”
“砸得正好。”少臻滑跳下树,苏舟已经半蹲了身,放榕漾下来。榕漾问他:“他还跪着?”
“没啊。”少臻诚恳道:“这小子最会偷奸耍滑,窝席上偷吃包子呢。”
上边冒了朴丞的头,对少臻比划了一根小拇指。底下三人又贴着栏,偷偷摸摸的往省心舍回。朴丞趴窗上看这三人猫腰的样,神使鬼差的抄了笔,丢过去,骂了一声。
“都毛病。”
包子却是热的,连带着胸口也热的。
第41章 畜生
钟攸后几日讲学时,定下六月课试的时间,连带着膏火费的银两也提了明面。课试重要,前几月院中学生良莠不齐,钟攸就免了月课,摸清这二十三人是什么底。六月初要开的这场课试,题目必不会太难。少臻与榕漾猜的是解经与策论,钟攸最后果真定的是策论。
学生们需靠课试来量寸自身,策论意在我思故我谈,所以钟攸在题上一向不拘条框。往日他们师生讲堂之间多有谈及,学生们倒不怕,只是这策论的题目暂不知晓,学生们唯恐疏漏,剩下的时间多在书阁与讲堂,不仅蹴鞠的人少了,外出的人更寥寥无几。
自从赌馆之事后,朴丞几人老实待在书院里,如今课试一定,四人更出不得院了。朴丞和榕漾倒还好,朴丞是既不稀罕膏火费,也不怕课试。榕漾是从来都专注修学,过去钟攸提的策论题点,他自个在私下都写过,对策论自有心得。剩下两人都愈发刻苦,苏舟是自诩师兄,不能输在众师弟后边。少臻则是需要那膏火费。
六月课试一过,书院置休一月,他就得继续回面馆里跑堂。少臻算了银两,这夏日天热,他起早贪黑还能再寻份工,趁着天冷前让钱袋充实些。
学生们一忙,钟攸就轻松的多。他轻松了些,时御就放肆了些。
篱笆院里的月见草长得好。篱笆边年前种的生得簇盛,窗底下钟攸也新栽了几簇。夜里娇黄色鲜嫩的花弥了满院的馨香,窗沿边的摇晃了几下,株叶微斜,滑了热汗下去。
钟攸的指紧收边沿,撑着身吐气含啜。后边的时御衣衫不乱,除了额前汗滚砸在优美的肩胛骨上。钟攸被他后箍了一只手,闭眼哼声。这酣畅淋漓的大汗之间,他听着时御在后道了句:“上回说要吃干净。”
那手指往某处一刮,尽是黏乎。时御捞着人扶起来,两指滑进先生湿软的口中,贴他颊边低声道:“怎么就剩出来了。”
钟攸含了指,撩了时御一眼。那臀翘腰润,顺着弧度看,十分的口干舌燥。钟攸嘬着指,压了喘息,哑道:“都拿来。”
细腰轻晃,桃花眼敛垂,无处不含着水。时御咬了他肩头,将这柔色弄得凌乱凶狠。
久酣之后,钟攸伏被褥间,由着时御擦拭。他身上星点,白里泛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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