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身孤星的你

第23章


    谢光沂想都不想就否决了方案一。
    财大气粗的文艺部门才能使出这等损招。小气如总编,怎么可能拨出开房预算?
    “要么就是方案二了。”祁奚点点头,竖起第二根指头,“以不变应万变,又名守株待兔,又名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杀到他家去。”
    生计大业当前,一切纠结的私人情感都得让道。尽管心中千万个不情愿,谢光沂终归采纳了这个方案。走到文艺部门口,她想起另一件事,又回过身:“《浮春之乡》那种书下次别给我啦,又厚又重,又费脑筋。还是Joan之类的绘本最好了。”
    祁奚茫然地张大嘴巴:“《浮春之乡》?那是第二编辑室做的,我自己都没样书啊……”
    不是祁奚给的?
    谢光沂回到办公室一问Anna,才知道罪魁祸首又是总编。
    “他偷偷放到你椅子上的。”
    总编希望她去给《浮春之乡》的译者顾长庚做个专访。
    谢光沂面目森然:“过劳死这种死法太没效率了,传出去还抹黑咱们社的名声。只要您一声令下,我二话不说就会跑到《新晨报》顶楼往下跳的。”
    《新晨报》是他们《城市晚报》的死对头。
    总编笑得一脸讪讪:“年纪轻轻,说什么死不死的……专访很轻松啊,而且顾长庚年轻有为,我希望你多接触优秀的适龄男性嘛。老人家一片苦心……”说着竟然哽咽起来,卷起袖口揩拭莫须有的泪珠。
    莫名有种往事重演的感觉。
    “您上次也说了一样的话。”
    她轻信的后果是,一不留神栽进了无底的深渊。
    怎么可能再犯同样的低级错误。
    “好啦,好啦。”出乎她意料的是,这回总编竟就此鸣金收兵,“你手下不是刚来了几个不错的实习生吗,给她们做也可以。”
    如愿推诿了工作,感觉却很糟糕。总编话语中那种她的存在可以轻易被取代的意味让她极为躁郁。
    三
    把样书交给实习生中最踏实可靠的小周,当晚八点,谢光沂一脚踏进颜欢家玄关时,脸色阴沉肃杀。
    前来应门的屋主露出几分吃惊的神色:“怎么了?”
    谢光沂面无表情地抱着两箱罐装咖啡:“我来督工。”
    多年后重逢,见惯衣冠齐整、一丝不苟的颜欢,乍看他身穿浅色宽松家居服、脚下套一双条纹棉拖鞋的造型,实在是相当新奇。微湿的黑发散落在额前,发尾柔软而服帖,再加鼻梁上那副黑框眼镜,整个人霎时间倒回了高中时代。
    意识到谢光沂盘桓了片刻的目光,颜欢伸手推推眼镜,笑道:“刚洗完澡,没戴隐形。”
    他接过谢光沂手中的咖啡,脱下拖鞋:“穿我的可以吗?家里不常来客人,只有这双。”
    上回拿喜糖的时候来去匆匆,这次细细一看才发现这间公寓简直无处不充满独居的气息。仅此一双的拖鞋,茶几上孤零零的水杯,散落满沙发的文稿和随意放在地板上的笔记本电脑……对单身人士而言,书房没有任何意义,她自己也常坐在茶几前赶工。
    无意间瞥到一眼文稿的页眉,是丁小卯提过的学术论坛。
    “还在忙?”
    “嗯。抱歉,客厅有点乱。”
    颜欢拾起沙发上凌乱的文稿,想要清扫出一个角落招待她坐。谢光沂摆摆手,拖过抱枕直接盘腿坐在了沙发前的地板上。
    “是我打扰了。”
    
    “说不上打扰……”见她如此,颜欢也不再忙活,倒过一杯果汁来,跟着坐回了文稿堆里,“倒不如说,我很惊讶,你竟然肯来。”
    还不是为生计所迫。
    “第一次主持论坛,日程表很杂乱,专栏的事就疏忽了。这些是今天的工作,忙完就可以开始写专栏。”
    无论如何,还是要以颜欢的本职工作优先。谢光沂放缓了口气:“还有多少?”
    “校对一篇讲稿,然后做PPT。”颜欢把手边的文稿递给她。
    “有很难的专业术语吗?”
    “不……这份是面对学生的演讲稿,只是很基础的内容。”
    “那我帮你做吧。你不介意的话,PPT也交给我。”
    颜欢的表情仿佛卡了一帧,半秒后把讶异掩饰过去:“可以吗?”
    “校对而已,请不要小看文字工作者的职业素养。”至于PPT,对《城市晚报》新闻部门无往而不胜的选题小达人而言,自然也不在话下。
    “那就拜托了。”卡帧的神情重又变得流畅生动,他的脸上甚至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
    “但是——”
    谢光沂沉着脸,伸出右手,掌心迎向对方,五指张开。
    “以此为交换条件,今晚务必写满五千字。”
    成交。
    
    于是隔着低矮冰冷的玻璃茶几,一个坐在笔记本电脑前十指如飞,另一个则手执红蓝铅笔在文稿上迅速勾画。不多时便把几十页文稿校对完毕,谢光沂转身从包里掏出自己的电脑,开始做PPT。等待电脑启动的短暂间隙,她无意间将目光投向茶几的另一侧。颜欢敲击键盘的声音很好听,频率和缓,十指用力均衡,不至于像她一样对待回车键犹如万死不解心头之恨的仇敌——这一点,还是没变啊。
    他们竟然能如此相安无事地坐在同一张桌子的两端。
    仿佛时间倒回了多年前的某天放学后。傍晚的阳光在图书馆内切割出昏黄与黑暗的分明界线,男生一只手支住下巴,另一只手在笔记本上流畅地写画。她贪恋地看着他心无旁骛的样子,可心无旁骛的那个人却应着她的目光抬起头,黑眸弯出一个柔和的弧度:“饿了?走吧,请你吃大餐。”
    客厅内阒静至极,只听挂钟的秒针轻声摩挲着表盘。
    谢光沂做完PPT的致谢页面,按下保存键的同时,颜欢的双手也离开了键盘。
    “写完了?”
    “嗯。”
    “交换检查。”
    颜欢顿了一秒才莞尔推过电脑来:“好。”
    “笑、笑什么啊?”
    “没什么,突然想到以前的事。”
    “啊?”
    “说了你要生气的。”
    谢光沂眯起眼睨他,颜欢笑了笑:“不是一起泡过图书馆吗?有一次你非要交换检查期末论文的错别字,结果经济学的专有名词一个也看不懂,连我打错格里高利·曼昆的名字都看不出。”
    “我见识浅薄,可真是对不起了。”
    原来颜欢也想到了图书馆。
    他提起的事情,她当然同样记得。与马马虎虎错过了格里高利·曼昆的她不同,颜欢仔细对照着新闻学院的专业书检查完论文,不仅修改了错别字,还指出她对沉默螺旋理论的误用。当时她有十足的把握认为,倘若颜欢不去美国,与她安然恋爱到毕业,或许能顺便把新闻学院的学位证拿到手。
    越是笃定,越难以理解。
    暌违数年,颜欢怎么摇身一变,成了心理学系的人?他当年出国交换,的确是通过F大经济学院的国际项目没错啊。
    看了一眼字数统计,整整五千字,不多也不少。她思绪浮躁,无心细看,把文档拷进自己电脑里便起身告辞。
    “不多坐会儿吗?”
    督工和坐在颜欢家的客厅闲聊完全是两码事。
    “我要回去喂谢大福,太晚给饭它会造反的。”
    颜欢跟着站起:“那我送你吧。”
    “不用,地铁很快。”
    从西三环到东五环,地铁一号线直接贯穿,开车却要绕出很远。何况她已经被丁小卯掘到老巢了,不想再让这家伙找上门。
    颜欢的态度却很坚决:“不早了,一个人太危险。”
    谢光沂面色怪异地看向他,险些从喉咙深处笑出声来。十点多钟赶地铁回冬木庄就叫危险?她这些年风里来雨里去,跑到传说中闹鬼的苹果园采访,错过了末班车回不了市内,通宵愣在街边等到早班车的事都有,这点算什么?
    但从结果上看,她终究还是坐进了颜欢的车里。
    “那些我不在的时候发生的事,我管不了,可我现在回来了。”
    谢光沂悻悻地系上安全带。
    长安街难得冷清畅通。车辆疾驶过前门广场,谢光沂扭头望向广场正中辉映着霓虹灯火的高大纪念碑,放空脑袋走了神。
    两年多前的夏天,她刚调职不久,带着同组的摄像大哥到前门跑新闻。
    天色阴沉,长安街上拥堵至极,和采访对象约定的时间又近在眼前,她只得说服摄像大哥弃车步行。不料半路下起暴雨,并迅速蓄起积水。行人和车辆都陷入仓皇状态,她和摄像大哥走到地势较低的立交桥下,被人潮和漫到腰间的洪流冲散。
    手机被雨水浸泡到漏电,前后千余米都没有避雨之处,混浊的浪随时都有可能卷蚀过来,而雷雨还在不断地注入桥下。流泪号哭没有用,疾呼求救没有用,只能一点点往前走,就算破碎的车窗玻璃扎破了脚板也要咬牙往前走。此外,任何行为都是没有意义的。
    浑身湿透,脚底鲜血淋漓地回到报社,却没有任何人嘉奖她,关切也只是寥寥数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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