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身孤星的你

第20章


    谢光沂用目光使劲剐他:“两个人一块坐冷板凳又能有什么帮助吗?”
    天色昏黑得异常,日头坠向西面,却过早湮灭了光芒。云层汹涌地骚动着,狂风疾走,颜欢转身坐到她身边:“那当然。”
    冰冷石块霎时间变得滚烫炽人。
    “赶、赶紧打电话让亚弥回来接你啊。”
    “我没有她的号码。”
    “骗谁呢?”
    颜欢扬起眉毛:“可以解释一下吗?你今天怪怪的,和松本亚弥小姐突然出现在我们这段对话中,这两者之间是否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还装模作样!”谢光沂一下从石块上弹跳起来,“虚伪!没节操!衣冠禽兽!”
    “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判定罪名之前,能先让我死个明白吗?”
    谢光沂涨红了脸,哎呀了半天,总算咬牙说出口时却完全丧失了讨伐阶级敌人的气势,声音细如蚊蝇:“我看到……”
    “什么?”
    “我看到、看到亚弥进了你的房间!真是看错你了……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颜欢先是流露出意外神色,继而迟疑道:“你为这件事消沉了一整天?”
    “谁、谁说的,谁允许你自我感觉如此良好……”
    谢光沂愤然叉起腰,颜欢仰脸望了她片刻,忽然噗地扭头笑出了声。
    “有什么好笑的啊!”
    “抱歉抱歉……我只是突然很高兴。”颜欢及时收起笑容,但眼底闪烁的笑意还是让谢光沂觉得万分刺目,“她说她那间房的热水器有问题,想到我房里借用。”
    谢光沂忍不住吐出一个粗鲁的单音:“这么低劣的借口,当酒店服务热线是摆设啊。”
    “同感。”
    “‘同感’你还给她开门?!”
    “我当然是力求无懈可击的,这点你大可放心,但也不能太没绅士风度吧,人家都求上门了。所以我把房间让给她,到毛毛他们屋里打了一晚地铺。”
    细看颜欢眼中确实有疲惫的血丝,此言似乎可信。谢光沂憋住一口气:“我没什么不放心的。”
    不知这句话又如何取悦了他,颜欢再度扬起嘴角:“是是是。我给胖子打电话,你想去买点吃的吗?饿到现在了吧?忍野八海的水豆腐、草饼和烤鱼都很有名。”
    被他一提,谢光沂才感到胃里空虚难耐。
    草饼其实就是烤热的青团,生在清澈水域的烤鱼则的确相当美味。谢光沂大快朵颐一番,远隔一片水泊看向正专注于通话的颜欢的背影,忍不住有一瞬走神。卖水豆腐的老板是个大嗓门:“客人,请问您要几盒?”谢光沂回过神,迟疑了一会儿,伸出手指比出一个“二”。老板扯起嗓子说着:“好嘞。”往鲜嫩豆腐上浇了酱汁递给她,“马上要变天了,客人您尽快找地方投宿比较好哦。”
    要下雪了?
    绘制着富士山图案的暖簾被狂风刮得扑簌作响。谢光沂沉默着向颜欢递去一份水豆腐,颜欢似是有些惊讶般,收起手机接过。
    “胖子他们已经到旅馆了。司机说一会儿要刮暴风雪,大巴不能再下山。”
    言下之意,两人只能先在忍野八海找个地方借宿。
    郊野荒凉,像样的住处恐怕只有来时远远见着的那个高悬家徽的大户人家了。看颜欢的表情,似乎是与她想到一处了。天灾当前,谢光沂不得不暂且放下与颜欢的私人恩怨,结伴寻觅出路。
    咬牙叩响那扇森然的大门,迎出来的是个管家模样的干瘪老头。
    谢光沂用磕磕巴巴的日语向对方说明来意。管家面容严肃,开口却很和善:“您是刚才帮助过八千代的那位小姐吗?”见谢光沂愣住了,他接着解释道,“八千代是内人。主人长住东京市内,这座宅邸平日里便由我们夫妻二人打理。八千代刚刚说有一位小姐好心帮忙,听她形容的容貌穿着,应该就是您了吧?”
    他看向一旁的颜欢,忽然露出恍然神色:“瞧我们俩老糊涂的……原来是位年轻的夫人。”
    老头改口叫“先生”“夫人”,说着:“快请进。”谢光沂心尖一抖,但管家已经走上前去,再要解释为时已晚。她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乌龟心态——被误会为年轻夫妻,倒是省去了许多说明的麻烦——心想,索性就这样糊弄过去吧。
    她偷瞥了一眼颜欢,只见他面色如常。
    反正他也不懂日语。
    就这样吧。
    七
    晚餐清淡却十分精致,连白米饭都带着冷冽泉水的淡香。饭后,八千代特地赶到厅堂里向谢光沂道谢,招待她品尝当地特产的清酒。一如忍野八海给人的印象,酒水的口感亦不浓烈,后劲却很惊人。谢光沂大意地喝下整整一壶,起身时才感到四肢虚浮。
    仍旧以为她和颜欢是夫妇的管家老先生将两人安排在同一间和室。听说他们错过了温泉旅馆,老先生笑着道:“这座宅邸将温泉水引进了室内,我这就去准备,二位随时都可以去泡汤。”
    管家前脚刚离开,八千代后脚就来拉开障子门,送上两套洁净的青花浴衣。
    谢光沂难耐久跪,揉了揉绷在粗粝榻榻米上酸痛不已的脚背,索性改变姿势,大大咧咧地盘腿坐着了。她目光发直地盯了面前两套浴衣好一会儿,脑筋才重又活络起来,发出一个粗哑的单音:“啊?”
    糟糕。
    “清醒了?”颜欢正坐在窗下看书,侧过头来,目光落到和室吊灯下两床并排摆放的被褥上,“虽然我并不是很介意……但你确定不必请管家先生再给我们一间房?”
    谢光沂当然懊悔自己的疏忽,但身为不速之客,此时她也无法厚颜再贸贸然提出多余的请求。吭哧吭哧地将两床被褥远远分开,分别拖到房间的斜对角,她抬手在正中比画出一条虚无的界线:“井水不犯河水。不然揍你哦。”
    颜欢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放下书,起身走来。谢光沂下意识向后瑟缩了一下,就见颜欢伸过手,相较之下微凉的掌心贴上炙热额头,她忍不住发出一声舒服的呜咽。
    “唔!”赶忙捂住嘴。
    “这么烫,早知就不该放任你乱喝。”
    谢光沂以不变应万变:“你管我。”
    “以前吃两块酒心巧克力都会从头红到脚,本以为你这几年总该有些长进,没想到还是老样子。”
    “哼,上次是谁被学生灌得找不着北?”
    颜欢收回手悬在半空,闻言又折到近前,屈指一弹她的眉心:“算是我们半斤八两吧。话说回来,你什么时候学了日语?”
    谢光沂挥开他作祟的手,负气揉着额头:“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
    “也是。”颜欢竟坦然认可。
    “我从没上过补习班,但好像这次不认真补课不行了。几年里我错过的、没来得及参与的你的事,如果你愿意的话,慢慢讲给我听,我会拿出背数学公式的劲头全部记住的。嗯,假如能整理一份文字版教材给我自学也很好。”
    若非颜欢方才连酒杯也没碰,谢光沂简直要怀疑被酒精麻痹了头脑的人究竟是谁了。
    “说、说什么呢?”她赶忙起身,手忙脚乱之间险些在榻榻米上摔个前滚翻,“我要去泡澡了。”
    颜欢盘腿坐在原处,仰头朝她笑。
    “嗯。”
    谢光沂看着那笑容,脑子里又轰的一下:“要、要不然你先去……”
    “我不泡了。楼上有淋浴间,一会儿去冲个澡就可以。”
    “唉?”已经错过温泉旅馆,连热汤也不泡,还算什么“关东温泉之旅”啊?
    “还是那句话,虽然我不是很介意……但你不要忘记,这里是日式老宅哦。不管我在你前头或后头泡澡,都代表我们要共用一池洗澡水……”颜欢还没说完,谢光沂就飞速抓起浴衣夺门而出。
    谢光沂用力合拢障子门,犹如抵御邪祟般把那低沉的笑声锁死在门内。
    她大口喘着气,在空旷的走廊僵立了一会儿,良久放松了身体,暗嘲自己实在太不冷静。
    简直像被对方玩弄于股掌之间似的。
    可颜欢也很反常。先前好歹还知道戴上堂皇的假面具徐徐图之,两人掉队后他就像被什么鬼魅附身了似的,言语直白到让她疲于招架。话说到这个地步,她若再不知颜欢的意图,那就明摆着是在装傻了,但怎么可能呢?
    颜欢当年的人间蒸发倒不至于给她留下了什么血淋伤痕,不过确实在她心中剐出了空虚的一块。那块虚无成为最丰盛的营养,夺走了安全感,恣意喂养着名为“不信任”的情感使其取而代之。打那以后,不管交往过多少男友,不管对方真情或假意,她再也不敢交付一颗真心。
    疲惫至极后终于认清了,谢光沂还是觉得孤身一人更轻松,更惬意。
    造成这境况的罪魁祸首,自己怎么可能抛开过往,若无其事地重新和他在一起呢?
    聪明如颜欢,必定也明白这一点。
    他甚至依然对当年杳无音信的理由绝口不提。
    浴池氤氲出迷蒙水汽,空气中充盈着淡淡的硫黄味。谢光沂泡到全身滑腻,头脑缺氧,才姗姗爬出浴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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