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运年年

第21章


    他们变成朋友,萧瑀的形容词是——最好、最好的朋友。
    卫翔儇不快乐,他的个性很闷,小小的年纪就把“不苟言笑”发挥到淋漓尽致,但这不能怪他。
    他的爹早亡,他是遗腹子,办完父亲丧事之后,母亲就搬到待春院里。
    他们家和别人家不一样,别人家的孤儿寡母相依为命,感情好到不得了,而他们家的寡母不疼爱唯一的儿子,他刚出生,他就连同奶娘一起搬出待春院,唯有短暂的晨昏定省,他才会记得自己还有个亲娘。
    偌大的靖王府是他一个人的天下,可是他并不快乐。
    卫翔祺是他第一个朋友,小瑀是第二个,他和大哥一起念书、打猎、习弓马,和小瑀只能说些无聊的屁话,但是无聊屁话说着说着,两人常会无聊地捧腹大笑。
    一直到很久以后,卫翔儇还会想起,开怀大笑这件事是不是小瑀教会他的?
    她抱着蜜汁核桃翻墙的时候,卫翔儇正在念书,明天皇上要考校他和大哥功课。
    “如果我明天书默不出来,你得负责。”卫翔儇把一口核桃咬得嘎吱嚷吱响。
    “如果你明天把书默出来了,都是我的功劳。”她嘻皮笑脸地回答。
    “书是我默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脑子好会事半功倍,脑子不好会事倍功半,核桃呢,恰恰是用来补脑子的好东西,待会儿吃下去,保证你看两遍就能记牢。”
    “最好是。”
    她自信满满地回答,“当然是。”
    “哈、哈、哈!”他笑得很挑衅。
    她挤挤鼻子说:“背那些之乎者也多无趣啊,你们上课都不会睡着吗?”
    “你听过‘苦读’,有没有听过‘甜读’?我还没听谁说过读书是件趣事。”
    “谁说的,读书其实挺有意思的,只看你会不会从正确的角度切入。”
    “正确角度?比方……”
    “请问:世界上最天才的人是谁?”
    “谁?”天底下的人那么多,各有各的优缺点。
    “贾岛啊!‘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三年才作出两句让人痛哭流涕的诗,你说他天不天才?”
    噗,他呛到了,一面笑、一面咳,缓过来后戳了她额头一记,“歪理。”
    见他笑得欢,萧瑀卖弄得更起劲。“再猜猜,哪个文人是大脸、大胡子的丑八怪?”
    “谁?”他只读过文人雅士的诗,没看过他们的画像。
    “苏东坡啊!‘去年一滴相思泪,今日未流到腮边’,‘口嘴几回无觅处,萋萋芳草掩洞天。’”
    卫翔儇大笑,掐上她的小胖脸。“你都是这么读诗的?先生不被你活活气死?!”
    “何必呢,死背诗书有什么意思,要懂得活用才行。”说完,她摇头晃脑背起诗。
    “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嫦蛾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瞧,知道她后悔偷灵药,我便善心大发,帮着把灵药偷回来,快吃吧!”她又往他嘴里塞一把核桃。
    “什么鬼灵药?”
    “补脑的大灵药啊,记得哦,嫦蛾追问你灵药在哪里,夜夜心,就是你的错了。”
    他们说着无聊废话,笑着笑着,然后她盯着他看不停,可千万别老实说,万一她吃完药飞回月亮,又要碧海青天说:“卫翔儇,你笑起来真好看,以后要常常笑,好不好?”
    她的话引得他耳朵发热,他没回答,只是望着她亮晶晶的眼睛,笑容不歇。
    突然间,一阵大风吹来,萧瑀没坐稳,整个人往后摔。
    他吓一大跳,连忙提气窜身往下飞。
    萧瑀把手伸得很长,冲着他大喊,“救我,阿儇,救我……”
    他伸长手臂、试图抓住她,他碰到她的手指头了,可是她的手指好冷……他抓到她的手腕了……她扬眉一笑,泪水却从眼角滑落,轻轻对他说:“对不起……来不及……”
    他没有眨眼,他不放弃,他用尽全力扣住她的手腕,他不允许“来不及”发生。
    然而,眼睁睁地,他看着她的手在自己的掌心中断掉,粉碎,他眼睁睁地看着她红红的脸变得苍白铁青,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皮肤肌肉一点一点消失,最后变成一副枯骨他们还在往下坠,他放声痛哭,他的眼泪洒在她的骨头上,他的尖叫声不断在夜空中飘荡……
    猛然自床上一跃,弹身坐起,卫翔儇压着喘息不定的胸口,梦中的情境在心头沸腾翻搅,像被滚烫的岩浆吞噬,他痛得连呻吟都无法。
    是小瑀想告诉他什么?是小瑀遭遇不测吗?
    不会的,他命人暗中查过,小瑀过得很好,刘铵待她无微不至,他没有纳妾收通房,夫妻相敬如宾,孩子乖巧听话,铺子的生意很好,她……她会过得很好……
    说过几十次“小瑀过得很好”之后,胸腹间那口气缓缓舒展开了,没错,他只是作了个恶梦,小瑀没有不好……
    是卫北亲自调查的,他做事向来仔细,他说萧瑀刚嫁进刘家时,刘家一贫如洗,萧瑀用嫁妆开了很多饭馆酒楼,这些年刘家上下能过富裕日子,全仗妻子的经营。
    萧瑀性子聪明颖慧、古灵精怪,萧叔父常说,可惜她不是儿子,否则萧家定能更上层楼。
    可就算不是男子,她也能将那点嫁妆经营成这番样貌,谁敢看不起她的能耐?所以聪明的萧瑀,绝对会让自己过得平安顺遂。
    没错,就是这样子!
    安稳了心情,卫翔儇起身下床,走到桌边,他从木匣子里拿出两张食单。
    是因为它们,他才会作恶梦的吧……
    莫离把食单送进福满楼,许掌柜作主,用一百两银子把食单买下,这个价钱并不苛刻,只是当他看到食单后,心潮翻涌不定,那笔字、那个内容……先写菜肴名称,再写材料,然后是制作方法、注意事项,让他一看再看的是食单最后部分的“撇步小叮咛”。
    没有人这样写的,他翻遍所有和做菜有关的书册,没人写过这个,什么叫做“撇步”,没有任何蔚子知道,更别说是那笔字了,那笔和萧瑀一模一样的字。
    闭上眼睛,缓缓吐气,卫翔儇轻抚食单,低声念着她的名字:顾绮年,你到底是谁?
    天未大亮,卫翔儇本想直接穿过后院进待春院,却在前院、后院中间的小门处站了一会儿后,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他走出靖王府,绕一大圈,转到靖王府后门附近,那里有一处空置的宅子,院子很大,房间只有三间,除桌椅之外没有其他东西。
    他走进中间的屋子,推开一面墙,出现两层楼梯,把墙掩上,他走下楼梯,楼梯下方有一条长长的甬道,墙面处挂着二十几颗夜明珠,夜明珠散发出的微淡光芒照亮了黑黑的密道。
    这是他第三次走进这条密道。
    第一次,是跟着皇上来,之所以会跟着皇帝走进密道,是因为他发现真相。
    母妃对自己总是淡淡的,这种疏离让他的孺慕之情很受伤,他曾经问过奶娘,为什么母妃不喜欢自己?
    奶娘无法回答,只能红着一双眼睛哽咽,无论他再怎么追根究底,也不过追出一句——“你娘命不好。”
    七岁的他能够认同这句话,年纪轻轻便为父王守寡,命确实不好,他甚至认为自己和父王长得太相像,母妃看着自己的脸会想起父王,更加悲伤。
    但十岁的他就没有那么好说服了,果然——
    那次,是在外头和人打架了,他也想任性一回、耍赖一次,想和别人一样赖在母妃身上哭,所以他偷偷溜进待春院,却没想到会在待春院里看见皇上。
    皇帝把他带进地道里,郑重告诉他,“你已经长大,有资格知道自己的身世。”
    皇上与母妃相识在未成亲之前,两人青梅竹马,感情深厚。
    皇上和亲弟弟靖王同时向外袓求娶母妃,外袓没有想太多,便点头应下,外袓把母亲嫁给父王,却把孪生妹妹嫁给皇上。
    父王不识母妃,根本不知道母妃心仪皇上,但皇帝在新婚夜就晓得貌似形似、性情却截然不同的女子并非自己想要求娶的对象,但是错误造成,无法改变。
    母妃是个认命的,既已嫁入靖王府,便一心一意好好对待丈夫,操持中馈。
    然而姨母命薄,难产离世,连腹中孩子也没留下,同一年,父王重病而亡。
    当时,皇帝经常进出王府为父王上香,而父王的江侧妃已怀有身孕,她一心一意除去母妃,竟大胆下药,企图令母妃淫乱王府后院。
    不料,这一幕被皇上发现,皇上原意想解救母妃,却在意乱情迷之际控制不住自己,铸下大错。
    那一夜,母妃怀上自己。
    夫死妻却有孕,事情传出去,母妃定然无法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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