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宝记

又看着他收回想敲门的手，走回了纷纷的落英中。又在那花瓣雨中久久站着。很久很久，他一动不动，好像在闻花的香，又好像在等一个回家的人。
我就这样远远看着，而他也一直看着峡谷里的一切。直到日落流金，他的肩膀也落满了霞色。那长长的影子，却只让他看起来更孤独。
棋子会爱上下棋的人，那下棋的人，会爱上棋子吗？
觉察自己在这样想着的那一刻，我也终于发现，其实答案根本不重要了。连世界，都变得不重要。就好像此刻，整个天地在我眼中，都只剩下了那个花瓣洒落肩头也浑然不觉的男人。
第11章 第十一章
再次见到程爷和李爷的时候，是在济儿一周岁，令阎他一开心就大宴天下宾客那会儿。
那时候，天下只有仙界尚未归顺，但也已经立下世代修好的盟约，状况比之前战乱也算有进步了，至少从我的心愿而言是如此。而且，自从济儿出世，令阎身上那股肃杀之气，也被软化了不少。
我和令阎成婚的时候，他依了我的心愿，没有设宴，只发了个昭告天下的文书，而我，则单独写给程爷和李爷一封信。
如今阔别多年后重逢，我见到程爷和李爷，便跪在了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程娇不孝。”
程爷和李爷赶紧把我从地上拽起来。程爷道：“你傻不傻？人的心这事谁能那么门儿清？这一点，我和歧巾也是不能更明白了。何况，你和令阎——”
李爷却跟就要踩到了地雷一样，一边用力扣住了程爷的手腕，一边大声打断了他：“是我们对不住你！！！我和阿辛为了让你活得平安些，就没有告诉你你本来的身份。其实，将你放在人间界抚养长大，也是图一世平安，只是……无论如何，你现在开心，当然也是好的。”
我总觉得，程爷被打断的那句话里，有很重要的事情。只是，我拿不准，该不该追问。怕是问了，也问不出什么。
不过，我倒是有别的事想问。
“程爷、李爷，近来，尤其是生下济儿之后，我越来越多梦到同一个场面。您二位，可能帮我解一解？”
“什么场面？能不能解，说不来，前因后果总能找一找。”程爷道。程爷提到“前因后果”的时候，我看到李爷看了他一眼。不知怎的，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我总梦见几年前梦到过的一个场景。第一次梦到，是在给令阎当眼睛的时候。后来便没有了，直到最近，我竟然又回去这个梦里。”
程爷和李爷对看了一眼。“你接着说。”
“我梦到，我在一个悬崖边，喝干一碗酒。”
只是说到此处，我已看到面前两位爷的神色变化了。
“我还梦到，我摔碎了酒碗，朝空无一人的山色喊了一句话，然后便……跳了下去。”
“那句话……是什么？”神情很紧张地，李爷问道。这两位，在我眼中，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了。可如今这番话，竟引得他俩如此紧张。我在心里想，或许，不要说出来，更好。
“我每到此处，便记忆模糊了。”我没有说实话，只接着问道，“您二位，可能为我解一解？”
“这……只要关键处还是模糊的，就不要紧。”程爷和李爷都仿佛松了一口气，几乎有些轻松地答道。
我的心里，却只是更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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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辛，你说，娇儿怎么会记得呢？”
“唉。大概是……到头了。”
“什么意思？”
“你如今所见到的，并不是第二个她。”
“你是说，那之前……”
“是，光是我所知道的，已是九个，如今是第十个。”
“光是，你所知道的？”
“至于史籍所载的，有可能和她对上号的，就更多。至于娇儿初初来此天地的时间，估计，比我和你见过的所有人，所有所有人，都还要早。”
“怎么会这样？”
“这个，说起来，还和你有关。”
“我？”
“唉，不过也都是传说。这一个她终究还是得到了幸福，我只是担心，也许她的命数终究改不了，那现在的幸福，就等于将来要加倍奉上的献祭。”
第12章 第十二章
大概是一整天闹得累了，晚上济儿自己跑来找我说：“妈妈我困了。”
“那就睡觉喽。跟你爹晚安。”我抱起济儿走到书房，令阎听到我们来了，便抬手让念文书的秉笔小魔退下了。
“济儿跟你来说晚安了。”我把济儿放在令阎的怀里，就变作了令阎的眼。
“今天这么早就困了？”令阎对已经迷迷糊糊的济儿道。
“父王……为什么父王睁开眼睛的时候，济儿就看不到妈妈了……”
“因为妈妈太温柔，愿当父王的眼睛。”
“哦……那济儿当啥呢……”
“济儿先当好济儿就不错了。至于其他的，我们下次去天泉玩，就知道济儿的魂魄主何物了。”
“天泉……晚安……天泉……”济儿转眼就睡着了。只见令阎手一挥，我已面对着他，而济儿已不见了，估计是被送到卧房了。
“我去看看济儿被子盖好了没。”我转身就要走，却被一把拉住，又被顺势拉进了他怀里。
“你还信不过我。被子盖好了，窗户关好了，门掩上了，灯也灭了，床边和四周都设了障，他想出来时我会知道。”令阎道。
“嗯……那我们，真要带济儿去天泉吗？”
“再说吧。在那之前，你倒是，要一直不让济儿叫你母后吗？”
果然还是这个问题。我心中叹息。
立后之事，令阎平定诸界的过程中，那些大臣们已提过几次，诸界也多有上门提亲，却没有一次不把令阎惹恼的：“我已认定了谁，你们是都在装聋作哑是吗？”天尊殿的顶也不知道修了多少次了，那雷劈下来一回，土魔们就得派出族里一半的力量才能快点修好。
我并不是不知道令阎的想法。
只是，朝中大臣早已齐齐反对过他的想法了。素来，征战各方诸事，这些大臣也都是各持己见，观点复杂，唯独在这件事情上，他们的反对很一致。
当时，已经是在济儿出生之前了，那天令阎上朝的时候我在他体内，那些大臣的议论我听得清清楚楚。
“魔君，七公主本身有着辅佐魔君的职责，要成婚，一是要魂魄还身，如此便不能再辅佐魔君，而换成别人来辅佐，魔君您以前也已经试过了，魂魄之力不合，很快会被魔君您吞噬，二来，七公主是妖界的人，本就对魔君您如此重要，如果再成了手握大权的王后，臣等怕是要出现妖妇干政的后患啊。”
妖妇干政？我当时听得差点破口大骂，但是为了不干扰令阎，忍了。
只是奇怪，那个大臣说了这一句话后，整个大殿变得安安静静，那些叽叽喳喳的大臣都一下跟死了一样。而我，则突然被令阎的魂魄之力猛地推出了他的体内。
这一下来得太突然，我跌坐在王座底下。正在这时，我抬头看才发现，整个大殿已经被黑色的烟雾充满，笼罩在一片昏暗中。令阎不知道何时打开了体内的力量，那黑色烟雾紧紧缠住了刚刚说话的那个大臣，从脖子那里将他整个半吊在空中，还有其他几股黑色的烟雾分别缠住了他的四肢。而他已经血管暴突的脸满是尖叫的表情，只是咽喉被紧紧扼住而没有了声音，只有眼珠子突了出来，还有血从眼鼻耳口中溢出来。
我看到周围的群臣，都惊恐地看着这一幕。又看到令阎在宝座上，面无表情。
我赶紧走到他身边：“令阎，停手！”
他仿佛听到了我的话，将脸朝向了我。那些黑色烟雾猛地朝我扑来，却只在离我极近之处停步，好像被挡住一般，那黑烟这样扑咬了几次，终于有一股在我眼角下侧撕开一道伤口，伤口虽小却极疼，我一声闷哼。几乎是同时，我看到令阎睁开了眼睛，那两团黑焰在他眼眶中燃烧，将那黑色的烟雾吸走了。与此同时，我也回到了他体内。
许久的寂静后，令阎的声音响起：“在场各位都知道，当初我并不是可以参与王位之争的身份。我自幼不如几位兄长，也因此被父王培养成了密令司的一员。”
此言一出，群臣比刚才还要敛声屏息。我甚至能听见有人牙关打战的声音。
“密令司，简单说，干得就是所有见不得人的脏活，而且总能变着花样干。如今我执政也有些时候了，看大家可能忘了，所以提醒一句，就算你喜欢生不如死，也不要来忤我的逆鳞。”
下朝以后，令阎没有再单独召见谁，只是径直回到了书房，让所有人都退出去。
我一站在他面前，他立刻一言不发地抱住我。我感觉他又像是歉疚，又像是枕在我的肩头休息。我也伸出手臂环着他腰间，不说话。
“对不起。”良久之后，他轻轻说了句。
我没回答，只是双手环得紧了些。
“一开始就是我强求你。那时我被几位兄长追杀，唯有完成父王给的题，才能得到继承的资格，才可能有一线生机。我带你来这里，也从没问你是不是想继续留下来。”
我想起了那些日子，便说道：“还好啦。你长这么好看，所以也是我自己要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