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莺恰恰好啼鸣

第60章


殊不知,就连程文彦本人亦视之如玩物,与家中养的花儿鸟儿鱼儿虫儿,别无二致。平日里,只要他忘记了去看望姐姐,她就只能孤身一人呆在京郊的大宅子里,连独自出趟门都是绝无可能的事情。照这样下去,姐姐就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她肚皮争气,能尽快给程家生下长子,这样她还可以把她整个下半生都押在这个现下连影儿都还没有的小子身上;要么,就静待她的容颜老去,她会彻底地被那一宅子姓孙的人弃如敝履。除此之外,别无他路可选——不,其实本来就没有别的路可以选择了。”
  留莺想起她寥寥几次见过的柳成丝,不禁叹息。
  “可是莺姐,你不一样啊。你从来都不屑靠天生的美色去争取什么,你今日所得到的一切,都是靠你自己后天一点点争取来的。凡是见过你台下练习时所付出的人,就绝对不会怀疑你在台上所获的盛誉。女色总会逐渐老去,但才情只会愈发沉淀。因而,寻求皮相的男人,总会追随更年轻更美艳的外表而贰心;但注重才情的人,却只会更迷恋你如沐春风的精魂……”
  说到激愤处,柳照君动情地握住了留莺的手:“莺姐,你是除了姐姐之外,我最敬仰的人了。今天我想说句不很好听的话,还请你不要怪罪我。”
  “你说,我不怪你。”
  柳照君目光灼灼,泪花在其中闪烁:“我柳照君若是三生有幸,也能遇到一个跟林鸢公子那样的人,能赏我之才华,通我之心意,怜我之所有。即使我们也不能携手走到最后,但只肖我不论何时都能为曾有过这样一个知己而感到幸福——照君,死亦足矣!”
  话已至此,留莺内心忽的大动。她想起林也曾有几日丢下了典籍,只是执拗得与她厮混不问圣贤。问他,他却款款地与她对视,笑答道:“圣贤?圣贤也曾说过,自古好书千卷少,从来知己一人足呀!”
  回忆太缱绻,字字如在畔。
  留莺亦紧紧回握着柳照君的素手:“所以,你决定……”
  “所以我决定,同你去金陵!姐姐不愿我成为另一个她,那我便努力使自己成为你。”
  “不要成为我,我的好姑娘。哪怕那个人再好,都不要试图成为第二个别人。”当年刚成为清玥的留莺,慌乱之中也曾模仿过肖婉儿行事举动,但这终究只是权宜之策,她一个活生生的人总不能活成别人死气沉沉的影子。她的脸上浮现出温柔如春日的笑容,“照君,你只要努力成为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柳照君就好了。”
  柳照君怔忡了片刻,目光变得前所未有地充满着力量:“好,我一定!”
  恰在此时此刻,柳照君的大门被人“砰”的一声推开。衣衫不整的秦音音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
  “总算是找到你们了!”秦音音一手揽着自己杂乱无章的头发一边对屋内的俩人说,“你们谁还打算去金陵么?去,现在就赶紧去收拾东西,我们今晚就离开京城!”
  留莺微惊:“怎么了音音姐,突然这么着急……啊,是不是黎……他?”
  秦音音先是点头,又摇了摇头:“眼下他人还睡在天字一号房里,趁他家里人找来之前,我赶紧带着你离开京城……照君你呢?你最终是想走还是留?”
  柳照君连忙说:“我走,我要跟你们一起走!”
  “好!那你也得抓紧收拾行李。”秦音音忽然想起什么来,转过头来问留莺,“身体怎么样,你还能走路么?”
  留莺活动了一下腿:“我能走。”
  秦音音松了一口气:“能走就好。你们快去收拾东西吧,只要拿路上必需的就好,余下的,等我们到了再去置办也不迟。”
  “哎!”“好的!”
  留莺跟柳照君一齐应道。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在实习点……环境超级惨
满脸辛酸泪……
算了不提了……默默改文
☆、一别成永诀
  即刻便动身,往金陵去。
  可心里面,留莺却在暗暗叹气。原本一个月的准备时间,足以让她把这边一切都打点妥当。她还想在动身之前去一趟连兆山,到云安寺替林鸢祭拜一下他的母亲。这下子可好,什么都做不成了。
  留莺回到房间,从衣橱里翻出了那唯一一件粉色的长裙穿在身上,把她小金库中的钱分散在几个包裹里,贴身也没忘了藏一份儿。
  梳妆台上的首饰盒暗沉沉的,比起别的姑娘的小金库来算是最不起眼儿的一个了,但它却总是沉甸甸的。
  留莺轻轻打开来。里面除了平日里常戴的首饰之外,还有一沓儿手写的信,以及一块拇指大小的石头,剔透的石头里面“鸟儿枝头成双”的纹路还清晰可见。
  又没有很重,这些都带着吧。留莺对自己说道。就算他已经不在了,我也得再去寻他最后一回。就算寻不到,还可以把这些他送我的东西,一股脑的都烧给他。
  如此便都带上吧。
  留莺如此决定,然后将首饰盒放在随身的包裹中。
  接下来要收拾的就剩下她的一堆乐器了。
  这每一把琴,都像是她的朋友抑或是爱人,一个都少不得,统统要带去。
  只是……
  留莺把目光汇聚在墙角的那一“朋友”身上。
  那是一只跟它所处的地方格格不入的羯鼓。上面贴满了金片、宝石和美玉,每一个见到它的人都会为它的华贵而惊讶。这只羯鼓,跟着留莺已经两年多了,它曾经是她最宝贝的乐器之一。只是……这样的宝物,本就不该是她一个朴素惯了的平头百姓能拥有的东西,当初李桑旻一时兴起“借”给她的东西,如今也是时候该还回去了。
  留莺抱着鼓,往李桑旻所在的天字一号房那边走去。
  不知秦音音是故意还是无意所为,偏偏把昏睡过去的李桑旻安排在林鸢曾经待过的地方。从人字一号往天字一号这条不算长的栈道,留莺日日下楼见客都会从这里来回走过几趟。因为林鸢,这条路之于留莺,从期待走到悲哀,又从痛苦走到麻木。如今,却为了李桑旻,留莺的心中重新生出了另一番复杂而惆怅的心情。
  她同这位“黎公子”,相识已快三年了,她当真对于这一位,一丁点儿感情也没有么?她留莺既非草木,又如何能够做到这般无情呢。李桑旻到粱梦阁的次数其实并不多,但每次来必是冲着她一人来的。从始至终,留莺都没有遇到过比他更“忠实”的客人了。每次见他,她总感到那样的亲切和放松,因为李桑旻从不要求她做不情愿的事情。他们每次都在雅间十里相见,品品茶,聊聊天,听她弹个琴或唱首曲儿。偶尔遇到桑旻情绪高涨的时候,两人或许还能和上一曲。桑旻的艺术造诣亦是不俗的,与他同处一室的时光甚至可以称得上愉悦呢。假如她此前没有遇到过林鸢,假如他也不曾娶妻,她都极有可能会喜欢上这个男人的吧?那样,他也不会像今天这样差点对她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来,他们也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地步,连朋友都继续不下去了。
  她本来,真的、真的非常珍惜她的这位朋友的啊。
  只是,生活从来没有“假如”。
  天字一号的门紧紧的闭着,看不出里面的人是否有从睡梦中醒来。
  留莺轻轻地把羯鼓放在门口,最后一次抚摸着它。羯鼓的鼓面在留莺的指尖下微微地颤动着,让留莺不禁从这一刻就开始怀念起她们共同相处的时光。
  楼下,收拾妥当的秦音音正在催促负责赶马车的林大白。
  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再留给她留恋了。
  亲爱的黎公子,愿在我离开的日子里,你能早日摆脱执念,我们就能继续,以朋友的身份,品茶调琴,畅谈风月……
  再见了,我最美丽的羯鼓。再见了,我的朋友。祝我们有缘还能再相遇!
  ######
  人生之路漫漫百年,从来无可回头。
  这时候的留莺,若是知道此刻与桑旻的一别竟成永诀,她还会不会做出“还鼓”这样对桑旻来说伤害至深的决定呢?
  没有人能知晓。
  甚至,留莺她始终也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之后,饮了过量烈酒而发病虚弱的桑旻,被许湾搀扶着走出天字一号的房门,当他看到门口放着自己送给留莺的羯鼓后,一时急火攻心,当即呕了一地的血,却非要自己抱着这鼓强撑到回宫后才晕厥过去。
  这一病,让这位先天不足的年轻皇帝,在病榻上缠绵了足足三个月,全国上下大小诸事,全部交由皇后代行决定。皇权旁落的大势,自此再无挽回的余地。
  待李桑旻此番痊愈后,身体却越发地弱不禁风,别说是偷偷出跑出宫了,就算是在皇宫的后院里,稍有一点风吹草动,他就可能再度发热昏厥过去。任凭太医配多少药丸汤水都不顶用。打娘胎里带来的顽症,反反复复地折磨着这个脆弱的男人,让他一次又一次在冥界的边缘徘徊着。
  只是,令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他竟然都一一地挺过来了。在生与死的关口上,桑旻总会在恍惚之间,被一个清亮的熟悉的声音呼唤回来。当他再次活回来的时候,他都更想念那个声音的主人;能再见一眼那抹倩影,已经成了支撑他活着的唯一力气了。
  然而,造化弄人。在留莺离开京城的第十七个年头的夏夜,大轩王朝的第三代帝王,安帝李桑旻,终于熬不住病痛,真龙宾天。
  直到死亡真正降临的那一刻,桑旻都没能再见过那个叫留莺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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