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之断章

第25章


  “举个例子……我看看,比如这里。虽然只是小问题,但这里也要改。这是夜间的场景,但有这样的描写“下弦月突兀的浮现在西边的天空”。”
  “哦。”
  我不得要领的点点头。
  “我认为这里可能会被误解……你带笔了吗?”
  我摇了摇头,松浦从自己西服的胸前取出了自动铅笔,递到了我的眼前。
  “请画一张“下弦月”的画。”
  他递来原稿,上面的余白处杂乱的写满了铅笔字,大概是松浦的做得校对吧。从本文中有问题的地方引出了注释线,其中一条指向了几个字“下弦?”。
  我仍然理解不了对方的意图,在空白的地方画出一条向下突起的半圆弧线,然后就在我想要补画上分出月亮是盈是亏的那条线时,终于察觉到了自己的误解。
  “啊,你的意思是“下弦”的“弦”——”
  “是的。”
  松浦似乎很满意,用力的点了点头。
  ““弦”就是拿弓来比喻的“弧”。把线系在两端才能称为“弦”。所以你的画弦跑到上面去了,所以画的是“上弦月”。”
  (注:上弦月就是“弦”在上方的月相,下弦月反之)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在小说里描写月亮时,也考虑了太阳位置,并且计算出了月亮的圆缺状态。但在表述成文字这个最终阶段犯了错误。
  我再次看向自己的原稿,确认上面到底有多少校对信息,不禁大为感叹。每一张多则十余处,少则二、三处。
  “那么我把原稿交还给你。校对信息里有不明白的地方,请不必客气的直接问我。但我希望你能先把手中的原稿完成。我想想,期限是五月末对吧。”
  他用笑容向我施加了压力。
  “是——”
  “别摆了出这种脸色,我很期待你的新作。”
  29
  我正坐在副驾驶席上。
  “你晕车?”
  天童看着前方,询问我的状况。我并没有晕车。我喜欢车,从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晕过车。我正纳闷他为什么会有此一问,突然想到了原因。原来我在不知不觉间捂住了肚子。
  “我没事。”
  我的脸色似乎不太好,难得坐在天童开的车上,但我的心情从刚才就一直很阴郁。
  说起来,上次也是在别墅开始的。我看到从香织的尸体上流出的血滩后,似乎是由那滩血所引起的——
  那件事距今已经一个月了,我却又以这种奇妙的形式切身的感受了一遍。
  一个月后的今天,我再次坐到了天童的副驾驶席上,同样在朝那栋别墅前进。天空和那天同样的晴朗,风从敞开的车窗吹进来,和那天同样的有种高原特有的冰凉感觉。现在太阳正渐渐西下,所以比起那天第一次看到别墅时的样子,现在的感觉更类似于同一天晚些时候去接松浦时的状态。
  车开到了山路上,道旁的野生树林向后掠过,白桦泛白的树干渐渐与我的记忆混为一体,我比对着自己印象中的景色,发现已经快到了。但滑过眼前的景色与记忆中的八月相比,似乎有种褪色的感觉。树上的叶子似乎越来越少。虽然东京的暑气依旧,但秋意已经悄悄的爬上了高原吧。
  道路变为直线后,夕阳就在正前方,透过前挡风玻璃看到的景色全都染成了桔黄色。太阳的四周围着数重同色的光环。天童立即拉下了护目镜。夕阳变成黄色不是秋天独有的精致,但今天的黄色似乎流露出了某种秋天的氛围,让原本就心情忧郁的我更加的悲上心头。
  秀一委托的调查期限只剩下一周的时间了。这件事结束后,我会怎样?天童会怎样?秀一又会怎样呢?
  天童会在期限前给出答案吗?
  前方有一个告示牌,上面写着“欢迎来到姬神湖”。在那个三叉路口向左拐,下坡。
  “那个……能绕到湖对岸去吗?”
  “为什么?”
  天童降低车速,问我原因。
  “听说,那里有一家卖冰淇淋的店吧?”
  听完我的话,天童一声不吭的打亮了左转方向灯。开到湖岸边后拐向左手边,然后湖就到了我们的右手边。
  姬神湖还是一如往常般的寂静无声,除我们以外,沿湖路上没有一辆车,毕竟现在是淡季的周中,比上次过来时更加的万籁俱寂。在左手边向后掠过的树林对面应该有一片建有宾馆的聚集地,但被浓厚的的绿色所覆盖,从这里看不见。
  没开多久,就看到了一个建在湖岸边上的小屋,似乎就是出事那天三条和夏子路过的小商店。湖边还系着几条船,看来这个小屋还兼作游船生意。小屋背面的空地像是为游客准备的停车场,天童把车开进了那里。
  我下了车,人影在冷清的停车场上长长的伸展。随着车门关上的声音,另一个人影向我靠近。
  “我不要。”
  现在的气温不冷不热,唯有天童的声音是冷的。我一个人走向小商店。
  卖冰淇淋的窗口没有人,我喊了一声后,一位穿着围裙的阿姨走了出来。我点了一个冰淇淋,阿姨在窗边操作起机器,把缓缓挤出的冰淇淋盛到圆锥形的蛋卷里。
  “给你。三百日元。”
  我付了钱,接过冰淇淋,站在原地舔了一口。冰凉的甜味从舌头传入喉咙,确实很好吃。但我原本打算用冰淇淋的味道暂时忘掉腹疼的设想没有实现。
  我舔着冰淇淋回到了停车场。天童倚在车上抽烟,午后的太阳映照在没有一丝涟漪的湖面上,熠熠生辉。这里只有我和天童两人。
  在今天出发前,天童说这会是最后一次调查。这就意味着,今天是我最后一次和天童共同行动了。
  我们两人站在湖畔,人影重叠在了一起。我多么希望时间能停在此刻……但上天不会听从我的愿望,冰淇淋无情的溶解,看到就要从蛋筒边上滴落时,我赶紧舔了一口。
  天童抽完烟,缓缓的迈起了步子,走出路面,穿过白桦树下的草丛,突然坐到了岸边的大石头上。然后他又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根烟叼在嘴上,似乎是想等我吃完冰淇淋后再开车。
  天童一动不动的望着湖对岸,我也沿着他的视线向那边看去。
  当然,塔在就在那里。
  塔在对岸小山的半山腰上,掩映在白桦的绿色当中。从高大的绿冠间隙中可以看到一个红色的三角屋顶。本来还能看到东边的窗户以及外面的露台,但现在整座小山都处于背阴面,几乎分不清这些细小的物体。
  那座塔——
  冰淇淋突然成了我的负担,量太大,我甚至想扔掉算了。但我还不想去那里,吃完掉冰淇淋后,天童马上就会发车吧。开车大概只要五分钟,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必须说出来——
  有好多次开口的机会,比如刚才在车上的时候,只要想说就能说出来。但我怎么都开不了口。
  我不由得叹了口气。
  生理期特有的疼痛和冰凉的感觉重叠在肚子上,我感到下腹部变得更加沉重了。
  30
  我在厨房里。
  从冷藏库里拿出两个鸡蛋,在水槽旁的台子上准备好了碗,砂糖罐、装盐的小瓶以及色拉油桶也排在旁边。
  我想煎鸡蛋。平底饼就在瓦斯炉上,但没有点火。阳光从正面的小窗户照进来,厨房亮堂堂的。我穿着母亲的粉色围裙,正站在明亮的厨房中间,全身充满了决心要自己做饭的气势。
  我右手拿起鸡蛋,在水槽的边上敲碎,蛋壳上出现了裂纹。接着马上把双手的拇指伸进裂缝中,在碗的上方扭转左右手腕,扒开蛋壳。虽然动作还有些笨拙,也算是漂亮的打出了第一个鸡蛋。蛋清从左右手上的半个蛋壳中流了出来。接着下一个。第二个也打得不错。
  右手拿起长筷子,左手端起碗。但我突然停顿了一下,猛吸了口气。
  这个碗是漆器,外黑里红。两个包裹在蛋清中的蛋黄友好的排列在红漆色的凹面中央。红与黄的对比,还稍微有一些白色。每个蛋黄上都有一点卵带的白色。
  红色的容器中有两个黄色的球体。
  其中一个蛋黄上有块黑色的脏东西。不,不是黑色,而是红色。红色粘在黄色的球体表面上。
  血的红色——
  我不敢再看下去,用长筷子戳进碗中的鸡蛋。蛋黄开始扩散。我眯着眼睛,尽可能不去看碗里的样子,搅拌了起来。
  扩散出来的黄色上,有一道浮在上面的血红色。顺着右手搅拌的动作,红色曾一度消失不见,然后蛋黄翻个后,又以相同的形状出现在了表面上。不断的重复。
  消失吧,消失吧。……和黄色混为一体,消失不见吧!
  我不断的调匀鸡蛋,直到容器里的鸡蛋完全的均匀,表面冒出了微小的气泡为止。
  31
  铁门开着,天童左打方向灯,转动方向盘。于是车开上了左边没铺路面的坡道上,前后左右不停的剧烈摇晃。
  马上就到了一片空地,一个有塔的房子映入眼帘。太阳已经西斜的厉害,只有塔上的红色三角屋顶的西侧还有阳光照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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