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氏璧

第29章


云气滚滚蒸腾,四下弥漫。上面是云蒸霞蔚,下面则是金光粼粼,波光艳丽。尽目之处,天容水色,浑然一体,尽是比黄金还要灿烂的金碧辉煌,极是壮丽。
  公子冉悄悄走了过来,道:“姊姊她将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里,谁也不见,也不肯进食。宫正君,你去劝劝她,她应该会听你的话。”孟说微一踌躇,即应道:“遵命。”
  来到公主的寝室前,见侍从、宫女都候在门口,不敢进去,便敲了敲门,道:“公主,臣孟说求见。”见无人相应,便自行拉门进去。
  江芈坐在窗下,凝视着外面,也不知是在观景,还是在发呆。
  孟说道:“公主。”江芈道:“你又来做什么?”
  孟说料来公主依旧对自己气结难解,便道:“臣本是愚钝之人,之前怀疑公主是臣的错,公主要打要骂都可以,只求公主原谅。”他本是鼓足勇气才说出这番话,忽然惊见江芈眼泪如掉了线的珠子涔涔滚落,不由得愈发手足无措,道:“公主,你别哭,是臣不好……”
  江芈蓦然起身,扑入他怀中,嘤嘤哭了起来。
  船上空间有限,四周尽是耳目。孟说本想将公主推开,以免被人看见。但转念想到她这些日子以来受了许多委屈,兼有丧母之痛,伤心难过之下,不知道背后掉了多少眼泪,再也忍不下心,也不敢动。
  江芈哭了一阵,自行放开了孟说,闷闷地倚靠到窗边。
  天光尚亮,外面已经开始苍苍茫茫起来。湖面上升起淡淡的暮霭,显出一种蓝色的忧郁。水天寂寥,浩瀚无垠,开阔之中自有一种悲壮的苍凉。船在其中,大有渺沧海之一粟之意。
  她的发丝在风中飞扬,究竟扰乱了谁的心神?她的脸上写满哀戚和不平,依稀可以见到最隐秘的心事。只是孟说觉得跟她之间始终隔着雾霭,隔着长江,纵然望断天涯,江流依旧。
  室中燃起了灯火,火苗不停地跳动,很有几分顽皮的味道。
  孟说劝道:“公主,你还是吃点东西吧,可别饿坏了身子。”江芈停止了抽泣,却依旧凝视着窗外,一声不吭。
  孟说低声道:“臣知道公主心里怪我,到底要臣怎么做,公主才肯原谅我?”
  江芈出神了半晌,终于转过头来,道:“你当真愿意为我做任何事?”孟说道:“是。”
  江芈一字一句地道:“那好,我要你要了我。”
  她望着孟说,眼睛在燃烧,双臂就要拥住他。他也注视着她,缓缓吸入一口长气,眼神变得迷茫起来。
  第五章 为此春酒,以介眉寿
  楚人喜欢浓烈的色彩,好红衣翠被。厅堂周围的墙面上挂上了轻软的翡帷翠帐,绿色的轻纱轻轻飘动,在灯光下闪烁着幽光,仿若碧波荡漾。帷帐下端垂着流苏,流苏上的料珠互相撞击,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01
  华容夫人遇刺案真相大白后,越国质子府的所有越国人都被处死,罪魁祸首越国太子无疆则因太子熊槐求情而侥幸存活,被驱逐回越国。
  无疆回国后不久,老越王病死,无疆登基成为新越王,立即派使者致书楚国,称自己与华容夫人遇刺一案没有任何关系,他是受楚国人陷害。楚国群臣认为无疆不过是担心楚国派兵攻打越国,所以强行诡辩,纷纷指斥越国使者。
  不料越国使者义正词严地驳斥了所谓刺客徐弱口供不足为凭后,又当殿说出了一番更令人瞠目结舌的话来——那就是华容夫人行为不检,一直暗中与魏国质子魏翰偷情,公子冉和公子戎其实都不是楚威王的亲生儿子,而是华容夫人和魏翰私通所生。这件事是无疆在楚国为质子时,某日与魏翰一起饮酒消愁,魏翰喝醉后亲口告诉他的。
  据说楚威王听了越国使者的话后,脸色煞白,几近晕倒,当场退朝。朝会遂由太子槐继续主持。魏国质子魏翰被召来大殿与越国使者当庭对质。可怜的魏翰大惊失色,汗出如浆,坚决否认酒醉后对无疆说过类似的话。太子槐遂以“妄言”为名判处越国使者烹刑,将其扔进装满水的大鼎中活活煮死。
  越国使者最终变成了一具浮肿的白肉,但其临死前尖锐的指斥仍一字一句地传入了大臣和卫士的耳朵里,其言凛冽,其辞飒爽。即使人们不愿意,或是不能相信他的话,但它还是剜刻在了各人心底深处,时不时会重新浮现在脑海里,偶尔也会嘀咕一下:越王无疆真的是无辜的么?公子冉真的是华容夫人和魏国质子所生么?
  也有忠于王室的大臣心中在暗自庆幸:“幸亏华容夫人在云梦之会时被刺客射死了,不然她早晚要蛊惑楚威王改立公子冉为太子,万一公子冉真的该叫魏冉而不是熊冉,一旦他登上了王位,楚国不就变成了魏国的后院了么?太子槐再不好,毕竟还是大王和王后的亲生之子啊。”
  虽然太子槐要求当日在大殿内外听到越国使者言语的大臣和卫士绝不可对外张扬,但毕竟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流言终于慢慢流传了开来。先是王宫中的人,随即是全郢都的人,都开始暗中议论王宫中惊心动魄的一幕,焦点无非是越国使者提及的公子冉、公子戎的出身之事。
  很快,王宫中又有消息传出,说公子冉、公子戎自打从荆台回来后,就被软禁各自的寝宫中,连每日向大王问安的机会都被剥夺了,等于彻底失去了楚威王的宠爱。
  果真如此的话,不是表明楚威王心中也怀疑两位公子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么?越国使者的话或许是真的了。那么华容夫人遇刺的真相又是什么样的呢?如果不是越国大王无疆,又会是谁呢?
  各种小道消息愈发满天飞舞,真真假假,虚实相间,难以一一坐实。然而深宫事秘,内中真实情形到底如何,并没有人清楚。
  越国国力远远不及楚国,一度被迫臣服。然而自从越国使者被烹杀后,越王无疆亦表现出强硬的姿态来,非但拒绝遣派新质子,还就此与楚国绝交。
  越国位于楚国之东,与楚国有着漫长的边境线。对楚国而言,东邻有越国,北邻有齐国、韩国、魏国,西邻有秦国。而对越国而言,自从吴国灭亡,楚国就成了唯一的邻国。越国欲重兴霸业,只可能从楚国身上开刀。楚国深知此点,因而从来视越国为心腹大患,一直有心拔掉后院的这枚楔子。
  一些楚国大臣见新越王无疆派使者送来措辞严厉的国书后,立即上书,称无疆指使刺客徐弱行刺在先,拒不遣送质子在后,请求楚威王派兵征讨越国。
  这些最先上书的大臣其实都是善于奉迎的阿谀之徒,揣度若真是无疆派刺客射杀了华容夫人,楚威王恨其入骨,虽因太子槐之请勉强放其回国,心中并不痛快;如果无疆真的像自己声称的那般无辜,那么楚威王就是有意令江芈公主说刺客承认了背后的主谋是无疆,这正是兴兵越国的前兆。比较起来,后一种可能性还要大许多,因为知情人都知道公主在华容夫人遇刺次日就去屈府见过刺客,而直到三日后,楚威王才派人捉拿无疆及其随从。这不是很不合常理么?但不管是哪种可能,有明显迹象表明,楚威王对越国很是不快,上书请求对越国宣战肯定是没错的。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楚威王并没有同意出兵越国,也没有说明原因,只是将这件事压了下来。郢都城中的气氛愈发不寻常起来。
  02
  孟说回到郢都时,已是半月之后。刚进家门,老仆便气急败坏地迎上来道:“主君可算回来了。主君离家后,那盗贼又来了两次,第一晚将小人枕头下的金饼取走,第二晚将小人缝在贴身内衣里的珠玉拿走了。第二个晚上,小人可是一夜没睡,可他还是……还是……”
  孟说见他顿足捶胸的样子,忙安慰道:“这不是普通的盗贼,他名叫筼筜,老单应该听过他的名字。”
  老仆不禁咋舌道:“啊,他就是昔日入齐军军营盗取主帅发簪的筼筜?主君如何惹上了如此厉害的人物?这人来无影、去无踪,万一他起了歹意,想要害主君性命,那可怎么办?”
  孟说道:“你不用害怕。我下令通缉筼筜全是出于公心,跟他之间并无私人恩怨,他不过是一时之气,折腾几次大概也就算了。”
  口中安慰老仆,心中却暗道:“我已经让官署发出筼筜的图像告示,郢都是天下第一大城,城中人烟稠密,他脸上被刻了墨字,本领再高,也不可能不被旁人看到,如此毫无踪迹,多半是有其他原因。”
  思忖一番,便赶来王宫,找到医师梁艾,问道:“可有什么法子去掉脸上的墨字?”梁艾立即本能地露出警惕之色来,道:“孟宫正问这个做什么?”
  孟说见他反应怪异,料想他在赵国为刑徒时,多半也受过黥刑,而今脸上不见半点墨迹,当是自行医治痊愈了,忙道:“我正在追捕杀死唐姑果的凶手,他受过黥刑,应该不难寻找,但这些天始终没有他的踪迹,我怀疑他是不是用什么法子除去了脸上的墨字,所以想请教医师。”
  梁艾道:“就是那怀有鱼肠剑的神偷筼筜么?”孟说道:“是。”
  梁艾道:“嗯,大王也很厌恶这人,好,看在这点上,我就告诉孟宫正。的确是有办法能去掉刺字,只是这法子有些古怪——即取活水蛭一条,将一枚生鸡卵剖开小头,放入水蛭,再把小头盖牢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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