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修罗

第8章


 
  谷家华抬起头来,这句话是说给谁听的? 
  他们两夫妻都不出声。 
  下午,珉珉经过旧书房,看见继母手拿一幅图画,站在梯架边踌躇。 
  梯架是工人带来漆油漆用的。一半墙壁已被漆成奶白色,房间非常光亮。 
  谷家华分明想把这张画挂上去。 
  珉珉看着她。 
  她笑着对珉珉说:“来看看我画得怎么样?” 
  珉珉有点儿意外,她还是个画家? 
  “这是我大学期间的嗜好,后来专攻商管,把美术荒废良久了。” 
  珉珉接过那张水彩画。是的,现在她是吴宅的女主人了,屋子里渐渐添增她的品味,她的物件。 
  珉珉说:“我帮你挂。” 
  “钉子已在墙上,今早工人凿了半天。” 
  就是钻墙声音把珉珉吵醒。 
  珉珉伸出左脚踏上梯架。 
  “架子可牢靠?”谷家华问。 
  “没问题。” 
  珉珉攀到顶,打横骑在上面,把画挂钉上,“有没有斜?” 
  “左角请移高两公分。” 
  正在这时候,“唿喇”一声,梯架忽然倒下,珉珉小小身体往左直角堕下来。 
  谷家华本能地闪避危险,说时迟那时快,“轰”的一声,珉珉结结实实摔在地下,不能动弹。 
  谷家华惊得呆了,一时间没有反应。 
  吴豫生闻声扑进房来,“珉珉,什么事?” 
  他扶起女儿,珉珉额角渗出豆大汗珠,一嘴的血。 
  “什么地方痛?” 
  “手臂。”口齿都不清了。 
  “你别怕,我马上送你进医院。” 
  吴豫生用毯子裹起珉珉,取过车匙。 
  谷家华颤声上前,“让我来开车。” 
  吴豫生点点头。 
  他坐在后座,打横抱着珉珉。 
  往医院不过十分钟路程,他们觉得十个钟头都驶不完。 
  谷家华充满内疚,急得落下泪来。 
  抱珉珉入急症室,医生略作检查,笑着对面色死灰的吴豫生说:“她撞跌一颗犬齿,还有,左臂折断,要打石膏,来,照了爱克斯光再说。”完全不当作一回事。 
  谷家华松下一口气,坐在长凳上抹汗。 
  珉珉要在医院住几天。 
  两夫妻经过一番折腾,已经憔悴不堪,甫步出医院,在门口碰见陈晓非,她瞪他们一眼,连招呼都没打,匆匆进去看珉珉。 
  谷家华疲乏地对丈夫道歉:“对不起。” 
  吴豫生轻轻说:“你亦是无心之失。” 
  “我不该叫她挂那幅图画,但我看她很想帮忙的样子,不能拒绝她,总而言之,左右为难。” 
  “珉珉没事,你别多心。” 
  谷家华深觉乏味。 
  “哪家孩子没有意外。” 
  谷家华胸口一阵闷,呕吐起来。 
  回到家,刚想休息,陈晓非来敲门。 
  吴豫生说:“我来应付她,你且休息。” 
  陈晓非进门来,当作自己家一样,取了冰水喝,一边抱怨姐夫。 
  “这是令媛的门牙,是恒齿,以后都长不回来,你们把她怎么了,还有什么粗工要叫她做的,我来替她可不可以?” 
  “晓非,你别误会——” 
  “胳臂都断了,有什么误会?” 
  谷家华苍白着脸走出来,“晓非,这是我们家之事。” 
  晓非见是她,怒火上升,指着她说:“这个孩子不是你的产业,我随时可以控告你虐儿!” 
  谷家华分辩,“那是一宗意外。” 
  “你自己为什么不爬梯子?” 
  “我怀了孕,不然我不会迟疑!” 
  陈晓非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她沉默了。 
  过一会儿她站起来说:“珉珉出院后到我家住,不要与我争,她在这里已没有地位。” 
  谷家华怒道:“原来是你一直灌输她这种不正确讯息,怪不得。” 
  “好了好了,”吴豫生站在两个女人当中,“大家都累极了,明天再说吧。” 
  他把晓非送到门口。 
  “晓非,你这一插手令我更加难做。” 
  “我迫不得已,豫生,那是我姐姐的孩子,我的亲骨肉。” 
  “我们日后再讨论珉珉的去留问题。” 
  陈晓非在门口呆半晌,终于说:“恭喜你,豫生,又要做父亲了。” 
  吴豫生沉默。 
  陈晓非开门走了。 
  吴豫生走到书房去,看到妻子托着头静坐一角。 
  过一会儿他道:“谁说结婚是两个人的事?才怪。” 
  谷家华挤出一个笑容,“早知同居算了。” 
  本来没有这个人,也太平无事,好好地过日子,忽然娶了媳妇,亲友要求就不一样,她要知书识礼会得做人,勤力生养,在家是个好妻子,在外又能独当一面,稍有差错,众人便抱怨不已,像是被谁挡了财路似的……谷家华深觉滑稽。 
  吴豫生打一个呵欠。 
  “睡吧。”谷家华说。 
  这也是最好的办法。 
  半夜,谷家华觉得胸口闷,她不想吐脏床,挣扎爬起,摸着进洗手间,事后觉得口渴,便沿着走廊进厨房,托大没有开灯,拿着杯冷开水出来,踩到不晓得什么,脚一交叉,她整个人扑倒在地。 
  谷家华觉得这一交摔得太重,浑身骨头像是要迸散开来,眼前金星乱冒,她知道不妥,当时也不作声,但觉心灰意冷,只顾咬牙关强自忍痛。 
  吴豫生与女佣同时奔出来开亮了灯。 
  他扶起妻子,“觉得怎么样?” 
  谷家华手中犹自抓住玻璃杯不放,室内大放光明,她这才发觉踩到滑溜溜像蛇似的东西原来就是先头放在珉珉房里的地毯。 
  她颤声间:“谁把地毯拿出来放在这里的?” 
  女佣满头大汗,“不知道,我没有动过它。” 
  吴豫生说:“别理这些细节了,我送你进院观察。” 
  谷家华拉住他的手,“在你们家,没有什么是顺利的吧,”她明白了,“运程好像被一股神秘力量控制。” 
  吴豫生不回答,扶起她。 
  中午时分陈晓非才接到坏消息,她听完了,放下电话,良久不语。 
  然后她斟出一杯酒,喝一大口,穿上外套,开车去探访病人。 
  她带着一大束彩色缤纷的花,推开病房门。 
  谷家华躺在病床上正抽烟呢,见有人进来,怕是护士,骂她抽烟,急忙间想收起违禁品。 
  晓非连忙说:“是我。” 
  谷家华松一口气。 
  晓非过去握住她的手,“别难过,有的是时间,生十个都可以。” 
  谷家华低下头,惆怅地说:“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我支持你。” 
  谷家华看着她,“珉珉支持我吗?” 
  晓非愣住。 
  “晓非,明人跟前不打暗话,我们都得看珉珉的面色做人是不是?” 
  晓非强自镇定,“你在说什么,她就算倔强刁蛮点,此刻也躺在医院里,你累了,心情又坏,才胡思乱想,我同你一样,想做母亲想得发疯,我了解你的失望。” 
  谷家华牵一牵嘴唇,刚想说话,一个看护推门进来,缩缩鼻子,闻到烟味,呱呱叫起来:“谁,谁抽烟?”叉着腰,瞪着眼。 
  晓非连忙顶缸,“我,是我不好。” 
  “出去,你马上出去。” 
  晓非对谷家华说:“我明天再来。” 
  另一翼儿童病房里珉珉的左臂已打了石膏,她的同学莫意长正羡慕与兴奋地在石膏上签名留念。 
  珉珉看到阿姨,忙间:“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一脸盼望天真,并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事。 
  晓非在床沿坐下,“珉珉,你继母失去了她的胎儿。” 
  珉珉一怔,“原来她怀孕?” 
  晓非点点头。 
  珉珉说:“她没有告诉我们,此刻她是否非常颓丧?” 
  “有一点儿。” 
  珉珉也很懊恼,“快乐的人才比较好相处。” 
  “不要紧,出院你到我家来。” 
  莫意长根本不知道她们说什么,就插嘴说:“吴珉珉不如到我家来住。” 
  她们都笑了。 
  待小同学告辞后,陈晓非轻轻问珉珉:“你同你父亲争吵过?” 
  珉珉抬起眼来,“没有。” 
  “记住他爱你。” 
  珉珉遗憾地答:“他再也不需要我,我在家里,越帮越忙,十分尴尬,他们打算把我送到外国去呢!” 
  陈晓非安慰她,“现在不会了。” 
  “阿姨你怎么知道?” 
  陈晓非肯定地说:“他们已经知错,一定改变初衷。” 
  石膏还没有除掉,珉珉就到莫意长家去玩。 
  莫家住三层楼高的小洋房,每一代占一层,游泳池公用,要坐公家车,每早九时正与十一时开出两次,逾时不候,吃饭也一样,准十二时与七时开大锅饭,不出赝者自误。 
  珉珉啧啧称奇。 
  泳池里人头之多,也宛似公众康乐设施。 
  珉珉悄悄问意长:“你最喜欢谁?” 
  意长遗憾地说:“我只告诉你,我最不喜欢谁。” 
  “谁?” 
  “穿霓虹紫两截泳衣的惠长。” 
  珉珉一看,“她比你大许多。” 
  “两岁罢了。” 
  珉珉诧异悄声说:“但是她有胸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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