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最深处

隔日上午。随辛醒来的时候，雪早已经停了。
    暖阳初升，树梢上的积雪已慢慢地融化了，只是温度倒比昨天低了很多。
    随辛穿了件长款的黑色羽绒服，和纪沐时回了南城。
    路上车子很多，加之路面正在融雪，车子的速度都很缓慢，到南城已经是四个小时后的事了。
    恰巧中午，陈姨正在做饭，沈莲也跟着在厨房忙着，就老爷子和林美音坐在客厅看电视。
    不知道林美音和老爷子说了什么，正笑着。见纪沐时和随辛进门，脸上的笑容更甚。
    随辛有些狐疑，摸不准是什么情况，抬头望向纪沐时，见他对着自己摇了摇头，才抓了抓头发，喊了爷爷奶奶。
    还是沈莲从厨房出来，笑着开了口，“怎么还傻站在门口，快进来。”
    随辛哦了一声，才跟在纪沐时身后进了客厅。
    纪楚南在英国有公事回不来，刚好春节期间杨芳舒在英国也有演出，干脆就直接飞过去和纪楚南一起过节。
    纪衍也还没回来，冷冷清清的，就这么几个人。
    两人跟长辈打了招呼，才一坐下，林美音就拉了纪沐时的手端详着，左看右看都没看出什么不妥来。她索性放弃，打量起了随辛，笑眯眯地道：“这次回来看起来倒没那么瘦了。”
    还不是因为纪沐时硬要她跟着他吃营养餐的关系。
    随辛坐在一旁撅了撅嘴，下意识地偷眼看纪沐时，他正和老爷子说着话，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他颇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才又转过头去。
    倒是沈莲，把她抱在怀里，左看右看打量完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放她上楼。
    除夕晚上，照样还是吃年饭看春晚放鞭炮守岁。
    随辛还是照样收了一轮红包，跟着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趣，就回了房。
    手机不断有同学在群里海聊发红包的，也有人发来信息，都是祝贺新年快乐的，随辛看着数量颇多，索性点了群发，把微信里的人全都发了一遍。
    很快，手机又开始震了起来。
    随辛点开其中一条，是纪沐时的发来的信息：怎么还不睡？
    随辛回了他：现在才几点？然后又随手点开钱包，见里面只有68元，就给他发了个红包52元，发完才想起纪沐时一向不怎么用这些聊天软件，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收？
    纠结了一会儿，纪沐时又回了信息，是他发来的红包，520。随辛惊讶，他竟然连这个功能都会玩？红包还备注了：“给女朋友的新年利是。”随辛没想到他还回发，看着数量虽没刚才压岁红包的多，不过还是喜滋滋的。刚才在楼下发红包的时候，他说的是：“给小辛的新年利是。”
    很显然，这两者是不同的！
    随辛在床上滚了两圈，揉了下发烫的脸颊，才回道：“你在干嘛？”
    “在想你。”
    这人有时候说起甜言蜜语来真的很直白，简直让随辛招架不住。只是想她干嘛也不找她说说话。她很无聊，现在又太早根本睡不着，她看了看窗外，“想出去看人家放烟花。”
    “嗯。”
    嗯？他竟然就说嗯？随辛气恼，发了个傲慢的表情后干脆关了微信自己出了门。
    夜色正浓，五颜六色的烟花把原本漆黑的城市上空骤然间映照得明亮起来。
    随辛出了院子，看着不远处的广场上有小孩子在玩炮仗。她玩心大起，跑过去看着几个小孩点炮，那小孩胆子小，拿着打火机的手就一直抖，点了好几次都不见着。
    随辛在旁边看着好笑，勾了勾手指，示意他拿过来，她帮她点。
    小朋友们涩生生地对她笑了笑，递了小鞭炮和打火机过去。
    随辛已经好久不玩这些东西了，这会儿拿在手里，也有些紧张刺激，她心跳有些快，快速地点了一个扔出去，自己倒退了好几步。
    看着鞭炮在不远处炸开，孩子们又是笑又是尖叫的，倒是比她这个始作俑者还满足。
    有夜风拂面而来，随辛缩了缩肩膀，正打算找个避风的地方，忽然脖子上袭来一阵暖意，她下意识的往后望，纪沐时正微低着头看着她，那双漆黑的眼睛亮得惊人，有幽光流动。
    随辛回头见是他，抿嘴便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地看着他，眸光潋滟。
    纪沐时伸手把围巾给她系好，又轻握了一下她的双手，感觉她的手有些冰凉，抓着她的双手放进他的外套口袋，轻斥；“怎么不穿多点再出来？”
    他的手温暖干燥，随辛被他这么一拉，整个人就这么扑进他怀里。刚才吃饭时他喝了些酒，此时他身上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酒香。
    随辛深吸了一口气，鼻尖萦绕着温暖的气息和着些许酒香，她似乎感觉也有些醉了，抑制住狂跳的心，她在他怀里闷声说道:“小心被人看到。”
    这里离纪宅不远，要是碰到邻居什么的，都不知道要怎么解释？
    纪沐时挑了挑眉，低头看她的脸一直往他怀里钻，有些好笑，帮她抚顺被风吹乱的长发，“那走吧。”
    随辛闻言，从他怀里抬起头来，不解地问：“去哪儿？”
    纪沐时没回答她，只是微笑，拉着她的手，往停在不远处的车子走去。
    随辛看着停在广场边的门口，才了然，原来他是有预谋的。她忍不住翘起唇角，跟着上了车。
    车子出了市中心，往郊区而去。沿着盘山的公路直上，树木也越来越浓密，随辛这才意识到他要带她上南山。
    南山是南城最高的山，也算是旅游景点。平时大部分年轻人周末或是节假日都会到跑步爬山，所以这些年南山的一树一景都别有趣味。
    据说很久以前，人们第一次来到这个没有人烟的地方的时候，便看到南山底下一片黄灿灿的菊花。一个秀才就为此给此山命名为“南山”，取 “采菊东篱下，悠然现南山”的意思。
    南城这个名字也是因南山而起的。现在菊花是没有了，不过南山却成了南城中的一个景点。
    车子很快便到了山顶，纪沐时在一块空地上停了车。
    山上的风比广场的风还大很多。寒风凛冽，纪沐时看着随辛只穿着件红色毛衣和黑色大衣，只开了天窗，“别下车了，小心感冒了。”
    随辛耸耸肩，表示无所谓，抬眼看着山下万家灯火的南城和城市上空绚烂璀璨的烟火，她微眯了眼睛，表情惬意，转头拖着下巴看向纪沐时，咂了咂嘴，说了句很破坏气氛的话：“美则美矣，就是想吃零食了。”
    大年夜吃着零食看夜景？也只有随辛想得出来。
    纪沐时微哂，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发，“小馋猫。”他说着倾身从她身前的格子里拿出几包零食给她，并叮嘱她：“不准吃太多。”
    随辛见他拿出了不少自己喜欢的零食，哪还听得进他的嘱咐，只是抱着他的手，在他脸上亲了两下，欢快地拆了包，带上手套边吃着鸭脖边说：“这个跟啤酒是绝配。”
    纪沐时淡淡地瞅了她一眼，似乎不明白她这突然升起的念头。
    随辛被他看得有些心虚，“只是忽然想到而已。”
    纪沐时伸手轻捏她的脸，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这么多年还不改这小毛病？”
    “好嘛，我只是说说而已的。”
    她当然还记得好几年前的事情。
    那是她第一次喝酒，也是唯一一次。不，应该说是唯一一次喝啤酒。
    那年随辛刚上高一，高中的课程很多，书本也就自然多了不少，随辛是走读的，每天都只能带上当天要用的书和资料笔记。
    昨晚她在书房看着纪沐时的一本随记，一时忘了时间，也就忘了把化学书放进书包，等到早上到学校的时候，她才发现化学书忘在了家里，还好是下午上的课，她想到那个说话轻声细语却不苟言笑的化学老师，随辛索性中午回了家拿书。
    盛夏的天气非常炎热，又是正午，灼热的阳光晒得皮肤一阵阵的发烫。随辛回房拿了书，见离上课时间还早，她索性继续呆在房间吹冷气。
    大概是快到期末考试，随辛连着几天都没睡好。这会儿躺在床上吹着冷气，一下子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才发现快迟到了，她匆匆忙忙的洗了把脸，下楼想打声招呼出门去。不经意间便在书房外听到了关于自己身世的事。
    随辛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当时的心情，就感觉原来阳光灿烂的天空忽然传来一阵晴天霹雳。
    原本美好的世界忽然间轰然倒塌，让她慌乱且无措。随辛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学校的，她只是混混沌沌地上了两节课。
    正值周五，初中部和高中部都是一起放得学，校园里人声鼎沸，随辛心里无所适从，于是她拉着杨子悉去逛街。
    南城一中本就在市中心，即便走路也只需二十分钟就到了商业步行街。
    阳光洒在宽阔的街上显得特别明亮，随辛就那么低着头，抿着嘴一直往前走。
    杨子悉看她心情不好，追问了几次，见她又不愿意说，便静静的陪着她。
    随辛不想回家，又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拉着杨子悉就这么的在外面晃荡。就这样无目的逛了几个钟，直到夜色朦胧，城市的灯光相继亮起，随辛才想起身边的好友。
    她抱歉地看了她一眼，摸摸扁平的肚子，干脆拉着她去路边的小摊上坐了下来。
    两人点了菜，随辛又要了几瓶啤酒，老板奇怪了看了两人一眼，最后还是给她们上了两瓶啤酒，还提醒道：“小姑娘，还是少喝点的好。”
    杨子悉笑了笑，跟老板道谢：“谢谢老板提醒，我们会的。”
    随辛只是看了那人两眼，没吭声，拉开拉环就喝了起来。
    俗话说，借酒消愁愁更愁。
    真巧当天下午纪沐时在南城有点急事，这会儿刚谈完公事，今晚做东的是南城某承建商的人，他不喜应酬，饭局没开多久便推了应酬出来，只让底下人好好招待，自己索性休息一下。
    城市的晚上，总是繁华喧闹。纪沐时打算回自己在市中心的公寓，便开着车子就近路经过老街区。街道两边是超市，商铺，餐馆，还有不少烧烤摊贩。他视线不经意间就这么地瞥到坐在街道右侧餐馆露天座位上的某个小身影。
    随辛正喝着啤酒，只满嘴的苦涩，正如她现在的心情，可苦涩的感觉还是抵不住涌上心头的难受，她趴在桌沿咳了两声，抬起头，便看到正徐徐走来的那抹修长的身影，她惊讶地睁大眼，看了一会儿，确定是纪沐时，她的直觉就是赶紧跑。
    “纪随辛。”
    随辛闻言便僵直在了那里。
    纪沐时脸色阴沉的走过来，站在她面前，看上去就有几分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随辛站在那里，低垂了视线，她想到中午时的事情，此刻见到他，竟不知道如何是好。
    纪沐时低头看着眼前那个头低得只看得见发旋的人，眉心紧皱，“跑什么？”
    随辛刚才喝了几口酒，却感觉脸颊发烫脑袋沉重，所幸，思维还算清楚。她看了看眼前的这个人，轻声喊了声：“小哥。”喊完后似乎又觉得不对，干脆又低下头不做声。
    “这么晚怎么还在外面，跟我回家去。”
    “……”随辛感受到他满身散发的冰冷气息，没胆再继续僵持下去，只好瘪着嘴跟在他后面。
    纪沐时给她们结了账，先送了杨子悉回家。
    正遇红灯，车子开得有些快，突然的急刹车让随辛的身子也随着惯性往前倾了下。
    纪沐时拉了手刹，看了她一眼，终于开口，语气有些不悦，“满身的酒气，女孩子家这么晚还在外面，你能耐了你……”
    随辛惶惶地看了眼正抿着唇，面色冷峻的纪沐时，低了头。他的一句话就让她突然觉得委屈，鼻子一酸，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掉了下来。
    纪沐时又侧目看了她一眼，见她忽然哭了起来，有些意外又有些无奈。
    他心中的火气瞬间就被她的眼泪给湮灭了。纪沐时把车子停在路边，摸了下她的脑袋，声音不自觉地温和下来，“发生了什么事？”
    随辛哭得有些无法自抑，根本无法开口，只是摇了摇头。
    她很迷茫，她不知道要怎么说。说她原本一直以为自己拥有一个很幸福的家挺，却原来她只不过是一个局外人？
    纪沐时见她不想说，也不再问，只是开着车子绕着环城公路兜着风，最后见随辛还是闷闷不乐，他想了想，便掉转车头上了南山。
    他把车窗都滑了下来，散掉车里的酒味，拿了张纸巾帮她擦脸，见她眼睛已经肿了起来，脸上泪水越来越多，便冷声道：“不准再哭了，等会儿我带你回家。”
    随辛扑到他怀里，不管不顾地把眼泪都擦在他身上，抽噎地道：“我不想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