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斗之玉面玲珑

    此言大出布延所料之外，布延的脸一下变得异常苍白，僵持半晌，终是慢慢地退开了一旁，挥手示意其余的灰衣人散开。
    柯弘安心底暗暗松了口气，面上依旧淡定地朝布延作揖道：“我替将军谢过布大哥，回头我碰到将军，必定会告诉将军你顾全大局的英明果断。”语毕，他朝贺逸点了一下头，贺逸连忙随在他身后一同往船舱外离去。
    自柯弘安他们来后，这客船的般家早就停下了船只的行驶，此时官府所派的船正紧挨在一旁，柯弘安带着贺逸上了官船，方算是真真正正地脱离了险境。
    贺逸死里逃生，惊魂甫定，道：“幸好你来得及时。是了，你怎会知道他们这时要取我性命？”
    柯弘安不由地露出愧疚之色，道：“表舅飞来横祸，也是因为弘安的缘故。此事来话长，我先送表舅至落脚之地后再细不迟。”
    官船将柯弘安和贺逸二人送至码头后，贺逸方知北岸上并没有什么冯御史大人在候着，柯弘安不及细，引着贺逸匆匆上了马车，先离开码头方为上着。
    马车行了约摸半个时辰，方在一家地处偏僻的客栈前停下。天已入夜，客栈门前点着两盏灯笼，金黄的光亮却稍显微弱，照不亮灰暗的偏狭道。柯弘安和贺逸下了马车，来到客栈的朱楹青阶下，抬头看进那一排六扇的门面内出奇的安静，却闻见浓浓的酒菜香气扑鼻而来。
    他们一进门内，里头一个跑堂的便迎了出来，朝柯弘安殷勤地打着千儿道：“安大爷来了！快楼上请！的已经为爷把天字一号房收拾妥当了，还备下了上好的酒菜，只等爷一声，的便替您送到房中！”
    柯弘安点了点头，领着贺逸拾级登上楼阁，径自往天字一号房里去，进了雕木大门，内里又有一层大玻璃隔栅，尤其的隐蔽。屋内三扇红松木窗户一迳儿靠北，临着的雕木排窗用棉锦帘遮蔽，挡了外间的寒风也屏了声音，南边留出宽敞的厅堂和坐卧之处，一室安静和暖。
    贺逸环视着四周，道：“不知原来还有这么一处好地方，若在这儿议事，竟比在自己府里还要清静安全。”
    柯弘安微笑道：“这是我近来才置下的，外头看着像是客栈，平日里总是客满不接受外客的。也省得直接置宅子平白惹人注目。表舅喜欢就好，这房子原便是为您而腾出来的。为保表舅之安，最近您还是先在这儿住下罢。”
    贺逸略略意外，旋即又明白了过来，道：“今夜我逃过一劫，只不知他们还会不会继续进逼。横竖我在京城的宅子也是新置的，家人都在家乡里，独身一人安置在哪儿都是一样。”
    伙计们上来送过了热腾腾的酒菜后，为他们把大玻璃隔栅拉上，又掩了门。柯弘安自斟了一杯酒，举杯向贺逸，郑重其事道：“是弘安让表舅置身于此等险境，也是弘安让表舅频频来去奔波，深恩义重，弘安此生誓死铭记！就此先敬表舅一杯！”言罢，他仰首一饮而尽。
    贺逸心下别有一番滋味，忙道：“弘安你快别这样，事情都到了这种地步了，我也是身置其中的，如何能袖手旁观？我帮你，也是帮我自己。”他顿了一顿，不觉有几分齿冷，“难道今夜这些人，都是他派来的么？他终是耐不住要置我于死地了么？”
    柯弘安却摇了摇头，道：“这些人并不是爹……他派来的，而是韦英将军意欲破坏我的事，方会致令你身受牵连。”
    贺逸难免讶异：“韦英竟然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如果他真的只为对付你，那他也可谓是费尽心思了。”
    柯弘安道：“表舅你放心，这本是我与他之间的事，我决不会让他伤你半分！”他凝神片刻，问道：“此次表舅是独身一人回京，可是在邺州并无所获？”
    贺逸听他提起邺州之行的事，面上不由泛起一阵沮丧，沉吟须臾，方颓然道：“莫是陈嫂子和张嫂子两人的旧宅子物是人非，就连当年与她们二人相交密切的人，也已经离开了邺州，不知迁往了何方。”
    柯弘安沉思了一会儿，道：“陈嫂子和张嫂子人都已经不在，那么雪真姑姑就更是遍寻不着了，是不是？”
    贺逸皱紧了眉头，“确是如此。我这次回去，四处打听陈氏和张氏的事，有人她们早在九年前便离开了邺州，又有人陈氏七年前就病死了，张氏过没多久也与孙子一道迁往同州去了。还有一是她们二人都在九年前罹患疫病死了。可我依稀记得，我八年前回乡时，仿佛还见过张氏与她的孙子在一起。”
    柯弘安想一想，道：“我这边也是一无所获，听秦妈妈，雪真姑姑当年离开柯府时，曾告诉她们会返回祁县去投靠亲人，可我托了人去找遍了，我自己也亲自去找了一番，仍是没有半点雪真姑姑的消息。最奇怪的是，我虽找到了她的亲人，可是他们都雪真当年并没有回去，只给他们去了一封信，是感念我娘多年的眷护之恩，所以要到邺州去落地生根，替我娘守在家乡。所以我才会给你去信，让你在邺州打听雪真姑姑的下落。”
    贺逸轻轻摇着头：“你信上提及了两处地方，一处是雪真在邺州的堂叔叔家里，那儿现已不是民居，听那一溜的地皮早在五年前便被谷丰米行的高家买下了，如今都是他们高家的米粮铺子。还有一处是任家后头的清贤堂，按理雪真要真的是替你娘守在家乡，那清贤堂该是个好去处，可我去打听了一下，竟也没有人听过雪真这个人。如此看来，雪真当年究竟有没有回去过邺州，也是不可知之事。”
    柯弘安神色凝重，沉吟片刻后，道：“倘若雪真姑姑当年并非要回邺州。那要么是雪真当年没有如实告知亲人她的去向，要么是她回过邺州，但是后来迁居了别处，要么……”他越想越深，“要么就是她在祁县的亲人向我撒了一个谎。”
    贺逸眼光一跳，道：“这都是有可能的。但听你这般来，我越发觉得雪真的事并不简单，无论是何种的境况，都昭示了雪真的行踪由不得我们追寻。只不知当年她是如何离开柯府的？当时又是怎样的情形？”
    柯弘安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她在我娘去世后不多久便离开柯府了，当时我还是懵懵懂懂一无所知，根本不知道要去留心这些事。如今回想起来，只依稀记得她临行前曾到老祖宗跟前去拜别，出来时不知何缘故，竟满脸都是眼泪。”
    贺逸只觉满心寒凉，呷下了一口暖酒，稍稍和暖了心胃，方道：“这些天我遍寻旧时的人无果，心里总是反反复复地在想着一件事，只不知该不该对你讲。”
    柯弘安再度为他斟满了一杯酒，道：“表舅有话不妨直言。”
    贺逸却沉默了起来，柯弘安也不催促。他们舅甥二人一时均两相不语，此间益发安静得让人心绪亦沉淀了下来。
    少顷，贺逸抬眼注视着一脸沉静的表外甥，开口缓声道：“毕竟已经事隔十年有余，若把这些人找到便能使真相大白，为何当年柯老太太并不出手？正值事发的当口不去查清内情，不管是人证也好，物证也罢，都会随时日改变或流逝。纵然我们在十年之后殚精竭虑，许多事已经是渺茫不定。这些，你都想过么？”
    柯弘安无声以对，过不多时，道：“我知道表舅担心什么，我不是没有想过这些。十年前，我是无能为力，十年后，我是刻不容缓。一步一步走到如今，不管结果如何，我已不打算回头。这个方法不行，我自会用别的法子。”他正视着表舅，“已经不是我们愿意避退就能息事宁人的时候了，我已无暇去忧心我将会面临的困境。”
    贺逸了然于心，点头道：“你这样想，我倒是真的能放下心来了。既然如此，咱们再好好想想下一步该怎么走。”
    柯弘安心下早有了盘算，只道：“刚才表舅提起老祖宗，我倒正好有个主意。我寻思着，一直以来这些事都是见不得光的秘密，过去在柯府中只有爹和苗氏，老祖宗和我四人知道而已。如今过了这些年月，不知当中又有多少人事纷杂，也许有些人捕风捉影地得悉了一点风声，在外边流传些似是而非的流言蜚语，对我们反倒不利。既然如此，我打算把此事如实告知一些人。”
    贺逸一怔，疑惑道：“你是意思是……”
    “表舅与咱们柯家也算是姻亲了，如今你调返京城留任官职，又是新岁之始，到咱们府里来拜见一下老太君也是应该的。明日末时，我会与亲妹及妹夫冯大人一同恭候在柯府中，陪同表舅去向老太君问安。”
    贺逸惊异道：“莫非你是想把此事告知菱芷？”
    柯弘安点了点头，“他们终究会有听闻此事的一日，与其让他们胡乱猜测，不如我们把内情悉数告知他们。芷儿和妹夫都是明白人，也是可靠之人，在此等关键时刻，我们不必再隐瞒他们。”
    贺逸会意颔首，赞同道：“甚是，你言之有理。明日我自会依约登门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