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君归来

第89章


      我陆离纵使已疼到肝肠寸断,却已不愿在他人面前流露半分脆弱。此乃我的劫数,躲不开,也逃不掉。
      趁天雷没劈来,我强忍着肢体粉碎性的钻心之痛站起了身子,血肉模糊间,见攸冥只是落泪,不知道他是不是因未珍惜我而惋惜,遂充他笑得耐人寻味,随即用尽全身之力将最后一道天雷和荒火引至我的头上。
      攸冥那句震耳欲聋的“不要”传来时,“轰隆隆……轰隆隆”一声,雷电直击我脑部。倒地的那一刹那,前尘往事如潮汐般褪去,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凶猛的潮水慢慢远去,直至回归于平静。风似乎越吹越大,满山的潇湘红叶如暴雨般袭来,有的空中回旋,有的地上沉静。
      九九八十一道天雷,七七四十九道荒火,所谓天劫,挺得过去叫做浴火重生,挺不过叫修为不够。
      五十年后,我自苍梧渊的苍梧洞中醒来,见身旁的娘亲哭红了双眼,我问:“娘亲,我打个盹儿怎会跑到苍梧渊来了,你哭个甚?”
      娘亲迟疑了须臾,慢悠悠道:“昨夜你梦游来此,寻你不到,吓到娘亲了。”
      又过了五十年,有神人邀我决战于苍梧渊,不料我却被人用离魂钟偷袭,竟落得个光荣牺牲的下场。主魂被七彩翼鸟救往昆虚洞,剩下的六魂则飘至幻音琴中,六魄飘进不死山底,歪打正着地将正要破出崆峒印的魑魅又给封印了回去。
      ☆、第89章 眼泪划过我面容
      等待并不像碧波涟漪的西子湖,随着时间的流动,它时而平静如镜,时而浪花飞溅,时而巨浪冲天……我们在经受大风大浪的考验之后,往往会变得更加沉静,事关阅历,无关风月。
      那日策阿彩赶往宋山途中,突发不适,我不知缘由何在,竟冷到了不省人事的境地。今日醒来只觉恍若隔世,不知今夕何夕?
      见屋内红影,听屋外雷电交加。“甘之若素”几个大字映入眼帘,见房中摆设跟若干年前无甚两样,这让我有些无奈,胸中堆有千言万语竟是难以言表。往事涌入脑海,五千年的沉淀,在这岁月的长河中,曾经再多疼痛也都如过眼云烟。
      其实那么多身份,我最想将宋山成华门中忘尘的生涯延续下去,然却是永无可能。我想,这便是佛祖对我当年堕入红尘的告诫,对我自甘投做红尘胎的惩罚;遂让我生生世世带着那些历经沧海桑田的往事入那轮回,周而复始。这么多年的历经风霜,人情冷暖,以及那些曾撕心裂肺、肝肠寸断的疼痛的过往,似乎都只与一人有关。
      想到此处,我喊道:“来人!”
      此时门外走来一个宫娥,对我很是恭敬,我问:“本座晕厥了多久,可知原因何在?”
      小宫娥道:“魔君已沉睡一月有余,这些时日皆是君上在照料魔君,是以奴婢并不知您晕厥的原因。”
      宫娥说完后连连捂嘴,心虚地窥视了我一眼,似乎是说出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这是我七魂六魄回归后第一次正面谈论有关攸冥的话题,踌躇良久,我转移了话题:“外面雷雨交加持续多久了?”
      宫娥一句“一月有余”说出时,我大吃了一惊,也就是自我晕厥日起天气便开始这般?这一切,未免让人耐人寻味。
      说着我便走出甘之若素,不曾想待靠近门边时,方发现整座宫殿被布上了厚厚的屏障,竟出不去!
      “原因何在?”
      见我适才还温润的眸子陡然冷下来,只言片语中带着几分怒气。宫娥颤抖着身子道:“魔君息怒,奴婢不知魔君所说之事是指?”
      见她一脸茫然,我也知晓其中奥妙,此屏障只有我看得见,也只能困住我。攸冥此举意义何在,囚禁我?我冷笑道:“让你们君上来见本座。”
      宫娥却说:“魔君醒来之前,君上他,他已出樟尾山,奴婢不知,不知君上,当下人在何处。”
      这让原本还有一丝风度的我彻底崩溃,这算什么?我这厢一回归身份,他就躲我?是觉得愧疚于我,还是连见都不愿见我?
      樟尾山上,太阳升起又落下,已过了两日,我除了觉得自己饿得越发快之外,也没觉得身子有其他不适,居然与一月前那个冷得直打哆嗦的我判若两人。
      又是第三个日落西山,我再也坐不住,于是心生一计。
      傍晚时分,送膳的宫娥如往日一样大鱼大肉地为我呈上,吃到一半时,我暗自运功将经脉逆流,登时便“哇”一口血吐出,然后一头栽在了地上。
      一时间,宫殿大乱,宫娥侍卫被吓得魂飞魄散,均道:“快去禀告君上!”
      不多时,终于有个不同寻常的气息之人出现,来人站在榻前,默了许久才说了句:“你们退下吧。”
      又过了一会,他又道:“练功之人筋脉逆流,轻则走火入魔,重则魂飞魄散。”
      我早就晓得攸冥自进门起就察觉到我在装晕,只是自己不知该如何面对他,遂久久未睁眼,此番听他与我说话,双眼慢悠悠睁开。
      攸冥站在榻前,一袭红衣,负手而立。我似乎看见了当年那颗巨树下的谦谦君子,他身着一身半新不旧的红衫,悠悠然转身问我:“忘尘使者可有兴趣到本君寒舍稍作整顿一番?”。
      玄衣的他带有几分收敛,而红衣的他,则是张扬,是妖艳。
      胸中早已是心烦意乱,我却不动声色翘起身,道:“若非如此,神君怎肯现身?怎么,心疼本座?我想神君应该弄清楚,本座乃是陆离,并非昔日成华门上修仙者忘尘,亦并非当年佛祖的莲座忘尘。”
      我起身与攸冥擦肩而过,他微微动了下眉毛,见攸冥不语,我自案几上倒了杯茶水润了润干涩的嗓子,强忍着脑中凌乱,又道:“神君将本座囚禁在此,敢问用意何在?”
      闻言,攸冥扭头将眸子扫向我,才说:“几千年的沉淀,你变得越发凌厉了。”
      我哈哈一笑:“这得多亏了神君你以及……我那妹妹。”
      说着我硬是对着攸冥一个鞠躬,笑道:“多谢神君四千九百年前与衣衣演了一出好戏,才使得陆离有幸在那昆虚洞中沉淀了如此之久,若没那几千年的修炼,陆离怎会有如今的脱胎换骨?”
      见状,攸冥捏着拳头发出“擦擦”声,星眸霎时间变得血红,瞪了我半响后,忽然仰天哈哈大笑了几声,他拍着胸脯咬牙切齿道:“在你陆离眼里,我攸冥十恶不赦,我攸冥始乱终弃,我攸冥罪该万死是罢?”
      他字字句句铿锵有力,我亦是瞪向他,一字一句道:“难道你不该?五千年前你既然负了我,四千九百年前既然已让我魂飞魄散,那么数月前,你就不该处心积虑地来打扰我的生活?你就应该让我自生自灭然后再灰飞烟灭,让我在幽幽岁月中度此余生且不更好,何以费尽心思执念山上冒死相救,助我七魂六魄回归?
      难道是为显摆你攸冥的作用,为彰显你攸冥的强大,为证明我陆离生死只在你一念之间?”
      攸冥不知何时手中抬了个茶杯,随着我吐出多年怨言,他竟咬着牙将茶杯捏得粉碎,他手上流了血,滴在血红的衣衫上,渗入其中,与衣衫颜色混在一起,什么也看不见。
      攸冥默了一会,才道:“你说的全对,就是有一点你说错了,其实我巴不得你永远是成华门上的修仙者,那样,你便可以夜夜同我缠绵,日日与我沉沦……”
      “啪!”,
      随着一记响亮的耳光,攸冥嘴角溢出了鲜血。我用尽全力给了他一耳刮子,也斩断了对他仅存的一点念想。他字字句句犹如尖刀,直割我那好不容易结巴的伤口上,心尖上顿时鲜血淋漓。
      怕眼泪会夺眶而出,我忙扭头:“攸冥,数万年前,我还是个未经世事只懂在大雷音寺中打着瞌睡,念着经的黄毛丫头。一日,我在大雷音寺中斗蛐蛐儿,我晓得背后有双眼睛一只盯着我,当时自己却不敢回头,因为佛家有云:佛门弟子本该六根清净。但我最终还是未能忍住转身看去,当时只见你一个背影走在余晖的光影中。
      后来,我下界感化蛊雕,被魄召占据思想,是你救了我;回去后,我虽记不得你,但漫长的佛门生涯已觉了无生趣,报恩也好,堕入红尘已罢,我自甘坠入万杖红尘,无怨无悔。
      自小,我便爱红色,诚然是因你而起;对你我陆离扪心自问,乃是全心全意,绝无二心;我来此世间的使命便是生生世世为你攸冥而生,也为你攸冥而死。
      而你,又是怎么对我的呢,五千年前你负了我,五千年后你说我是供你缠绵、同你沉沦的玩物?
      试问,你我无冤无仇,何以将我践踏至此?”
      当自己颤抖着嘴唇说出多年酸楚时,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攸冥背对着我,我看不到他表情,死一般的沉静后,他说了句:“陆离,我……累了。”
      多么云淡风轻的一个“累了”。他累了,是以一切皆断了,他攸冥累了,所以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往我心尖捅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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