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错三生

第23章


  
  “这是干什么!”我抓住他的手,鞭头一甩,险些跳上我的脸,还好被我躲了过去。他也吓了一跳,忙垂着手,鞭子在地上划拉。“你怎么了?”我温言问道,“怎么好好的又闹脾气?”他不说话,眼泪却啪哒啪哒掉了下来,原来男孩子也这么会哭。他一把抹掉挂在腮边的泪珠,好像努力忍着,却忍不住抽泣,不一会儿连鼻子都抽红了。我并不晓得应该怎样哄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但看他哭得实在伤心,只得拉他过来,把他搂在怀里,他便紧紧抱着我的腰,呜呜咽咽的鼻涕眼泪抹了我一身。
  
  “怎么了?又跟妹妹斗气?”怀里的小脑袋摇了摇却不肯说话。我只好由着他。等他哭得差不多自己放开我,他大概也不好意思起来,小声说道:“姨,你不许告诉别人。”“不告诉什么?”我好笑的问。“就是,就是我哭过的事。”他又抬眼小心翼翼的看着我,“你不会看不起我吧。”“不会。”我摇头,“但是你得告诉我为什么事这么伤心。”他擦了擦眼泪声若蚊蝇,“我想我爹。”
  
  我失笑,怎么会哭这个,便说,“他不是在家里么?想他就去告诉他。然后天天粘着他。”他却摇头道,“我想我亲爹,他不是。”我一愣,才想起何卿卿是带着两个孩子嫁给李凌云的,而孩子名义上的父亲应该是李凌志。
  
  “你的父亲,”我蹲下身,问得小心翼翼,“是凌志吗?”他点了点头,又快速摇掉,“娘说我爹叫李凌志,但不是小叔叔。我很小的时候他就死了。”我突然觉得我触到了一个秘密的核心,便继续追问道,“你怎么知道他死了?”他的回答让我瞬间心里一阵翻滚,“我还记得。那是一个特别冷的冬天,我爹说上街给我买好吃的,然后就没回来。后来,后来他就死了。他们说他被狼咬死了。后来小叔叔来了,我们走了好久好久才把爹的棺材运回来,就葬在洛阳。”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听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诉说幼年丧父的过往,总不是一件轻松的事。“现在这个爹待你不好吗?”我尽量把声音放软,他撇撇嘴说,“他总是吼我,还打我,还不让我出门!”“是吗?那你干了什么让他总是吼你打你不让你出门的事儿啊?”
  
  他脸红了一下,不自然的挥了挥手中的鞭子,“上次我把毛毛虫塞到傲雪的领子里。她自己胆子小,哭着去找爹告状,结果就是我挨揍。上回我跟傲雪打赌摸蜡烛油,结果烫到了,也是我挨揍,还有——”“还有?”我想我此时一定满头黑线,简直是人嫌狗不待见的熊孩子,揍你都算轻的。
  
  “呃,没有了。”他紧接着加一句,“可是傲雪也经常捣蛋,爹都不说她。”
  
  “所以你就从家里偷跑?还一路跑到洛阳?”我挑眉,他低下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只是想去找我爹。他还活着的时候从来没有打过我...”他的心头有一道伤,我又怎么忍心去苛责他。我想起三岁时母亲将我从家里领出来,对站在大街上的我说,“咱们不要爸爸了。以后咱们俩自己过。”又想起十二岁时她又领回来一个男人,让我叫他爸爸。那男人不曾打过我,甚至不曾骂过我,生气的时候他只会叫我妈教训我。我永远记得同学们知道我不曾挨过父亲的打那种惊讶,和后来知道那不是我亲生父亲后原来如此的表情。
  
  “听着,逍然。”我整理了一下思绪,“你娘打过你么?骂过你么?”他点点头,“那你怪她恨她么?”他不作声。“如果你淘气的时候你爹不管你,由着你,让你没规没矩,让别人笑话你有爹生没爹管,你愿意吗?”他头低了下去。
  
  “如果你爹不疼你,他完全可以不管你对不对?为什么他要像你亲娘那样管教你?你想过没有?那是因为他把你当作自己亲生的骨肉。”他的头低的不能更低,脚下不断踢着鞭稍。“既然如此,那他跟你的亲生父亲有什么分别?对不对?”他默默的点点头,神色缓和了许多。
  
  我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来,那现在的李凌志呢?他是谁?李逍然趴在我耳边轻轻的说,“你知道嘛,小叔叔是最近才改名叫李凌志的。”
  
  把李逍然哄走后我一个人又对着一地残花出神良久。按他的说法,这个被他称作小叔叔的人许多年不曾回来过,家里的人亦闭口不提他的真实姓名。会不会是当年“死去”的李凌志呢?李逍然肯定的摇摇头。“我爹不是他。他只是我小叔叔,而且我爹的葬礼他也在的。”那他到底是谁呢?我支着头,明思苦想。“说不定是表叔吧。”逍然跟着我一起猜测。“我听说小叔叔一直在外面闯荡江湖,去年年底才回来的。后来他说要改叫我爹的名字,娘还跟他吵了一架呢。”
  
  何卿卿不愿意我可以理解,她怎么会让人顶着她死去丈夫的名字。只是这个人为什么非要叫做李凌志呢?但是不管如何,我要找的李凌志确实是死了。所有洛阳人,李家的下人都知道这个事实。现在的李凌志只是个冒名顶替者,我便不需要杀他,也幸好没能杀他。我现在就可以打道回府,结束这个任务。他可以平平安安的过一生,我也无需纠结杀不杀他和怎样杀他。可是我为什么高兴不起来呢?
  
  
☆、第二十四章
  我进屋的时候,凌志已经回来,靠在斜榻上养神,宽松的下摆垂在地下,被窗外的暮色染的有些朦胧,我不禁多看了几眼。他并没有睡沉,听我进来便抬起眼来,眼神慵懒得扫了我一下,“过来。”
  
  我怔怔地走近,霞光便也染上了我的鞋面,只可惜它不肯眷顾,不多时就消失得一干二净。院子里掌上了灯,将窗棱的图案碎碎的投在地上。他的脸在窗影下半明半暗,我在他身侧坐下,伸手探入他掌中,一寸寸看他的眉眼。我曾以为自己早已过了心动的年纪,没想到只是没遇到那个人罢了。只可惜让我心动的那个人,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怎么了?”他声音带着刚睡醒的黯哑,我没吭声,他又问,“在想什么,说来听听。”我本想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再一想不可能有这样的时机,倒不如快刀斩乱麻,于是索性摊牌问道,“你不是我要找的人。对不对?你不是李凌志。”
  
  他神色凝重起来,翻身坐起,“怎么回事?你听到什么闲话了?谁跟你讲的?”
  
  谁说的重要吗?我浅笑了一下,“你只需告诉,你是或者不是。”我顿了顿,“不要骗我。”
  
  他不说话,握着我的手心微微发汗。我便无须再问,了然于心。
  
  “我明白了。”我点点头,故作轻松。原本这样就足够了,却还是忍不住啰嗦道,“你不应该骗我,真的。你若真有什么事,我担待不起。”
  
  黑暗中他的表情看不真切。我心里微微发酸,却也不想让他看真切。
  
  他握紧了我的手,“只要你愿意,我便可以是。”但这怎么可能。我曾考虑过用那对臂环将他绑架,终我一生就这样锁着他,好歹也算有一个结果,但他毕竟不是李凌志,难道我能向老板解释说,哎呀不好,抓错了。
  
  他站起来,烦躁的在屋里走来走去。“我们得谈谈,雨寒。你不能总是这个样子。”
  
  他蹲下与我平视,幽暗中那炽热几乎要灼伤了我的眼睛。“雨寒,你自己说过要嫁给我的。你亲口跟我说的!我一直记着!为什么你能说忘就忘?为什么忘了的不是我?”
  
  我听的诧异,是他气得满口胡话,还是我真不小心答允过?“你怎么,”他抓得我生疼,几乎用吼的,“不能放弃你那该死的族人?却总要放弃我!”
  
  我不曾见过他如此愤怒的样子,心里奇怪,明明是他骗了我,怎么他还这么大反应呢?
  
  他压住怒火,努力让声音平稳下来,“他们究竟握了你什么把柄?能让你这些年甘心让他们摆布?告诉我!我能帮你。”
  
  我相信他是真心帮我。如果此刻的我真是某个暗杀组织派来的杀手,真是受制于人不得已,大概可以泪眼婆娑,感动得道一句,“公子救我!”然后扑在他怀里从此双双浪迹天涯吧。可惜我不是。我只能眼睁睁着看着那团火焰就这样在我眼前燃烧殆尽,终于连灰烬也没有剩下。
  
  天上一颗星也没有,漆漆的叫人难受。我和衣睡在斜榻上,数着窗外的虫鸣,视线尽处是他的背影。算一算此次来了也没有几日,十几天罢了,怎么竟然觉得难分难舍。原来爱上一个人这般容易,可惜越绚烂的花火往往越容易冷,若拼命在一起,也逃不过有一天会俩看生厌的结局。也许应该让一切终止在这最浓烈的时刻,将他埋在心底,日后若想起,总记得有一个人曾这样炽热的爱过我,记得他柔和的嘴角,和只肯映着我的眼睛,而不是像母亲提起父亲那般冰冷。
  
  晨光初辉时我便醒来,抱了抱有些僵硬的肩膀。凌志还睡着,我蹑手蹑脚整理了自己的衣衫,盘点了一下随身的装备。东西不多,除了必须带走的几样迷你器械,其他的都是身外之物。推门出去前我又绕回床前。帐边的流苏轻颤,他似乎将要醒来,睡得极不安稳。我扣出一粒迷香,扔进残灯里化作青烟,好挣得片刻眷留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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