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错三生

第8章


我带着药箱到酒坊的时候,总管的脸都是绿的,小姑娘泪眼婆娑的蜷缩在角落里,一副可怜模样。
  
  总管见我来了忙过来央求到,“宇大夫行行好!看看能不能把她的脚怎样先顶一下。晚上的帖子都发出去了!这下让我怎么交代啊!”我蹲下仔细查看了比亚娜的伤势,是否伤到骨头不清楚,但就这个情况想要晚上跳舞,绝无可能。我摇摇头,“你若想让她终身不能再跳,晚上就逼她上。否则还是养好了再说。反正也是新来的,晚几天再推出也可以啊!”
  
  杨总管脸色刷白,趔趄了一下,“完了完了,坏在这节骨眼上了!她若早些受伤倒好办,问题我已经发了帖子,说今晚会有特别表演,请客人务必捧场。这下怎么办?”
  
  怎么办也不能拿身体开玩笑!我拿出绷带和自制的夹板,帮小姑娘固定足腕。我缠得很紧,比亚娜的额头上密密的渗出一层汗,咬着牙一声也不敢吭,看着就叫人心疼。
  
  “不然请瑞图今天晚上替她呢?”其他姑娘们也一并出主意。叫瑞图的姑娘已经在酒坊跳了许多年,是过硬的台柱子,可惜她为难的说,“不行不行,我晚上还得去贺兰夫人家的寿宴进舞呢。而且我也没有排新的舞蹈。”现排新舞是来不及了,杨总管急得直跺脚,又想上来责打比亚娜,让我拦住了。
  
  吉塔犹豫的说,“要不,请宇大夫试试?她上回跳的那个佛什么舞,倒是没有见过。”所有的目光立刻聚集在我的身上。
  
  “这怎么行?这是随便拉出个人跳跳的事吗?”杨总管直接反对,我松了一口气,也附和道,“姐姐,别看我笑话了!我那几下子怎么上的了台面。”瑞图却摸着下巴说,“嗯,我倒觉得可以试试。总管只给客人说了是新舞,只要耳目一新就好,倒不用太强调技巧。”瑞图说的话,在杨总管心里还是有一定分量的,他也犹豫了,试探的看着我。我只好假扮无辜的说,“可是我没有裙子,也没有伴奏。”
  
  吉塔拍手笑道,“舞姬还会缺少裙子吗?要多少有多少!乐师都在这里,你要什么曲子只管跟他们要!”其他女孩也纷纷迎合,比亚娜虽然听不大懂我们说什么,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也期盼的看着我。我冷汗都下来了,面色一定很难看,“我可不要被人知道我穿成这个样子跳舞!”说完我就后悔了,我并不是指舞娘这个身份低贱,只好赶紧加上一句,“叫我以后还怎么给病人看病!”
  
  还好他们并没有多想。跳舞在西域民族里是自然不过的事情,并无高低贵贱之分,相反跳的好的人更加受人尊重。唐朝也是个崇尚音律舞蹈的朝代,唐玄宗据说就十分善于作曲。
  
  “你可以带面纱!”一个姑娘提议道。“对!对!化妆也可以!一定没有人见过宇大夫化妆的模样!”说完女孩们笑倒成一片,紧张的气氛就这样化解了。
  
  她们找来下摆宽大的红裙子,兴奋的样子连带我也期待起来,我的确有点想要回味聚光灯下的感觉。我想了想,抄了把剪子将两个袖子剪下,又在后边开了个直下腰际的豁口。姑娘们尖叫起来。那笑声像要掀翻屋顶。乐师们也乐于加入进来,问我要什么样的曲子,我思索了一会,告诉他们准备一只手鼓和一把琵琶。
  
  我换上红裙,借了一双大小差不多的靴子,将头发束在耳后成髻,要了一朵大红牡丹别在发侧。我照向镜子,仿佛回到大学社团里的模样。乐师的鼓点响起,我便随着鼓点跳起。佛罗明哥本来就是西班牙女郎们街头晚会即兴而作的舞蹈,除了繁琐的踏足,转手舞裙的样子我还是能记得九分。
  
  “太棒了!”杨总管异常高兴,“宇大夫,只要你能偶尔来给我们跳一场,以后咱们坊里的酒水钱都免了!”“是吗?”我笑道,“先把你地窖里私藏的葡萄酒给我包一瓶。”
  
  夜晚,宾客如约而至。几轮往常常跳的胡旋舞后,酒坊将四下的烛火调暗,连乐师也隐在阴影中。大堂内只留下舞台周围的烛火,并用铜镜将光聚得更亮。我将眉眼画得浓重而纤长,头发一丝不苟平顺而下,耳畔的红花映着红唇,赤臂裸腰,十足魅惑。
  
  鼓点声起,我缓慢走到台上,扬起下巴傲慢的环视一周,这一切就像是一场cosplay古装的万圣节pary。我开始像火焰一般扭转我的身体,将手臂尽可能的伸展出去,并让手指,像花朵一般盛开。四下鸦雀无声,静得只有鼓点应和着我的心跳。
  
  我享受这台上的每分每秒,享受人们惊异贪婪的目光洗礼。我本不是低调的女子,然而刻意低调了这些年后,我的渴望在这一个奇妙的当下喷薄而出,尽数挥洒。当琵琶的声音加入时,我开始撩起裙子露出足踝,随着节拍将地板踏得叮当作响。我提起红裙,让它像巨大的蝴蝶的翅膀那样上下翻飞。击掌,旋转,在一阵接一阵急凑的旋律中,我像个骄傲的西班牙女郎那样,展示着力量与决心!这舞蹈从不是为了讨好观者,相反,是要整个世界为我臣服!
  
  我在最后的□□中尽情舞动,飞舞的裙摆模糊了我的视线。当一切结束后,台下欢呼雷动,如雨般的通宝、玉坠、香囊抛将上来,打的我生疼。我在人们的赞美中深深施了一礼,将发髻上的红花摘下抛向观众,随即转身而去。
  
  然而在回头的一刹那我感受到一束如火般的目光,从人群的某个方向投向我,令我立时像做错事的孩子般心慌意乱,以至于落荒而逃。
☆、第九章
  我心烦意乱的退到后台卸妆,其他姑娘们又上场跳起了新一轮的群舞。场外的客人们热情高涨,今晚大概能让杨总管赚的盆钵皆满。我迅速换回自己的装束,抹去脸上的彩墨前,我不禁再次端详镜中那似曾相识的自己。
  
  不会这么巧吧!一次也能被他撞见。我宽慰自己,或许只是认错了人。然而还是尽早离开比较保险。我顾不上找杨总管讨要诊金,提起药箱便从后门溜了出去。一路上我走得飞快,心里不免问我自己,你到底在心虚什么!前面再转过一个弯,就要到家了,偏偏在这时突然有人从后面捉住我的手腕,将我拉回身,我便对上了那双总在梦中让我心烦意乱的眼睛!
  
  “你去哪里了?”凌云脸上阴晴不定。他换了一件月牙白色的长衫,年轻的脸庞略显清瘦。“你来了?我刚去长乐坊出诊回来。”我指指手边的药箱,理直气壮。
  
  “是么!我刚去妙音阁找你,怎么没有看见你?”“呃,我在后面给一个新来的舞姬包扎——”没有解释的必要了,他轻轻抹向我的唇边,将手指上粘下的残红展示与我。“原来我还是见到了你,只是,我快要认不出了。”言语里浓浓的责备,我怎会听不出来!
  
  我挥开他的手,退后一步。挑眉面对他,索性摊牌。“不错!你看到了,那就是我。怎么样?接受不了吗?那才是我本来的样子!”
  
  他急了,“你最近缺钱吗?缺钱可以跟我说啊!干什么要去酒坊卖弄风骚!呵,我倒忘了,你究竟是缺钱才去的酒坊,还是去了酒坊才缺钱!”
  
  我气得够呛,“李凌云,你当我是什么?是你养在城外的小情人吗?我干嘛要管你要钱?你是我的什么人?我缺钱了自己会挣!挣完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你管不着!”
  
  他抓着我的肩膀,两眼冒火朝我吼到,“你就是那么挣钱的吗?做一个酒肆舞婢!”即使是大唐,即使是美艳的胡姬,说穿了也是有钱人玩赏的金丝鸟罢了。杨贵妃霓裳羽衣,谢阿蛮凌波微步,起码也得先入得教坊,得名师指点,方能被世人尊重。而酒肆的舞妓,的确是最末等的,连大户人家养来观赏的家妓都不如。
  
  然而我不想跟他争论。我们之间横着的是上千年的意识形态。我不想也不能给他一一解释。我又怎么可能指望一个生活大唐时代的古人与我心意相通,三观相合。我豁然间觉得放下许多心结,心平气和的笑了,我跟他终究是不可能,何须杞人忧天的担心将来组织能不能批准。“李凌云,我就是我,我不是你认识的任何一个女人。我要的是一个能与我携手纵情,自由自在无需猜忌的伴侣。如若没有,我宁愿此生孑然一身。而你要什么,你最好自己想想清楚。”
  
  说完,我绕过愣住的他,独自走了。希望他也能明白这点,洒脱的放下这一段孽缘,回到原来的轨迹上走完属于自己的人生。
  
  但是下一秒,我就被一个猛烈的力量撞到,被一个冰凉的胸膛环抱。“姐!我只是想要你。我就是想要你!”
  
  我想要推开他。这种时候,彼此最好都先静一静。然而触手却是不同寻常的温度。我转过身伸手抚上他额头,皱眉道,“你发烧了?发烧你还来长安干什么!”他却嘴硬道,“我没有。只是路上淋了雨。”真要命!原来他煞白的脸色竟是因此,也怪我一时粗心。我二话不说拉着他回家,他大概被我的怒意镇吓住了,乖乖的没有言语。
  
  我把他冰冷的外衣扒下来,将他塞进被子里。赶紧生火熬上姜糖水。没有体温计,我只好数他的脉,快的吓人。路上的奔波,一个人又没有下人跟着,淋了雨也不知道照顾自己,偏偏还要去长乐坊跟我吵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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