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三万英尺的爱恋

陈楚生在上面唱，单晓飞也在下面跟着唱，这回他是睁开眼的，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正闭目深情忘我的陈楚生，他感觉自己和他有几分相似，虽然他来这里比他要晚，也不是坐火车来的。但这座看不见雪的冬天不夜的城市，那充满诱惑的黑夜，那霓虹闪烁深处的欢呼哭泣，那密如丛林的冷漠无情的钢筋混凝土的摩天楼，他来这里后，似乎再没有觉得那憧憬渴望了，所剩的是为谋生计的捉襟见肘，蝼蚁般的苟延残喘。
    单晓飞又陷入这无底哀凉的深渊之中，陈楚生是什么时候开唱第二首歌，单晓飞也不清了，他陡然感觉到人生有些无望，有些悲凉。陈楚生下台的时候，单晓飞目送他下去，余下的节目，他是没什么兴致了，他只想来听一听《有没有人告诉你》和《白桦林》，现在歌儿也听了，人也见着了，是时候抛下，是时候离开。黎瑾萱是什么时候跑不见的，单晓飞不知，杨欣彤亦不知。
    就在他们准备走的时候，黎瑾萱却兴头冲冲地闷头跑了过来，一面跑一面扬起手中的白色的东西，——是一件白色T恤，单晓飞和杨欣彤都好奇地对目，走近看的时候，上面有两处签名，是陈楚生和朴树的。杨欣彤道：“哇！这么快呀你！”黎瑾萱得意地道：“当然，他们可是我最喜欢的歌手呢！”单晓飞听了，瞪了一眼珠子，说道：“什么，你也喜欢他们？！”黎瑾萱和杨欣彤登时转眼过来看着他，六目对视刹那，单晓飞紧蹙一回，顿时觉得窘态万千。
    黎瑾萱道：“你们要不要也去那边买一件T恤，然后排队去拿签名。”她满以为单晓飞会去，要知道，陈楚生和朴树是他很欢的歌手，对于“粉丝”们来说，能拿到自己喜欢的歌手的签名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单晓飞却只摇摇头，说道：“算了，不去了！”说时脸色依然那样的淡然，仿佛一切都无关紧要。黎瑾萱听了，似乎不信，忙说：“不去！你不是很喜欢他们的么？”单晓飞听了，粲然一笑，并不搭语。
    人依旧多，只不过有的聚拢过来，有的则开始散去。漫步海湾，海风吹拂，温润无比。黎瑾萱觉得今天单晓飞脸上很淡然，那种她从未见过的淡然，不过倒着想回去，见他的所有场景，也就打住了疑惑。他们一路侃着闲话，尤其黎瑾萱，她在说自己怎么蹿到前台，又怎么跑去要签名，还说差点被人袭胸的，林林总总，戏谑笑料，只说得杨欣彤咯咯地笑，单晓飞也跟着笑。
    在那个夏天，相伴微风的海边，听着那海浪海风缱绻，那是怎样的动人的画面！
    没了工作的单晓飞如无头苍蝇，空有翅膀，却不知道往哪里飞。他倒有些无落脚的忐忑，然他现在已经不想工作，他不想两点一线的苟且，不想像蝼蚁般的活着，他想先放纵一下，给自己人生轨迹一点不同的佐料。看着依旧繁华喧嚣的闹市，看着那呼啸起落的飞机，这座看不见雪的冬天不夜的城市，像个健壮青年，不安着，躁动着。他于是想到了关于跳舞的事情，那是他早先就想的，去年那次协会和台湾演艺团合作的时候，见到台湾舞蹈青年组跳街舞的时候，他就想跳，可惜没有时间，也没怎么上心，舞蹈进步不大，现在可有大把时间可以任意挥霍了。
    以前他从令如流，温顺听话，以致学生时代只知道读书，后来进了社会，却只知道工作；如同流水线上的产品，所有程序都事先设定好，就只等自己往模子里面穿，然后按照每一道程序，例行走一遍；从最粗糙的原料，经过加工打磨，慢慢的成了一件件标准精美产品，或成令人唾弃的废品！总之无须备预不虞，自然无枝节横生，没有意外，也没有惊喜，这才是做人最悲哀、最要命的。直到遇到杨欣彤，他的生活似乎才多了一些姿彩，然似乎都还不够的，也不足以平复他踌躇满志的胸襟，还有那与生俱来的天赋。
    “莫辜负你一片聪明美质，你须抖擞精神，留得芳名在青史。”谁说的这句话，单晓飞不记得了，仿佛是高中时在《读者》里的一篇文章看到的，可惜已忘却，或许从未忘却！只是被眼前谋生的苟且麻痹了，很多东西，很多想法都抛掷脑后，一切为了生计！这是人生的怎样的可笑的悲哀呢！
    单晓飞是这样想的，也这样的做！蓝杰明的生活照旧，他其实也不很想在协会工作，工资于生计无碍，追求美好生活品质那是痴人说梦；他也和单晓飞谈过，却苦于称心工作难找，而况也都刚出社会不久，在深圳这样急剧变化的城市里转换工作显成本、隐成本又太高，只能将就凑合。
    不觉间，已是端午，正是星期五，连着周六周日放三天假。这放假与单晓飞原本不相关的，他现在天天放假，除了生计有些愁闷外，倒是落得逍遥自在。这天夜里，单晓飞和蓝杰明到住处不远处的一家台湾快餐厅吃了晚饭，——深圳的快餐厅倒几乎被台湾占领了，就像□□十年代日本电器雄踞中国电器市场，现在手机电脑CPU美国睥睨中国一样。只是台湾工作快餐价格便宜而且分量充足，是工薪阶层不错的就餐去处；然则日本电器和美国CPU却不便宜。
    他们吃完了饭，因想着闲着无事，溽暑难消，回住处又不过呆闷；两人决定到机场那边去的海湾公园走走。映着昏黄的路灯，横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条宽敞大马路，车流不息，人是不多的，因为放假，有钱的人们多半趁着这难得的闲暇旅游去了，没钱的只能生闷在有风扇的房里。
    他俩漫步在这大街之上，人生有很多事是诡异的，毫无逻辑的。比如说现在，他俩跟这繁华的夜色就极不和谐，那霓虹深处，那路上疾驶的高档桥车，还有头顶呼啸起落的飞机。记得那次单晓飞还在南山的时候，他曾和同事到南山的海雅百货里去看衣服，遍布商场，每一件衣服都是成千上万的，还有当时在他们公司宿舍楼下，在那里开着小咖啡屋、小酒吧的青年们，每逢深夜便乘着他们数百万级别的跑车，在路上“呜呜”的奔，他们不用工作，却已可衣食无忧地过完这一生；闲聊打发时间的，就是到处惹事生非，借以证明存在。那时的单晓飞就觉得自己和这座城市格格不入，也无怪乎蓝杰明年后回来，数次跟他提到回家搞养殖，创业的事情。起初他不以为意，但现在两人这番光景，给人的感觉——很逗！
    在这看不见雪的冬天不夜的城市，我听见有人欢呼有人在哭泣，早习惯穿梭充满诱惑的黑夜……
    那是不久前南山流行音乐节的时候，陈楚生唱的《有没有人告诉你》歌里的歌词，仿佛和他俩现在的情形相似，之前没体会那么深，是因为没有与之经历过相同的人生境地，如何体会那一刻的心情？！
    蓝杰明照例去上班，单晓飞呢？蓝杰明问他计划，他只是摇头，蓝杰明不再追问；他知道，就算全世界的人都迷失了，单晓飞也不会迷失，他对自己有很强的把控能力，也知他一年多来积蓄了些钱财，虽然不多，支撑一年半载的基本开支足够的。
    蓝杰明再发现单晓飞忙碌的时候，是见他在广场跳舞，跳街舞、机械舞、拽步舞，总之的是，竭尽所能的表演。蓝杰明不能体会单晓飞那刻的心情，他知道，放以前，单晓飞连当众说话都紧张不成语句，现在却在人来人往的街口，在众目睽睽之下跳舞，好比深山野林里的泥猴，从没见过生人，生又极其胆怯畏葸，却有一天莫名其妙地被人赶上了舞台，被人戏耍取乐，那是怎样的可怜可悲可叹！
    他开始不明白单晓飞，可那分明又是单晓飞；他的专注，他的忘我，虽然跳舞水平尚且不耐看，却也难得了。但——单晓飞是什么时候开始学跳舞的，这令蓝杰明有些错愕，可一想到单晓飞向来不善告知旁人他真正要做的事情，他喜欢把事情做成了才告诉身旁的人，若是做不成，就宁可胎死腹中，自己独自承受一切，也绝不肯向人诉苦。如此一想，蓝杰明也不加奇怪了。
    他见单晓飞黑衣黑裤，头戴黑色礼帽，面带白色面具，显然是不想让人认出他。单晓飞跳完，走到一处坐着休息，摘下帽子和脸谱面具，打开一瓶怡宝矿泉水准备喝，却有人伸手递过一瓶可口可乐到眼前，单晓飞一看，——是蓝杰明，陡然吃了一惊，随即脸上又平和下来，以前他很在意别人的目光，也不喜别人探知他的内心世界，所以他很多事情都是偷偷的来，不喜旁人知道，也不喜旁人关注，现在不同了，他只顾做好自己，至于其他，已无所谓。
    他并没接那可乐，蓝杰明有些奇怪，可乐是单晓飞最喜欢的碳酸饮料，以前的时候他天天喝，住处、办公桌上都放着一大瓶一大瓶可乐，人们给他取外号“可乐哥”，现在却不接可乐瓶，莫不是他有意疏远，还是对于他的行踪暴露于熟人的不慊。蓝杰明不得而知。
    他们这样肩并肩，坐在草坪坎椅上休憩，蓝杰明道：“你什么时候这样了？”单晓飞道：“很早就开始了。”蓝杰明有些吃惊，不过一想，是单晓飞做事风格。蓝杰明问：“你打算这样做多久？”单晓飞思忖片刻，坚定地说道：“什么时候拿到全国冠军，什么时候结束！”蓝杰明吃了一怔，看着他，全国冠军？谈何容易，即便他天赋再好，再努力，也得半年一年了，那时候又都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了。况且节目选秀和舞蹈比赛，除了天赋和努力，还有时运。若不然，与比尔·盖茨、乔布斯、拉里·佩奇、李彦宏、马云、马化腾同一个时代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偏偏就成了他们，仅仅因为他们天赋过人，拥有信念梦想，比别人更加努力吗？并非完全！看着单晓飞平静如水的脸，蓝杰明终不再言。因为他知道，他是单晓飞，一旦决定，不再更改；一旦开始，就不会停下来，也不会回头了。
    不远处，有一街头献唱的青年乐队还在那唱：“在很久很久以前，你拥有我，我拥有你；在很久很久以前，你离开我，去远空翱翔。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当你觉得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我会在这里衷心的祝福你……”
    那远近的霓虹若隐若现，饭后休闲夜游的人们，过往穿梭疾驶的车流，各种汽笛嘲哳喧嚣，——这座城市依然是残忍而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