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君碗里来

54 第五十四章 天牢


    偌大的天牢,看不见天空,这里没有星月,没有仙光,甚至没有一丝响动,有的只是长明灯散发出的微弱赤芒,照耀着墨堂苍白没有血色的脸庞。他独自一人呆在这天牢已经数日了,连他自己也难以相信,竟然面对这一切,是出奇的平静。清凛报复他,他并不意外,无论是为了敖若潇,还是为了自己,他只是有些好奇,甚至说很想知道,策划这一切的,究竟是清凛还是敖若潇。他与清凛亦敌亦友的关系持续了这么多年,两人似乎都有一份不需言明的默契,那就是谁也没想过把这段关系公之于众,可如今,有了敖若潇,似乎一切都不一样了。
    闭目倚着冰冷的石墙,他唯一肯定的是,倘若不是由于敖若潇被自己打入神魔之井,清凛断不会做出这般几乎鱼死网破的举动,他们师徒,究竟是怎样一层关系啊……他想不通,脑海中依旧是那个红衣姑娘的一颦一笑,竟像是如影随形般挥之不去。
    看来,真的是越陷越深了啊,他自嘲。
    天顶,渐渐开合,那条巨大的缝隙中,天光乍现。两条漆黑闪着火光的铁链缓缓从天而降,扣在他双手的手腕之上,将他身体拉直。他依旧闭着眼,这一切,已几乎快要习惯。上方那遥不可及的天空中,传来沉雄的质问之声:“勾结妖魔者,当受三十六透骨仙剑之刑,不过……”
    “来吧。”他打断那无形的声音,甚至都不曾睁开眼。
    那声音却犹自响彻耳畔:“不过,你若从实招供,倒可从轻发落,除魔尊之外,你还与魔教中人有何来往?”
    他缓缓睁开眼,仰起头,几乎是毫无犹豫地,一字字道:“墨堂只认识魔尊一人。”
    天外,一声破空鸣响,三十六道透骨箭自那圆形石壁中激射而出,纷纷钉在他的前身后背,鲜血,如同倾泻而下的大雨般流淌在地,他咬牙握拳,不发出一丝声音,甚至连痛苦的表情也并不明显。这样的刑罚,这些天来早已受惯。
    从一个举世瞩目的神君,到一个勾结妖魔的叛徒,他觉得自己像一个笑话,而且还是个能把自己也逗笑的笑话。
    天顶之外,那茫远而深邃的声音再次响起:“如果,你还知道有其他神界的人,与魔族勾结,说出来,可减一半天刑。”
    无数的透骨仙剑再次袭来,钻心剜骨的痛犹如张开血盆大口的妖兽,一点一点侵袭他的身体,仿佛每一寸骨骼,每一分血肉,都被侵蚀殆尽,他咬紧牙关,几乎是用尽最后的力气,一点一点说出几个字,目光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不容置疑,那几个字是:
    “我……不……知……道!”
    即使是在受尽痛苦挣扎,连那最后一丝尊严与倔强都被卑微地踩在脚下的时候,他依然没想过把敖若潇供出来,他想,自己许是真的陷得无法自拔了吧。
    鲜血,渗透在他黑色的衣袂上,像是遁入无尽的黑暗,黑衣,无疑是掩盖伤痛的最好屏障。那些原本无处遁形的伤痛,都悄悄隐没在暗夜一般的黑衣中,只有自己清楚。他觉得有些悲凉,又有些欣慰,他从来不是一个愿意将伤痛示之于人的人,这身黑衣,很好。
    暗夜,幽魂,靠在那冰冷的石墙上,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抹幽魂,无声无息地飘荡在无垠的天地间,睡去,重又醒来。他不知那三十六枚透骨仙剑是何时消失的,也不知天顶那个虚无缥缈的声音是何时离去的,弥散在四周的,只有仿佛永无止境的黑暗。
    远方,一道微弱的光,像是天际传来的那片似曾相识的清朗。他觉得有些刺眼,又有些向往,缓缓抬眼,那道光芒从原来的一条线,渐渐拉宽,仿佛天幕间迷幻的光影,就在那虚无得几乎不切实际的光影间,缓缓走来一个人影,长发,长裙,窈窕,清秀。
    那女子的脚步,走得很慢,像是有些踟蹰,又有些犹疑,就那样怯怯地缓步而来。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得快了几拍,是她么,记忆中那女子,红衣黑发,迎着朝阳,持一束蒹葭。
    许是又在做梦了吧,他心底自嘲地笑笑,闭上眼,重又睁开,那女子的身影近了,从刚才的虚无缥缈,到逐渐真实,终于,就那么真真切切地在天牢的栏杆外站住脚步,那神情,带着忧伤,带着怅惘,带着一丝心痛,犹如画中走来的美人。
    然而,却不是她。
    黑凤族仙子,凝歌。
    她怎么会来,这个念头一出现在墨堂脑海时,他便立刻有了答案,自己以勾结魔族的罪名被打入天牢,想必整个六界都已动容,那么,黑凤族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不过,他还是靠着那冰冷的墙壁而坐,遥望那一栏之隔的女子,用连自己都觉得冰冷的语气说出一句话:“你来做什么?”
    “他们,冤枉了你……”虽然所问非所答,凝歌的声音里却含着那么几分柔弱中的坚韧,加上泫然若泣的目光,几乎没有哪个男人能不动容。
    墨堂笑了,只不过那笑,却有几分淡漠与无奈。他真想说:他们没冤枉我,我的确是勾结了魔尊清凛。
    当然,他不能这么说,即使唇角不经意间流露那抹无奈的笑,他也很快调整成冷笑,声音一字字都过冰冷的天牢,其实,也不过三个字:“你走吧。”
    “不,我要去禀明天帝,他冤枉了你。”凝歌这么一个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女子,固执起来也是相当可怕。
    墨堂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四周安静极了,凝歌似乎沉默了一会,才幽幽开口,“我知道,自从收了那一纸退婚的书信,我们之间,不过是朋友罢了,或许在你心中,我连朋友也算不上。可是……可是不管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我对你的心意还是一丝没变,我不想看到你受苦,不想看到你有一丝一毫的难过,我……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
    “多谢,不必费心了。”墨堂闭着眼缓缓道出这一句话,便不再开口。
    四周,又是死一般的沉寂。他就那样闭着眼,像是睡着了,又像是沉默万年。他不知道凝歌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只是在经过了漫长的,几乎睡去重又醒来的无尽昏沉后,睁开眼,四周又恢复了如同深渊之底的黑暗。
    或许,这场绵延已久的漫长,就会这样永无止境地持续下去吧。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绝望,只是在黑暗中,却仿佛前所未有的平静,那是一种心字成灰后的平静,不再祈求什么,也不再期颐什么,就这样让意识一点一点地消失殆尽。
    直到,当他觉得时间久到天地都寂灭,终于,再一次睁开眼。面前的光影昏昏暗暗,深深浅浅,却依稀可以辨别,在那栏杆与石墙的角落里,有一个人影。起初他以为是凝歌去而复返,可定睛看时,却又不像。那影子侧着身,斜倚着天牢的栏杆,红色的衣袂在那长明灯的微弱光亮中显得忽明忽暗,茫远得那么不真实。
    唯一真实的,是那一刻,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心心念念的那女子,他爱之深恨之切的那女子,敖若潇,终于来了。
    灯火照映着她白皙的脸庞,有那么一刻,墨堂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而且梦中的她,目光清冷,神情恬淡,清冽明亮的双眸中带着那么一丝似笑非笑,又一丝欲说还休的复杂意味,让人捉摸不透。
    不知这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他努力睁开双眼,那清淡安静的身影就那样远远地站着,即使是随性斜倚的姿势,神情间也带着那一抹只可远观的端庄。墨堂觉得自己一定是着了魔。
    敖若潇站在这里,已经有好一会了,身为东海龙族若翊殿下的妹妹,进入这天牢里来看望墨堂,其实也不算难,而难的是,要如何开口。配合清凛合唱的这场戏,她觉得有些过头。
    不过,即使如此,她依旧唱下来了,既然已经走上背道而驰的路,那么,这条路,谁走得更远一些,已经无伤大雅。如今站在这几乎与世隔绝的天牢里,她只想再看一看他,或者,让他再看一看自己。
    眼前,灯火明灭,面前这个男人,他恨自己么?她想,他应该是恨自己的吧,就像当初自己被他丢入神魔之井,至少有那么一会功夫,自己也是怪他的,怪他对自己的报复,手段太过惨烈。只是如今,望着天牢里被折磨得惨不忍睹的人,她也说不上来,他们之间的报复,究竟谁比谁更惨烈。有时她觉得,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这个男人记住自己,在以后无法再携手并肩的日子里,记住自己。可有时她又觉得,即使记住了,又有什么用呢,背道而驰的路上,如果走了一百步的人再也无法转身,难道走了五十步,就还有机会回头么?
    宿命,不过是一场玩笑罢了。她默默地看,静静地想,直到面前沉睡的男子缓缓抬起头。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