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君碗里来

52 第五十二章 鸿门宴


    墨堂定定地望着她,那目光仿佛要将她看穿、看透,对于这样被心上人的直视,大多数女子都会下意识地避开目光,而敖若潇,却将目光迎了上去。神魔殊途,终究在这条路上背道而驰,越走越远,倘若现在不多看一看他,只怕以后机会就越来越少了吧,敖若潇想着,望向他的脸。
    那一刻,墨堂心乱如麻。
    幸好有一阵琴声,打断他的思绪,那琴声是从树林后的幽谷深处传来,一瞬间墨堂还以为是敖若潇的琴声,可敖若潇明明就在眼前坐着,拿着书卷,手边根本没有琴!况且这琴音悠扬中带着青涩,比起敖若潇的琴艺来说差了不止一筹,只不过在这空谷竹林中,倒现出那么几分肆意随性。
    墨堂愣神的一刹那,敖若潇转过了头。他不再说话,而是向着那琴音的方向,一步步走了过去,全程,她望着他,手撑在秋千的藤蔓上,良久未动。
    这一场赌,究竟谁输?
    直到那墨色身影消失在墨竹之后,她哼着小曲儿,又开始轻轻荡起秋千,手边的书被风吹着,轻轻翻过,她在想,是否那人还记得,曾经的过往,都留下了什么。
    墨堂是在岚月溪深处找到清凛的,他看到清凛的时候,那一身皓白的身影正坐在林间那处六角长亭中,随手拨弄着石台上的琴,三两声断,不成曲调,他记得,那是敖若潇的琴,琴边,还放着一壶酒。
    他环视四周,有竹子,有溪水,有平坦的空地,不错,是个决斗的好地方。
    见他上前,清凛停了手中琴音,抬头望向他,下一个动作竟是……倒酒。没错,他在那石台的两个空杯里分别斟满了酒。墨堂有些疑惑,这一场决斗,莫非还要以酒助兴不成,迟疑的片刻,他站着原地没有动。
    “把我徒弟丢进神魔之井,就想这么算了?”清凛的声音清清淡淡,不带任何感□□彩。
    墨堂懂了,果然是为敖若潇报仇的,他觉得有点凄凉,又有点讽刺,终究,这是一场男人之间的对决么?
    “喝了再打。”清凛说着推了推石台上的酒。
    墨堂蹙眉,“你不会再酒里放了什么想要害我吧?”
    清凛不动声色,却是两手同时端起两杯酒,分别饮下半杯,而后放下。饮下那酒的同时,他分明蹙了蹙眉。
    墨堂顿了顿,亲自上前,将那其中的半杯酒倒进另一个半杯里,然后一饮而尽。入口是毫无防备的热辣甘烈,他一怔,这竟不是素来清凛唯一喝得惯的酒,而是他们龙族的一种烈酒,名叫焚阳。
    他愣神的片刻,清凛又将两杯斟满酒,于是他笑了,他很想知道,这一番阵仗,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不过,他丝毫不担心,不就是喝酒么,既然证实这酒里没毒,他越发好奇清凛究竟在耍什么把戏了,因为若要喝酒,清凛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何况是魔族一向喝不了的烈酒。
    清凛依旧不动声色:“今日一战,一是替我徒弟讨个说法,二是……”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才道:“我若胜了,你回答我现在的一个问题,你若胜了,我便回答你曾经问过我的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墨堂眼中忽然现出捕捉到猎物般的精光。
    清凛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琴弦,连看也不看他,却一字字道:“我的问题是,你心里究竟有没有我徒弟?”
    墨堂心中一震,究竟是被他看出来了么,对于敖若潇的感情,他原本愿意向整个六界宣告,可如今……
    “我曾经那个问题,关于云承……”
    “没错,你若胜了,我便告诉你,我让云承魂飞魄散的原因。”清凛说完这句话,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呛得连连皱眉,不过还是咬牙喝下。
    墨堂也端起另一杯酒,缓缓喝下,没错,他一直很想知道,当年那一场大战,清凛为何要置云承于死地。所谓神魔大战,对于这些神君魔尊而言,不过是切磋切磋身手,活动活动筋骨罢了,更何况凭借清凛与他这份交情,委实没有道理对云承下此重手,以至于这件事,成为他多年来心底一个解不开的死结。
    他很想知道,所以,他必须赢。
    面前的两个酒杯,又被满上了酒,他有些不解,打架就打架,清凛一杯一杯地灌酒这是闹哪样,不过,仗着酒量不错的他也便那么随意喝了,酒到杯干,清凛笑问:“若潇对你的心意,你不会不知道吧。”
    “你是来替她当说客的?”墨堂清醒得很。
    “并不是,只是她对你好,你便也应该对她好,就这么简单而已。”清凛说着又递给墨堂一杯酒,同时自己也灌下一杯,呛得有些咳嗽。
    墨堂冷笑:“欺骗也算得上一种好么?”
    “欺骗?如果她第一次见你时,就说是我的徒弟,还有将来么?”清凛摆弄琴弦的手有些抖,本就不适合烈酒的他一连喝了这么几杯,有点头晕目眩,末了又加上一句:“又或者,我第一次见你时,就说我是魔尊,我们……还能做兄弟么?”
    墨堂不答,却捏紧了手里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心里有些凄惶。
    “一块征战妖界的时候,你还记得吗?”清凛斜斜地靠着,原本苍白的面颊由于喝了酒的缘故,有些微微泛红,眼中的神情却一向清明。
    墨堂灌下一大杯酒,他当然记得,彼时年少,自己不知他是魔,而他亦隐藏身份,跟着自己一同征战妖界,那不服输的劲头,像极了后来的云承。只是……
    “那时的你,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不知是否那段记忆太久远了,他觉得有些恍惚,那时的清凛,的确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现在的清凛,也同样爱玩爱闹,性子古怪不靠谱,但他犹记得,从前的清凛,活泼、灵动、温暖、像是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如今的清凛,虽然依旧活泼,依旧灵动,可神情中,却再也见不到当年那暖人心脾的目光,取而代之的是拒人千里的冷冽清寒,还带着一丝难以名状的桀骜。
    他不记得清凛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了,许是魔族身份的显露,又像是与云承决一死战的那一晚过后,总之,那些年少的往事,终是回不去了。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清凛今日的话有点多,不过却一直笑着,那种淡淡的,若有若无的笑,一句没一句地说着彼此还是兄弟时,那些还没说完的话。
    墨堂有些伤感,酒也多喝了几杯,头脑有些昏沉,甚至忘了是在战场,也忘了他们两人之间,终有一战。终于,他坐下来,对上清凛的目光,而清凛,缓缓抬起头。
    “如果,我没有害死云承,是不是,你还会与我做兄弟?”
    那一刻清凛的目光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带着些许沮丧,些许委屈,一双明亮干净的眼睛望着面前的人。
    墨堂觉得有些心软,那一瞬间,竟鬼使神差地摸了一下他的头。
    竹林外,天兵呼啸。
    带着些许朦胧醉意的他放下酒杯抬起头时,四面八方早已涌上数不清的天兵天将。当然,那些天兵天将的目标本是清凛,而如今,却意外在此发现了他墨堂,与魔界至尊青梅煮酒闲话家常。
    钧天城神君勾结魔尊,大战在即,与魔尊把酒言欢,还被自家天兵抓了个正着。
    墨堂扭过头去看向清凛的时候,那明明被烈酒灌得有些吃不消的人,目光中竟流露出一抹显而易见的清明与狡黠,那一刻,他什么都明白了。
    他中计了,一场鸿门宴罢了。
    他只是仍旧想不通,一向以打架为乐的清凛,一向坦荡明快的敖若潇,竟也会想出这种计策来陷害他!
    面前,是团团包围的天兵天将,他的目光从那些神将面前一扫而过,那些,大多是他往日同僚,各路神君、神将、龙族亲朋,良友,终于,他的目光落到末尾那两位统帅的身上,敖云和敖若翊。
    敖云双手抱臂,非但没有为他这个同族后辈担心,脸上反而带着几分看热闹的神情,那种莫名复杂的戏谑看上去简直欠扁,也难怪,在人界时他就看出清凛身份了,更看得出他们两个关系不一般,因而此刻他的脸上,倒是一副一切了然在胸的神情。
    而就站在敖云不远处的敖若翊,则依旧羽扇轻摇风流翩翩,有几分事不关己悠然,又有几分将一切尽收眼底的从容。不得不说,墨堂心中是有几分腹诽的,倘若自己担得上一个勾结魔族的罪名,那么,他敖若翊也跑不了,他的妹妹是魔尊的徒弟,墨堂打死也不相信他会不知此事,如今的他,只是感叹自己时运不济被逮了个正着而已。
    不过,敖若翊是什么人,他不用脑子也想得到,论起在阴谋诡计中摸爬滚打的熟稔程度来,他甘拜下风,倘若自己有他一半的心思,想必也不至于落得如今下场。他思索着,身后顿时有天兵来将他的双手带上枷锁。
    那枷锁非金非铁,以神界九阳离火淬炼而成,冰凉刺骨的触感一下子沁入心里。前方,那锦衣银甲的主帅,他记得是天帝身边最得力的左右手,此时他看见那银甲神将直接将头转向身边的敖云,“前辈,这本该是你龙族之事,只不过天命在身,在下不得不越俎代庖了,不知前辈有何说法?”
    他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那意思是要当着敖云的面来处置同样出身龙族的墨堂,同时还当中给了敖云一个下马威。
    “额,咳咳……这个么……啊,那个,不知若翊殿下有何指教?”敖云性子本诙谐洒脱,却不太适宜这种唇枪舌剑暗藏锋芒的局面,是以几乎是本能地将难题推给敖若翊。
    敖若翊依旧似笑非笑,声音从容一如站在东海龙宫的大殿,“此事若交龙族处置,若翊自有定夺,不过如今既要禀明天帝,若翊自然不敢擅自做主,还望阁下秉公处置。”
    他这句话实在是说的巧妙,既迂回地避开了对事情本身发表意见的尴尬,同时又表示了“自有定夺”这等无上魄力,实在是连墨堂也不得不感叹玄机深重。
    拖着沉重的锁链,在天兵的押解下,他终于还是一步步离开了,却在转头的刹那,一眼瞥见了那躲在人群之后的红衣身影,那种似曾相识的目光,那样带着担忧的神情,让他心中再难平复。
    恨她么?他想,或许连自己也不清楚。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