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修仙我是拒绝的

自爆金丹是个什么情形？
    自爆金丹的情形，苏绿自然没有见过。但她早已不是初至沉香谷的那个懵懂的小姑娘，继承苏姑娘的记忆做碧落生的这一年，她着实太明白金丹意味着什么。
    金丹里头，储着的是自修炼开始便不断在灵脉里流淌的灵力。
    修为低微如入门未满四年的童信，童信修行不过短短三年半，但若是他自爆金丹，这三年里积攒的灵力足以令整座白桥村顷刻间消弭，更遑论如今要自爆金丹的，是幽冥不晓得修行了多少年的魔君...
    容送魔君若是真舍下轮回自爆金丹，沉香谷里七位仙君却又全然无知的情形里，莫说是苏绿五人，这方圆百里地，除了有七位仙君布下七道护谷结界庇佑的沉香谷，大约都要在容送魔君的这一爆里灰飞烟灭。
    苏绿的脸，便一寸一寸地白了。
    她下意识地喊：“绛息...”
    红衣剑灵的脸色也很是难看，他盯着黑暗里微笑诡谲的容送魔君，眼神变幻了半晌，最终一咬牙，向着苏绿道：“躲进剑意之境里。”
    苏绿愣了一愣，然后问：“沈师弟他们...”
    绛息暴躁地打断她：“他们不行！”顿了顿，别过脸道：“剑意之境只有身为我跟潼羽的主人之人方能进去，沈白他们...”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两个字：“不行。”
    苏绿怔了半晌，低声道：“我知道了。”
    绛息皱着眉头道：“这都是各人的命数，他们...”
    苏绿截住话头，平静道：“绛息，在苏姑娘的那一世，沈白活到了渡劫那一日，是不是？”
    容送魔君正徐徐将灵力尽数汇入金丹，四溅的金光以笑容诡谲的魔君为中心缓缓荡开，绛息回头看了苏绿一眼，却见着白衣的少女立在潺潺的金光中，神情从容，令他一时竟全然看不透她的想法。
    他恍然发觉，面前的姑娘原来已经不是昔年那个只能依靠着自己，在沉香谷里寸步前行的苏绿了。
    他想，或许她从一开始就晓得，绛羽交到了她手里，他与潼羽便只能奉她为主。
    绛息缓缓地点头：“是。”
    苏绿又问：“那其余几位师兄师姐呢？”
    绛息皱眉道：“你问这个——”
    苏绿厉声道：“回答我，绛息！”
    这一声喊令绛息微微一愣，他别过脸，闷声道：“...陆见离在苏绿仙君之前便已飞升成仙，而秦落蝉与陈穆之在陆见离飞升之后亦双双渡劫，但秦落蝉渡劫失败，在天雷下身死，而陈穆之在秦落蝉身死后，也放弃抵抗，死在了最后一道天雷之下。”
    苏绿默了半晌，低声道：“你看，他们原本都是能活到很久之后的，但是如今，他们都要死了。”
    绛息咬牙道：“这又不是你的错！”
    苏绿摇摇头：“怎么不是呢，绛息，这就是我的错呀。”她抬起头，望向万丈金光中模糊的身影：“我是煽动翅膀的那一只蝴蝶啊...”
    绛息喃喃道：“这不是你的错，苏绿，这是...”他艰难道：“苏绿仙君的错...”
    若不是他前一位主人，她原本也不用来到此处，她仍然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唯一的烦恼大约就是她的大哥还能不能醒来...
    绛息大吼：“你别钻牛角尖，这关你屁事啊！”
    身为剑灵，他已经存活了近千年，他追随过两任主人，一人用情至深，最终死在了情这一字上，另一人无情无欲，虽然飞升成仙，但偶然得到一柄神器，便将他与潼羽弃之如履。
    而他的第三位主人，是个凡女，是个倔强又大胆的凡女。她待他亦师也亦友，但从未将他当作一个物品，一个奴仆，一个所属物。
    绛息不得不承认，他不想让她死，他不想失去这个将他当作朋友来看待的主人，无关剑灵的尊严，不过是她将他看得重要，他也将她看得重要罢了。
    “绛息，”苏绿忽然上前一步，从背后抓住了他的衣角。
    绛息微微一僵，便听见苏绿的嗓音里带了些哭腔：“其实我一点都不想死...”
    她哽咽道：“我的确不是个敏感的性子，平日里也大大咧咧的，但我怎么可能不怕死啊。”手里将绛息的衣角抓的更紧：“在幽冥的那段日子里，有好几回我都以为自己要死了，但是都侥幸活下来了。每一回我都很怕，但是我一直骗自己...”
    绛息低哑道：“你以为关键时刻，苏绿仙君会保你一条命是么？”
    苏绿一脸撞在绛息背上：“我到此时才发觉骗不了自己了，苏姑娘根本不可能来救我，她根本不晓得慈悲两个字怎么写，即便是陪伴她千年的你们都能够舍弃，她怎么会在意我的命呢？”她终于哭出声来：“我如果死了就是真的死了，我真的不想死...”
    她越哭越大声，最终变成嚎啕大哭：“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绛息放柔了嗓音：“那我想办法送你回家好不好？什么都不要管了，跟我进剑意之境里，我...”他顿了顿，“我们送你回家。”
    苏绿微微一怔，便感觉到一只凉凉的手放在她头顶。
    她听见一声轻叹：“苏绿。”
    是潼羽。
    潼羽缓声道：“你果然不是个好主人啊，凡女终归是凡女。”他默了半晌，放下手：“我们送你回家。”
    苏绿把脸埋在绛息背上，缓缓地摇了摇头：“我不能就这样走了，就这样走了，我会做一辈子噩梦的...”
    就这样走了，她的师弟怎么办呢？
    苏绿深吸一口气，问：“容送魔君自爆金丹，我若死祭苏姑娘刻在我金丹里的阵法，可否与他抗衡？”
    良久沉默，绛息缓缓吐出一个字：“可。”
    苏绿站起身，用袖子抹了抹眼睛，挤出一个笑来：“绛息，潼羽，你们可否为我拖延片刻？我有些话，想同沈师弟说。”
    绛息没有说话，潼羽瞧着她：“你意已决？”
    苏绿便笑着点了点头。
    潼羽神色变了几变，最终道：“我送你出心魔幻境，可你时辰不多。”
    苏绿笑了笑：“我晓得。”
    沈白从心魔环境里脱身，睁开眼，便见着苏绿正俯身望着自己，那一双缭绕着泠泠冷雾的桃花眼云开雾散，云雾后头是一片深潭般的漆黑。
    他开口：“师姐你怎么——”
    未出口的话，都断在苏绿扑身过来的动作里。
    苏绿将他抱得很紧，几乎整个人都扑在了他身上，环着他的肩，头埋进了他肩窝里。
    她从来未与他靠的这样近、这样紧密过。
    沈白微微地一震，立时从地上坐起来，几乎是手足无措地抱着她，一连声地问：“师姐你怎么了？是不是伤着哪里了？是不是很痛？”
    苏绿一言不发，狠狠地摇了摇头。
    沈白却没能放下心来，虽然仍是温柔地抱着她，却不动声色地将手搁在她背上的灵脉上探了探，确认她没收到什么损伤，方才微微松了一口气，低声道：“师姐，我在这里，别怕。”
    苏绿咬着唇，竭力克制住喉咙里将要溢出来的几声哽咽，半晌之后，方才道：“师弟，你没事吧？”
    沈白柔声回答她：“我没事。”
    苏绿“嗯”了一声：“那就好。”她将他抱得更紧了一些：“师弟，你喜欢我吗？”
    沈白怔了一怔，却毫不犹豫道：“我心悦你。”
    两生两世，他头一回对人说出如此一句话，沈白却只觉得如释重负，他早已明白自己的心上人是已经是面前这个姑娘，但他无畏为苍生殒命，无畏直面魔君，却一直没能鼓足勇气跟自己心上的姑娘表明心意。
    他低低重复了一回：“苏绿，我心悦你。”
    苏绿将头埋在他肩窝里更深，半晌才低声回应他：“沈白，我爱你。”
    说到最后三个字时，她的嗓音已经止不住颤抖，沈白感觉到自己肩窝里已经濡湿一片。
    他终于忍不住将她从怀里拉出来，瞧见她通红的双眼，神色终于微微一变，嗓音也急促起来：“师姐，你究竟怎么了？”
    苏绿摇了摇头，强忍住眼泪向他道：“也、也没怎么，就是被心魔幻境吓着了，我的心魔，着实可怕了一些。”
    说罢也不管沈白是否信了自己这一套说辞，继续道：“但是我方才说的话，都是出自真心，与心魔无关，我是真的...”嗓音又哽咽起来，“我是真的...”
    她忽然在沈白黑色的眼瞳里瞧见了自己，还有自己身后寸寸崩裂而出的万丈金光。
    苏绿没有回头，她重新扑到沈白怀里，对着他的唇便啃了上去，也不顾沈白微微瞪大的凤眼和僵硬的身子。她青涩而用力地吻着他，也不知道如何加深这个吻，只能轻轻地啃咬着他的唇，再试探着深处舌尖舔了舔，最终她尝到了嘴里咸涩的眼泪。
    苏绿闭了闭眼睛，离开沈白的唇，却被他一把抓住。他们离得很近，沈白看着她，眼里闪过一丝罕见的慌乱，他的脸色也白得渗人，苏绿瞧着他的神情，恍然萌生了一种要赴死的人是他而不是她一般。
    “苏绿——”他用力握着她的双臂，嗓音颤抖着：“你要做什么？”
    苏绿望着他，缓缓绽开一个笑，她笑得很灿烂，在被苏姑娘扔到沉香谷之后，她就再也没笑得这么灿烂，这么开怀过。她一向觉得自己笑起来最好看，于是她想把自己最美的一面留给他。
    她轻声说：“我听说，以仙君之尊，可舍弃自己的七情六欲。其实有些时候，无情无欲也没什么不好，无情无欲很多时候没有那么多烦恼。师弟，若是来日你得道成仙，还是忘不了我，不如...”
    沈白厉声打断她：“想都别想！”
    他握住她双臂的手愈发用力：“苏绿，你别想独自赴死！上穷碧落下黄泉，你都别想摆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