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初晴

20 竹楼


花了整整一天,把竹楼从里到外清洗了个遍。沧海把孟浪推到窗口干站着,自己忙进忙出,跟只蜜蜂似的,不亦乐乎。
    孟浪手里捧着竹杯。
    橱里的残剩的茶叶全都霉成了一团黑乎乎的异物。
    沧海熟练地拉开后窗,好在由竹筒连接的水源未曾堵塞,细细的山泉冲刷过她忙碌的小手,清冽的冰凉之感。
    孟浪说:“娘子,我来帮你吧。”
    沧海笑笑,摇头。后窗靠着一架藤床,她撂起孟浪的帕子做抹布,利落地擦抹,不放过任何一条粘灰的细缝:“让你看看我也有当良妻贤母的潜质吧!”
    孟浪望着她卖力的背影,不由自主地,和记忆里的那人重叠。
    初到京师,孟辉将他领进了自己并不宽裕的小屋。他放下他肩头的行囊,也是如此,把他推到一边,自己端来一个半满水的铜盆,绞干了抹布,一丝不苟地擦拭着微晃的床柱,边说着:“在朝为官不易,浪,我只希望你能够做到清廉自律便可,别去招惹朝中那些权臣。你看这床架,积灰多年,即便我现在再怎么用力去擦,也未必能够还它本来面目。”
    孟浪漫不经心地投去一眼:“哥,别忙了,陪我出去看看热闹的市集,小城里呆惯了,我还真的有欠世面。”
    孟辉手顿了下,笑:“怎么说你也是新科状元,浪,跟着我住虽然寒掺了点,但简单整洁我还是能做到的……毕竟,我只有你一个弟弟。”说完,他弯下腰,开始清洗床脚。
    孟浪若有所思地望着他。
    入京已逾月,不是没有投机之人暗示送上豪宅大院,他瞒着孟辉全部婉言回绝了去。不为别的,只因为,我想和你在一起……在一起,就那么简单。
    沧海差不多忙完,回头,发觉孟浪在发呆,视线惯性地朝下,停留在她的右足。
    她走过去,湿冷的手突然贴上他温热的双颊,看到孟浪诧异地一抖,她轻笑出声:“喂,我们似乎忘记了来到这里的目的。”
    孟浪挪开她的手,他用自己的手穿过她充满凉意的五指,十指相扣:“沧海。”
    指尖传递来热度,沧海靠了过去:“在呢,有何吩咐,夫君大人?”
    孟浪说:“我们在这里住一辈子好不好?”
    沧海抬眸:“这里?”
    孟浪点头:“这里山清水秀,又是你出生的地方。而且村民看上去自给自足,鲜少进出城镇,官兵也不容易发现……沧海,难道你不曾想过要安定下来吗?”
    沧海迟疑着,松开手,走到窗口,坐上了藤床。孟浪跟着望过去,她的侧脸同定雪旋一样,柔和秀美,不同的是,她的眼中有一抹淡淡的、几乎教人忽略的愁。一个纵情快意的女子,一个精灵古怪的丫头,沧海……你就那么不愿甘于平淡吗?
    许久,沧海开口道:“孟浪,我不能隐居在这里。”
    孟浪疑惑:“这里不好么?”
    沧海浅笑着摇头:“北云芷一直把我比作游魂,不停地漂移晃荡才能说明我生命的存在。停止即意味着我的终结,孟浪,我无法安于平静如水的生活。”
    孟浪走近,修长健壮的身型在她的头顶投下一袭灰影。他伸过手,抬起她小巧的下巴:“好吧,只要和你一起,浪迹天涯又何妨呢?”
    沧海笑,扳开他的手,乐呵呵地靠上了后窗:“少来,跟着你逃命都来不及,说得自己好委屈似的!要知道,是我舍身陪君子,应了那句老话,嫁鸡随鸡,嫁猪随猪——”
    话音未落,孟浪朝她扑了过去,堵上了她不饶人的小嘴。
    两个人的体重压上了藤床,藤床不由咯吱作响,孟浪温柔地吻过她的唇,她的鼻,她的眼,一路吻上眉梢。沧海伸手抱着他,像落水的人拽住了浮木般,原本凉得透彻的指尖开始灼热。她扬起嘴角,耳朵贴上了他的胸口,听着他起伏的心跳声,整个人陷入了梦境一般的迷魅中。
    身上的人忽然停止了不规矩的手,额头滴落一阵湿热。沧海睁开眼,赫然发现他的唇角渗着鲜血,一滴滴地,坠落她笑若春风的脸,笑容瞬间凝结:“孟浪,这是怎么了?”
    孟浪察觉了不对,起身,手抹过嘴角,摊上一片醒目的鲜红:“我不知道。”
    沧海跟着坐起身,拉过他的手,细细把脉,红润的面色渐渐降温。她咬紧了下唇,缓缓吐了三个字:“北云芷。”
    沧海拎起衣袖拭去他嘴角的血,脸色凝重:“孟浪,我们必须回雪山一趟。”
    孟浪坐在她的身侧,运气,身上气流运行自然,并无异常:“沧海,我是中毒了吗?”
    沧海一直咬着下唇不放,齿间滋滋地磨,为什么,她始终不肯放过她?!她的手紧拽着藤床的边缘,蛰伏心底许久的恨意刹那间蔓延全身。指甲嵌入床沿,她的嘴中泛起血腥味。
    孟浪见状,同样伸过袖子轻柔地抹上她咬破的嘴角:“别这样,沧海。”
    嘴边星点的疼痛,沧海歉疚地转过头望他:“孟浪,是我害了你,北云芷从来都不曾放过我……是我异想天开……我们赶紧回去,找她拿解药。”
    孟浪有些心疼,将她的手拉开床架。一个个红肿的指头,他低头吻上:“放心,我福大命大的很。”
    沧海努力扯笑:“和我一样,祸害遗千年吗?”
    孟浪跟着苦笑,忽而有些微讶地抬头:“沧海,你的手指上怎么有油墨味?”
    沧海道:“拜托,你岔题的水平越来越差了……孟浪,你真的中过状元?”
    孟浪把她的手递过去,凑到她的鼻翼下:“你鼻子好,自己闻。”
    沧海半信半真地一嗅,虽然不明显,但的确沾了些许味道。她站起身,头探到藤床下,眼睛霍地张大:“下面有字!”
    孟浪将整张床翻了过来。果不其然,床底行云流水般的一行行字,有些墨迹开化,已经难以辨认,只见落款处:紫金月。
    沧海说:“这是什么?”
    孟浪沉思了下,道:“应该是紫金流月的心法。”
    沧海继道:“没剑招吗?”
    孟浪笑,拍拍她的脑袋:“还有一张地图呢!”
    沧海恍然:“原来这位高人还真的把绝世武功记录了下来,孟浪,我们快抄下来!”
    孟浪环顾四周:“这里没笔没墨的,怎么记?况且,我们要这东西作何?”
    沧海道:“给我姐姐啊!峨嵋老太那套剑姐姐练了那么多年,早就使得出神入化,这个叫紫金月的人不是被江湖上拜为剑宗吗?既然如此,他的剑法一定比殊羽剑法好上许多。”
    孟浪想想也是,只是实在找不到可以抄录的工具。他朝沧海看看,发觉她满脸期待地望着自己:“沧海……难不成要刻在身上?”
    沧海闻言愣了下,随即,哈哈大笑:“笨死,我们一人记一半得了!你看看人家紫大师的真迹,精练简约,上好的武功心法是不是都这样?”
    孟浪无奈地点头附和:“我们什么时候去华山崖下找剩下的剑式?”
    沧海抬头:“先去雪山吧!”
    孟浪心头一热,正要搂过她,沧海一个俯身,朝着紫金月留下的心法口诀,认真地开始默记。
    紫家的剑法。沧海边记边皱眉。北云芷一直痴迷的人,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居然把自己的剑术刻在这里?
    同样的境遇离奇般地发生在另外两人身上。
    相隔十天,定雪旋背着受伤的七夜无痕入住茶楼。
    七夜无痕时而清醒,时而昏睡。这样的情况每日重复多次。定雪旋耐心地下山采药、为他上药,在楼里生起了炉灶,细心地熬药调理着他的身体。
    不知道为什么,背后的伤明明已经开始愈合,七夜无痕的意识却始终不能全然清醒。苏醒的时候他偶尔会开口说上几句,但大多的时候,他都保持沉默,他偶尔笑的时候,身边赤红的修罗剑也会黯然失色。
    定雪旋疑惑过,这茶楼分明是有人精心整顿过的。纤尘不染的地面,窗框,以及刷得发白的藤床。橱里的竹杯全部教人洗干净,不过似乎没来得及放入新的茶叶。门外的绳梯重新补牢过,原本破旧的地方全部用新的藤条绑上。
    会是谁呢?在她到来之前,这样费心地打理一个不曾有人居住的茶楼?
    屋内忽然一阵巨响,定雪旋赶紧丢下手中清洗的衣服,匆忙抹干了手,顺着绳梯,攀进了竹屋。
    只见七夜无痕倒在地上,面如死灰,藤床翻了过来,修罗剑斜在地上,定雪旋走近,不由深锁眉头:他又昏了过去。
    她扶起他,眼角的余光瞄到了藤床背后的几行黑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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