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名青鸢

敬天十二年。二月初十。
    岐州。治所雍县。位于关中平原西部。门户重地，汧水所经。
    虽说年味渐渐消散，初春万物回暖，天儿却依然飘着雪，官道上经年的积雪黑乎乎的一片。人声寂静，麻雀儿在雪地里啄着麦粒，时不时咕噜噜的车辙子滚过便惊起了一堆。
    岐州州城。福全客栈。牌匾上的颜体大字透着股文气，竹竿挑着的帘子却染了发硬的油污。客栈里飘出关西柿子酒的香味，南来北往的客人大声吆喝着，小厮们机灵地四下应和，熏炉里的炭火烧得火红，诸人的脸上都带了红晕。
    这当口，一辆普通的马车停在了客栈门口。一名温凝女子着鹅黄色衫子，正是落英，男子玄色衫子冷峻，正是桓夜。另一名女子容颜普通，只能说有几分秀气，正是易容过的青鸢。因为金价之乱，“鸢姑娘”名声大盛，为了避免多余的麻烦，她化名“阿倾”西行。
    “客官里面请!几位打尖儿还是住店呐?”小厮眼睛一亮，乐呵呵的迎上去。桓夜把青鸢抱到店中的条凳，方对小厮道：“两间客房。先送点吃的来。煎壶热茶，让小姐暖暖身子。”
    青鸢一愣，忙到：“两间客房?”
    桓夜神色从容的为青鸢拍落肩上的雪珠，轻道：“是，两间。我守护小姐，睡在走廊。”
    不待他话说完，青鸢就不客气的按住了他的手，应道：“小二，三间房。”桓夜还想应什么，青鸢眉梢一挑，抬眸道：“这是小姐的命令!”
    桓夜只得作罢。小厮干干的笑了笑，为几人张罗去了。客栈里喧闹温暖，喝酒的卖唱的说书的划拳的叫嚣的闹成一团。
    “走了这么些天，才到岐州。连关中都还没出。”落英支着下颌，无奈地啜着热茶道。
    青鸢一笑：“咱们都没出过关中。路途自然不熟，走了好些冤枉。这早春的冰还未化尽，官道都滑溜，马车行来也不顺畅。”
    落英叹了口气，亲昵的拉住青鸢的手臂，靠过来道：“听闻岐州出鹿糕馍，待会儿嘱小厮买几块。小姐这个五香嘴可不能错过。”
    青鸢嘴角上翘，三人一路来尝遍各县美食，打趣闹腾，停停走走，也不算辛苦。她和落英则是对各地特产情有独钟，马车里一半都塞满了奇珍。
    正当口，哐当一声，一个粗瓷碗兀地砸到青鸢几人案上，哗啦碎了一桌，发出刺耳的声响。随之而来的便是粗怒的叱骂和摔打声。
    原来是邻桌的几个大胡子中年人，和一个白衣书生争论着什么。大胡子怒目圆睁，骂得唾沫横飞，撸起袖子就要打书生。貌似掌柜的人慌忙跑过来安抚。
    桓夜就要拔剑出鞘，青鸢按住他，迟疑道：“仔细动手，那几个人中年瞧着模样古怪。”
    争吵声愈来愈大。周围的宾客都围拢过去。几个中年人气势汹汹，将满桌的碗筷茶瓯都往四下扔去。乒里乓啷一阵刺向，碎瓷片乱飞，诸人吓得慌忙躲闪。
    “果然是蛮子!说着就动手，毫无礼数!粗俗!粗俗!”白衣书生满脸涨得通红，却不示弱的直视中年人，腰间极品的鸡血石玉玦纹丝不动。
    中年人燕窝极深，瞳仁是罕见的褐色，身形魁梧，肤色显黑，鬓角的头发带着丝儿卷曲，说出的关内话有些怪异：“白面小子懂甚!咱几人来自波斯，口音怪了点，你何必诬陷我们是突厥!这等叛国大罪，你这个黄毛小儿胡说八道!”
    掌柜的陪笑着，心疼的瞧着一地的碎瓷片：“几位客官消消气儿。这位公子哥儿，咱岐州可是深在关中，天子脚下，怎会有突厥人。公子哥儿看走眼了罢。”
    白衣书生冷冷一笑，扶了扶袖子道：“好没见识的平民!我大魏和突厥边患正紧，突厥派几个探子来，深入内腹，此等大罪，你可担当得起!”
    掌柜的讪讪的咽回了话。周围人的议论更甚。中年人愈发愤慨，一拳砸向桌案，四角食案啪叽一声裂成了粉末。
    “胡言乱语的竖子!就让咱爷教教你礼数!兄弟们，给我砸了这鸟客栈!”中年人往掌心呸呸吐了口唾沫，叉腰怒喝。客栈门瞬时崩塌在地上，一大群精壮汉子涌进来，各个手执刀戟，凶狠地睁着铜铃大的褐色眸子，鼻子里呼呼的奔出热气，让客栈中顿时灼热起来。
    当先的，则是一名着黑色斗篷的人，看不清面容。依稀从身形辨别出是名女子。大胡子中年人大步上前，倒头便拜：“参见巫咸大人!此地小儿甚是无礼，还请大人为小的做主!”
    “打人了打人了!”不知是谁嚎了一声，客栈里顿时炸开了锅。宾客们慌忙四下逃窜，踩着一地碎瓷片往门口挤去。掌柜的在后面撕心裂肺地嚎着“还没付钱”，可都不能阻止众人慌乱的脚步。
    “哼，一群蛮子，也敢放肆。本公子可是天赐‘玄武莲泉’!来人，上!”白衣书生的话湮没在周遭混乱里，一群黑衣人不知从哪儿窜出来，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场中，和精壮汉子们对立。这一幕让青鸢眸色一闪，落英脸色有些异样。
    玄武莲泉，乃是钱家族徽。八大家之一，钱家世子，钱武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