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神算

第99章


那位继母顺利地滚蛋了,二娘子的“疯病”也慢慢地好了。唯一不同的就是,她现今只有十四岁,比上一回提早了整整一年多。
云瑶有条不紊地处理着身边的事宜,继母,长姐,父亲,祖母。比起上次的仓促和不知所措,这一回她变得游刃有余许多,不但从容地解决了自己的艰难处境,还让大家认为这场疯病,是真的“慢慢地好了”,在她那位继母停止用药之后。
一切都如此顺遂,只除了一点微小的差错。
兰陵王,没有来晋阳。
这一世与上一世的区别,不仅仅只有一个她,还有一个重生的兰陵王。比起上一世的隐忍和不知所措,这一世兰陵王要游刃有余多了。他只花了五年的时间,就将北齐的边境往北推延二百里,将突厥人挤到了草原之外;至于所谓天煞孤星的传言和诋毁,与他而言,不过清风拂面。
这是云瑶半夜偷偷去见他时,他笑着同她提起的。
她犹犹豫豫地提到了那场梦:北齐,北周,宇文氏,皇宫的漫天大火。
他愣了一下,继而又笑着揉揉她的头,安抚道:没事,迟早有一天会来的。
兰陵王说这番话的时候,墨黑的瞳仁里隐隐有些恨意,仿佛是深不可测的幽黑。她枕在他的手心里,用面颊轻轻蹭了蹭他的指腹,不掩担忧之意。
他说,这是上天的恩赐。
他还说,这一天迟早要来的。
即便再是驽钝,她也能猜到高肃的意思了。这是他心里的一个结,不管历经几世都无法释然的遗憾。现在他们回到了这里,他自然——自然是要弥补这场遗憾的。
她握住他的手,同他十指交缠,低声道:“我帮你罢。”
兰陵王低下头,温柔地抚了抚她的耳朵:“阿瑶,容我一个人去做罢。这是我的夙愿。”
一个长久以来都无法释怀的夙愿,只愿以身化长。枪,撕裂那些沉沉暮色的夙愿。
她点点头,说了声好。
☆、93|77
转眼间,她回到晋阳已经整整半年了。
半年来除开偶尔的应酬(例如同伴间的宴游)之外,云瑶一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离开寝屋半步,连膳食都是在屋里用的,偶尔还会用些汤药。原因无他,因为二娘子刚刚停了疯药,疯病也才刚刚有了一丝起色,需得“慢慢好转”,不能在一夜之间痊愈。
如果她在一夜之间痊愈,那便该是捅破天的怪事儿了。
云瑶自重生以来,一直都很小心翼翼,连她的大姐姐、荥阳郑氏这一支的大娘子,都有些看不过去了,时不时地会照应她一些,也算是全了她们的姐妹之情。
这一番心意,云瑶暗暗地记在了心里。
转眼间又到了冬天,等开春之后,她们姐妹二人便要到邺城去了。云瑶是经历过这一切的,因此便有些无所事事。倒是远在北方第五郡的兰陵王,这些日子过得相当吃力。
原本北齐在北面不过四个边郡,兰陵王将边境线往北面推延之后,理所当然地又设了个第五郡,兰陵王暂代郡守之职。虽然不知道皇帝这样做,到底是一时兴起,还是在故意给兰陵王施压,但兰陵王身上的担子重了是事实。偶尔云瑶在夜里去见他,总能看到他伏在案上,沉沉地睡过去了,眼底一片青黑,白玉狼毫泼洒在案面上,弄脏了许多案牍。
只有累极了的兰陵王,才会显出这等疲态来。
她心中疼惜,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在这件事情上,他表现出了十二万分的执拗。她尊重他的选择,一如他永远尊重她的选择一样。
所以她唯一能做的,也不过是在夜深人静时,替他揉一揉肩背,纾解些疲乏而已。
数日后,又是一场封山的鹅毛大雪。
兰陵王终于可以松快一些了。封山的大雪,不但封住了突厥人南下的脚步,也封住了邺都喋喋不休的声音。没有了那些繁琐的公文,他总算可以腾出手来,做一些想做的事情了。
例如以这座“北方第五郡”为腹地,挥师西进,直捣北周的都城。
他一直在有条不紊地做着这些事情,从重生的那一刻起便在准备了。重生的时候兰陵王已经十二岁,除了将母亲接回兰陵郡颐养天年之外,其他的什么都迟了。等母亲过世之后,他便开始着手准备西进,用鲜血祭一祭他的长。枪。
再是隐忍的男子,也会有些暗藏的戾气在。
尤其是——在得知那些所谓的真相之后。
兰陵王越发地沉默了,即便邺城里流言蜚语四起,兰陵郡里多了许多邺城里来的奇怪少年,皇帝一封接一封地修书,让他专心对付北面的突厥人,他也依然沉默地筹备着。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他用了整整数百年的时间,记住了这一句话。
有时候云瑶甚至开始担心,兰陵王再这样下去,邺城会不会先发制人,召兰陵王回京,同原先一样隔离开来,然后在某一个时候,让他去送死。
“不会。”兰陵王将她抱在自己的怀里,淡淡地说道,“邺城纸醉金迷,早已到了一个疯狂的境地。等到他们反应过来——呵,我宁可他们让我去送死。”
因为“送死”,实在是一个极好的借口。
他低下头,望着怀里的未婚妻,微拧的眉头慢慢地舒展开来,眼里多了些淡淡的笑意:“阿瑶无需替我担忧,为夫自有分寸。唔,这回怕是要委屈你,多等一些时日了。”
“诶?”她眨眨眼睛。
“事情不会那样快解决。”他将手摊开在案几上,骨节分明的五指,松松地摊开着,带着一点儿粗糙的细小伤痕,“待此间事毕之后,怕是阿瑶早已过了出嫁的年纪。”
她眨眨眼,轻轻噢了一声。原来是这个。
她将手放进他的手心里,柔软的指腹在他的手掌里轻轻抚过,低声道:“我不在意。”
兰陵王微微僵了一下,低下头,在她的颈侧轻轻一吻。
——容我任性一次便好。
兰陵王握住她的手,缓缓地合拢在手心里。他的手掌比她要宽大一些,修长有力,没费什么力气,便将她的手整个儿握在手心里了。“阿瑶。”他低声道,“谢谢你。”
她笑笑,将脑袋搁在他的肩窝里,嘟嘟哝哝道:“夫妻不言谢……唔!”
他倏然捂住她的口,示意她安静,随后将她塞到那一团被子里,起身理了理外袍,大步向屋外走去。身为兰陵郡王兼本郡郡守,虽然这不过是一个刚刚建好的郡,但下边人还是弄了套官邸出来。兰陵王现在住着的,便是一间官邸。
此时有人到官邸来找他,多半是为了公事。
云瑶看看自己的手,慢慢地隐去了痕迹,消逝在空气中。
她没有跟着出去。既然他已说过,此事当由他自己去做,那她便不该贸然插手。
淡淡的影子飘到案几旁边,给他留了张字条,便回了晋阳城。
夜色未深,还来得及卜上一卦。
云瑶闭上眼睛,屏息凝神,将意识沉淀到识海深处,慢慢地手背上多了一丝暖流,沿着经脉游走在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她又做了一个预言梦,梦里厮杀声一片,似乎是一个新的战场。
梦醒之后,她抱着膝盖坐在榻上,幽幽地叹了口气。
她只能等。
大雪过后便是极致的严寒。云瑶更加不愿意出门了,一是为了老老实实地“养病”,二是因为这段时间,她做了太多的预言梦,需要好好养一养精神。她的姐姐、郑氏的大娘子,时不时会过来陪她说说话,教她认字。等发现云瑶认字速度极快之后,大娘子便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每日都捧着诗书过来教她习字,说是母亲去得早,二妹前些年疯疯傻傻的,一直没有机会习字;现在既然好了,便该有自己这个姊姊来教导她,起码要能看懂书信。
云瑶闲来无事,便跟着她的姐姐,学了许多这个年代的诗书辞赋。
天气越来越冷了,寒风呼啸着刮得人疼。即便是在晚上,她偶尔去见兰陵王的时候,也多半是被他抱在怀里捂着,生怕她受了寒。但她是魂体啊,哪里会轻易受寒。云瑶总是无奈地瞪他,瞪到后来,便索性随他去了。
兰陵王一如既往地忙碌,忙着筹备他的计划,忙着打造盔甲。
自从在燕云十六州驻守过一段时日后,他便明白唐宋时的火药铸铁之术,实在是超出北齐太多太多了。对,北齐,他已经在宋朝的史书里,看到过这个带着几分忧伤的词汇了。但那时他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还能回到大齐来,更没有想到的是,他还有机会改变这一切。
火药、□□、火蒺藜。
一样一样地提上了日程,一样一样地在军中配备。
在这座远离邺城、距离突厥人不过短短数百里之遥的北方边郡里,谁都渗透不进来,唯一能掌控此郡局势的,唯有替北齐开拓了北面疆域、亲手打造了这座边郡的兰陵王而已。
十年磨一剑,方成始终。
他现在在做的,便是磨剑。
云瑶发现自己的心态越来越好了。
即便兰陵王一声不吭地养了支厉害的军队,即便这支军队仅仅隶属于兰陵王麾下,连兰陵王昔日的好友、北齐另一位厉害的将军、斛律光,也难以一窥其真容。在云瑶的预言梦里,那支私军的未来只有四个字:所向披靡。
而云瑶闲暇时贞算出来的卦象,也支持了这个梦境。
所以她一直很安静地等待着,一如兰陵王的沉默寡言。
在第二年除夕的时候,她的“疯病”宣告痊愈,成了一个正常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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