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尔摩斯先生

第26章


这是一条没有方向、拐弯抹角的路线,可从她坚定的步伐来看,他想她应该不是随意逛逛的。最后,她终于穿过“物理和植物协会”公园的大铁门,此刻的时间也从下午到了傍晚。
  他跟着她走进高高的红砖墙,才发现墙里与墙外的世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外面,是车水马龙的宽阔主道,挤满了去往各个方向的车辆,人行道上的行人接踵摩肩;可一旦穿过铁门,到处是高耸的橄榄树、蜿蜒曲折的碎石小道和成片的蔬菜、香草和花朵,六点四英亩葱郁的田园景致中央,伫立着一七七二年由菲利普·斯隆爵士遗赠给协会的大宅。在树荫下,她懒洋洋地转着太阳伞,继续往前走;她离开主干道,转上一条狭窄小路,走过蓝荆棘和颠茄,又走过马尾草和小白菊——她时不时停下来轻抚那些小花,像之前一样自言自语着。他跟在她身后,虽然他已经意识到这条小路上只有他们两人,但他暂时还是不愿意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们继续一前一后地走过鸢尾花和红菊花。小路突然绕到了高高的树篱后面,他一时不见了她的踪影,只看见那阳伞还高高飘浮在树篱之上。接着,阳伞也消失了,她的脚步声没有了。当他拐过弯时,才发现自己离她已经非常近了:她坐在小道分岔路口的长椅上,把收起的阳伞放在膝盖上,打开了一本书。他知道,很快阳光就会落到花园的围墙之下,一切都将没入夜色。他对自己说,你现在必须行动了。就是现在,趁着还有光线的时候。
  他理好领带,紧张地朝她走过去,说了句:“不好意思。”他问她手里拿着的是什么书,并礼貌地解释说,他是个藏书者,也非常地爱看书,总是对别人看的书感兴趣。
  “我才刚刚开始看呢。”她警惕地看着他在自己身边坐下。
  “真好,”他热情地回应着,似乎是为了掩盖自己的尴尬,“这里确实是个享受新事物的好地方,对不对?”
  “对啊。”她镇定地回答。她的眉毛很粗,甚至算得上是浓密,这让她蓝色的大眼睛显出一种严肃的气质。她似乎有点不高兴——是因为他突如其来的出现,还是一个谨慎内向的女人固有的含蓄?
  “可以借我看一看吗?”他对着书点了点头。她犹豫了片刻,把书递给他。他用食指压着她刚刚翻过的那一页,看了看书脊:“啊,缅绍夫的《秋日晚祷》。很好,我也很喜欢俄国的作家。”
  “哦。”她说。
  长长的沉默,打破沉默的只有他手指慢慢敲在书本封面的声音。“这一版的书很好,装订很精致。”他把书还给她时,她打量了他很久。他惊讶地发现她的脸有点奇怪,并不对称——眉毛是往上翘的,笑容是勉强的,就和他在照片里看到的一样。然后,她站起身,伸手去拿阳伞。
  “先生,不好意思,我要告辞了。”
  她觉得他没有什么吸引力吧,要不然,该如何解释她刚坐下又要离开的举动呢?
  “对不起,是我打扰到了你。”
  “不,不,”她说,“完全不是这回事。实在是时间太晚了,我得回家了。”
  “好吧。”他说。
  在她的蓝眼睛里和雪白的皮肤里,甚至是她所有的举止神态里,都有一种超凡脱俗的气质——她离开他时,缓慢地移动着,整个人像幽灵般在小路上飘然而去。是的,他很确定,那是一种没有目的,但又泰然自若、神秘莫测的东西。她离他越来越远,最终绕过了树篱。暮色渐重,他感觉怅然若失。这一切不该这么突然地结束啊;对她来说,他应该是有趣的、特别的,甚至也许是似曾相识的。那么他到底欠缺了什么?为什么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被她牵引时,她却忙不迭地要离开他?又是为什么,在她明显觉得他很烦人的时候,他还要跟着她追上去?他说不上来,也想不出来,为什么头脑和身体在此刻会出现分歧:明明知道不该如此,可理智上却做不了决定。
  不过,树篱后面,还有一个挽救的机会在等着他——她并没有像他以为的那样匆匆离去,而是蹲在了一丛鸢尾花旁,灰色的裙摆垂到碎石地面上。她把书和阳伞都放在地上,右手捧着一朵艳丽的大花,并没有察觉到他的靠近,而在越来越昏暗的光线中,也没有看到他的身影从自己身上掠过。他站在她身边,专心致志地看着她的手指轻轻捏着细长的叶子。而就在她缩回手时,他发现一只工蜂飞到了她的手套上。她并没有退缩,也没有把蜜蜂抖落,更没有一下把它捏死,而是仔细地看着它,脸上露出微微的笑容和崇敬的表情,充满感情地喃喃自语。工蜂停留在她的手掌上,并未急于离开,也没有把刺扎进她的手套,似乎也在打量着她。他想,这是多么有趣的交流,他之前从未见过类似的情景。最后,她终于觉得是时候该放走这个小生物了,便把它放回了它来时飞出的花朵,伸手去拿阳伞和书。
  “鸢尾的意思是彩虹。”他结结巴巴地说,但她并不惊讶。她站起身,用冷静的眼神打量着他。他仿佛听到了自己声音中颤抖的绝望,可他还是阻止不了自己开口:“这很容易理解,因为鸢尾有很多种颜色——蓝色的、紫色的、白色的、黄色的——像是这些——还有粉色的、橘色的、棕色的、红色的,甚至是黑色的。你知道吗,它们的生命力是很顽强的。只要有足够的光线,它们既能生长在沙漠里,也能生长在遥远寒冷的北方。”
  她茫然的表情变得温和,她继续往前走,但在身边留下了足够的空间,好让他走在她身旁。他把自己所知道的关于鸢尾的一切讲给她听,她认真听着:鸢尾是古希腊的彩虹女神,是宙斯与赫拉的信使,她的职责是引领死去女人的灵魂,带她们去往极乐世界——所以,古希腊人会在女人的坟墓上种植紫色鸢尾花;古埃及人会在君主的权杖上用鸢尾花作为装饰,以象征信仰、智慧和勇敢;古罗马人用鸢尾花祭奠女神朱诺,并将它用于洁净礼中。“也许,你已经知道了,鸢尾花还是佛罗伦萨的市花。如果你去过意大利的托斯卡纳,你一定会发现在那里的橄榄树下,种着无数的紫色鸢尾,你会闻到它们芬芳的气味,很像是紫罗兰的香气呢。”
  她现在看他的眼神变得专注而入迷,似乎这突然的偶遇让平凡的午后有了亮点。“听你这么说,似乎真的很有趣,”她说,“不过我还从来没去过托斯卡纳呢,就连意大利也还没去过。”
  “啊,你一定要去看一看,亲爱的,一定得去。没有什么地方比那里的山丘更美丽了。”
  说完,他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害怕自己的言语已经全部干涸,他没什么可以告诉她的了。她把目光转开,看着前方。他希望她能说点什么,但他确定她不会说。不知道是由于沮丧,还是因为对自己的不耐烦,他决定卸下沉重的思想包袱,头一次直截了当地开口,不再去考虑说的话到底有什么含义。
  “我想——能不能问问你——为什么你会对鸢尾花感兴趣?”
  她深吸了一口温暖的春日空气,却不知道为什么摇着头。“我为什么会对鸢尾花感兴趣?我还从来没有想过呢。”她又深吸一口气,微笑着,最后才说,“我想,是因为它在最恶劣的条件下还能茁壮生长吧,对不对?鸢尾的生命力是很顽强的,一朵凋谢了,还会有另一朵来替代它。从这个角度来看,花朵虽然生命短暂,却是生生不息的,周围的环境是好是坏,对它们的影响可能并不大。这能回答你的问题吗?”
  “差不多吧。”
  他们走到小路与主道交汇的地方。他放慢脚步,看着她,当他停下来时,她也停了下来。他看着她的脸庞。他到底想跟她说什么呢?在这黄昏暗淡的光影中,是什么再次激起了他的绝望情绪?她盯着他一眨不眨的眼睛,等着他继续。
  “我有个本领,”他听到自己说,“如果你允许的话,我想跟你一起分享。”
  “什么本领?”
  “其实说起来更像是爱好吧,不过它给别人带来的好处比给我带来的好处更多。你看啊,我其实算得上是个业余的手相师。”
  “我不太明白。”
  他朝她伸出一只手,给她看自己的手掌:“我能从这里推测未来,还有点准呢。”他解释说,他能通过仔细观看任何一个陌生人的手掌,解读出他或她一生未来的进程——能否找到真爱,能否拥有幸福的婚姻,最终会有几个孩子,会有哪些精神上的困扰,以及能否长命百岁等等。“所以,如果你愿意给我几分钟时间,我很乐意向你展示一下我的本领。”
  他觉得在她眼中,他一定是个老谋深算的无赖。她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他以为她一定会礼貌地拒绝他,可她并没有——她依然带着困惑的表情,蹲下来,把阳伞和书放在脚边,然后又站起身面对着他。她毫不犹豫地摘下右手手套,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手心向上地把手伸了过来。
  “那就帮我看看吧。”她说。
  “没问题。”
  他握住她的手,可在傍晚昏暗的光线中,他很难看清楚什么。他弯下腰想看个仔细,却只看到了她手心白皙的皮肤——雪白的肤色也在黄昏的阴影中变得暗淡。手掌上没有什么特色,没有明显的掌纹,也没有深陷的沟路,只有光滑洁白的皮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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