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梦想与情感 时间之夜

第6章


可能是刚从后面把鸡头剁了,血顺着脖腔还往外滴血呢! 
  后来我才知,村人都把这个人叫武疯子,犯疯病的时候见谁打谁,不犯疯病的时候就跟好人一样。因为犯病也是仅有的几次,而且他也很少在镇子上露面,很多时候,他的确也不在镇子上,所以镇子上很少有人会想起这个人。更令人想不到的是,他竟然是傻子的亲哥哥! 
  偷鸡贼无疑是傻子的哥哥。他回到镇子上给弟弟过年,可是实在没什么东西给弟弟吃,他只好去偷鸡。傻子啃的那只鸡腿,不定是谁家的鸡呢! 
  镇子上的人不知是怎么知道抓住偷鸡贼的消息的,不一会儿屋里屋外就围过来许多人,有人揭开锅盖,看见里面煮着连鸡毛都没褪净的鸡只喊造孽呀造孽! 
  那天清早,镇子上的人虽然唾沫星子四溅地数叨着疯子和傻子,但我庆幸的是没有人动手打他们。小五叔在奶奶和二大爷的劝阻下只是气哼哼地从傻子哥哥的手里夺回了我们家的那只大公鸡,然后气哼哼地扭头就走了。 
  镇子上的人也都跟着散去了…… 
  而傻子就像是一个局外人,他全然不管周围发生了什么,一心一意地吃那条鸡腿,等我们走的时候,他已经把带血丝的肉都吃完了,正反复地吸吮着手里的那根骨头。 
  傻子的哥哥自那个早晨以后就再也没在镇子上出现过。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是活着还是死了。   
  鸡笼(1)   
  鸡笼的爸爸是个终日都闷着头干活的铁匠,也是镇子上难得的一个老实人。据说故乡小镇和镇子周围方圆几十里地以内的庄户人家使用的铁锨、镰刀等农用活工具,都是出自鸡笼爸爸的手。他人老实,活做得也实在,所以在小镇上极有人缘也享有好名声。可是,他的儿子好像生来就是要跟他的好名声作对、败坏他的门风来的。 
  据大人们讲,鸡笼小小的时候不叫鸡笼叫铁蛋,改叫鸡笼是因为他刚刚会爬的时候就把他们家养的一鸡笼小鸡娃一只一只地给掐死了,然后把鸡笼扣在自己的脑袋上爬到了街上,面人他妈远远地看见一个鸡笼在地上慢慢地蠕动就高声大嗓地喊着,快看啊,出新鲜事喽,那是谁家的鸡笼还长脚自己跑呢!满街的人围过去看热闹,走近了才看出是铁匠刚会爬的儿子扣在鸡笼里,手里还攥着被掐死的小鸡雏。从此镇子上的人每见铁匠总会问一句,你们家鸡笼最近又干什么坏事了?铁匠就嘿嘿一笑,因为他们家鸡笼的确是又干坏事了,鸡笼自从会走会站着撒尿以后,常常恶作剧往锅里或是大人的碗里撒尿,起初大人原谅他小,也没把这当回事儿。后来他见大人并没怎么他,他就把这当成一件好玩的事更加变本加厉。他遭到了一顿毒打,从此他没敢在家里再犯,可是不久左邻右舍的全来告状说他家鸡笼偷偷进到人家如何如何了,鸡笼他爸知道人家没冤他儿子,气得拿出烧红的铁筷子威胁他说,小兔崽子你要再往人家锅里去撒尿我就用这个打你屁股!当然他没有用这个打过鸡笼,但是威胁很有作用,鸡笼再也没有干过类似的坏事。可是,他记住了他爸要用铁筷子打他屁股这件事,他便怀了报复的心假装喜欢人家的小孩,等人家大人有事让他帮着抱一小会儿时,他便趁人不在照着那小孩子的屁股狠狠地拧一把掐一指头的,把人家的小孩痛得哇哇大哭,起初那小孩的母亲以为是小孩子认生,等晚上给小孩子一脱衣服才发现孩子的屁股上青紫青紫的一大片,有时还有指甲的印痕深嵌在小孩子的肉里,一次两次、一家两家,都发生了这样的事,于是大人们就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鸡笼于是就成了家家都不欢迎的人物,他的恶名从此传开。 
  我其实是不相信人之初性本恶的理论的,但是,有关鸡笼成长过程里所发生的一切,无不打着人之初性本恶理论的烙印,当然我宁肯相信鸡笼只是这一理论很个别的一个例证而已。 
  而人一旦沾了恶名,他自己从此也很难从那恶里拔出来了。 
  在我的记者生涯里,我曾采访过无数的死刑犯,他们有着不同的成长经历,我之所以不厌其烦地探究他们,是想弄明白一个人恶到极至的灵魂的症结之所在。坦白地说,每一次采访,都会使我不由自主地想到鸡笼,如果把人简单地分为好人和坏人的话,我们的一生,必然地要遇见无数的好人,也必定会遇见无数的坏人。好人的好大致都是相同的,而坏人的坏却各有各的不同。鸡笼在我所见过的坏人里其实是很单纯意义上的少年坏,可是,我为什么在这么多年来一直还深怀了那么憎恶的心憎恶他?我想这全缘由小的时候,当我刚刚学会区分好与坏、善与恶的时候,鸡笼无疑是出现在我眼界里的第一个坏和恶的化身,潜意识里,除了他自身的坏,或许还有一个小孩子对坏和恶的各种理解和想象掺杂在里面,以至于多年来我竟回忆不出鸡笼的确切长相,他就像我童年和少女时代的一个假想敌。有时,我甚至突然会冒出这样的假设:假如镇子上的人不那么决绝地把鸡笼划在坏孩子的行列,假如大人们不首先把鸡笼放在与同龄孩子们敌对的立场上,鸡笼后来会那么变本加厉地坏吗? 
  而其实,自有我的时候早就有鸡笼了。记得很小的时候,倘若我要上街,奶奶总会嘱咐一句,千万别惹鸡笼啊,要是听说鸡笼来了,你就顺墙根赶快跑家来! 
  我问鸡笼是谁呀,奶奶就说,是一个坏蛋! 
  我问坏蛋是什么?奶奶说,坏蛋嘛,就是欺负好人的人。 
  我说,哦。我其实半明白半不明白的哦了一声就出去了。 
  我跟和我一边大的小孩子玩捉迷藏,玩老鹰捉小鸡,玩木头人不许动,玩跳房子、打沙包,玩得别提多快活了。可是,只要有人一喊"鸡笼来了",就像刮来了一阵大风,一下子就把小孩子们给刮散了。 
  我没有按奶奶嘱咐我的顺着墙根跑回家。我是想看看鸡笼这个坏蛋到底是什么样的。 
  其实鸡笼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除了比我们大,还比我们高,鸡笼的头比我们的硬,用头顶砖头,一顶砖头就两半了。 
  后来,我还听小朋友说,鸡笼的手力也大,跟他爹打架,一生气就把一根铁棍给撅弯了。 
  我惊愕地问,鸡笼还敢打他爹? 
  怎么不敢,他把他爹打得好几天趴炕上起不来。我听了心生了对鸡笼的害怕。 
  可是,最令我们小孩子害怕的是他敢拿着烧得通红的铁钩子满街里头追着六指儿打。 
  他欺侮六指儿。六指儿是铁匠铺对面秦老爷子的外孙子。秦老爷子那个时候算是黑五类,一条腿武斗的时候不知被什么人给打断了。断了腿也得接受劳动改造。生产队长考虑到他断了一条腿这种实际情况,就派他干扫街的活儿。所以,他常年拄着单拐从街东扫到街西。六指儿喜欢他姥爷,常趁没人注意帮着姥爷撮垃圾。也算六指儿倒霉,他帮姥爷撮垃圾的时候十有八九会被鸡笼碰到,鸡笼总能人不知鬼不觉地从六指儿的背后抄袭过去,然后,一脚就把垃圾踢得满天飞。这个时候,六指儿不哭,只拿了仇恨的眼神盯视着鸡笼,直到鸡笼一边朝他不干不净地骂着一边离去。他的姥爷每遇这种情况都脸色惨白,六指儿也知道他的姥爷无法像别人的家长那样保护他,因为姥爷他自身都难保。等鸡笼走了,六指儿就走到姥爷的跟前,大人般成熟地说,姥爷,让他等着吧,等着我长大了再说。后来,鸡笼竟把欺负六指儿当作一件乐事,常当着许多村人的面故意羞辱六指儿,比如把六指儿的裤子当众给扒掉等等。再后来,鸡笼还发展了几个小帮凶,小孩子们把那几个帮凶叫"跟屁虫"。他们跟在鸡笼的后面学着鸡笼的样子,一副"二霸主"和"三霸主"的嘴脸。长大了我才明白,无论什么人,无论什么事,后面都有"跟屁虫",因为林子大了什么鸟没有呢。 
  可是,在当时,在我幼小的心灵里,最想不通的就是:为什么一个人可以欺负另一个人?为什么所有的小孩都怕鸡笼而鸡笼却不怕所有的小孩?最重要的是,那么多的小孩子遭到欺侮而为什么没有大人能够管一管鸡笼呢?如果说小孩子怕鸡笼是因为小孩子没有鸡笼强大也不具有反击鸡笼的能力,而大人们呢?他们除了警告小孩子们千万别惹鸡笼见到鸡笼躲远远儿的之外为什么什么都不做呢? 
  六指儿是多么的孤独和无助啊。鸡笼打六指的时候,我怕得要死,有时连睁开眼看的勇气都没有。闭着眼的时候,偶尔会想象自己变成了一个巨人,且充满英雄豪气,挺身而出站在六指儿的前面,那鸡笼吓得一步一步地后退着…… 
  而睁开眼,我仍跟六指儿一样弱小得不能再弱小了。 
  我所能做的,就是等鸡笼走远了,我慢慢地贴着墙根,一点一点地挪到离六指儿不远的地方,跟六指儿站在一起。或许这就是小孩子的一种声援方式吧,因为没有人敢和刚被欺负的小孩子站到一起的,如果被鸡笼看见,下一个倒霉的就该轮到那个小孩子了。而我敢!我把那看作是我最早显露出来的侠义心肠。 
  如果说鸡笼最初不过是故乡大树上结的一个小恶果,那么他后来长成了一个大恶果,不能说跟镇子上所有人的懦弱和毫无限制的迁就无关。而这个大恶果最直接的受害者是一个叫素儿的姑娘。 
  素儿是镇子上长得比较好看的姑娘,是她妈妈守寡拉扯大的,鸡笼十四五岁的时候,素儿已经23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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