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粒红尘2

第33章


    一旦有一小部分人注意到这件事,便自然而然地会引起更多人对她感到好奇,可是,每当这些目光从四面八方聚焦在叶昭觉身上时,她都有一种被狙击手包围了的感觉。
    她从来都不擅长活在众目睽睽之中,也许很难有人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从小到大都不曾做过明星梦的女孩子,可是,叶昭觉就是。
    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出风头,让所有人都注意自己,从来没有过,一分一秒都没有。
    有时,相熟的人跟齐唐开玩笑,半真半假地问,“到底是助理还是女朋友,你可不要假公济私”又或是,“换新女朋友了啊,怎么也不给大家好好介绍一下”。
    类似的情形之中,齐唐往往笑而不语,算是默认。
    可是那一个“换”字,总令叶昭觉感到有一些,说不清楚的屈辱。
    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几次之后,叶昭觉终于按捺不住,直接向齐唐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以后这种外派的工作,您还是交给其他人吧。”
    齐唐却持另外一种看法:“这些人说的话,你根本不必听进去。”
    不只如此,最让叶昭觉感到不适的,不是生意场上的这些应酬,而是齐唐和他的朋友们聚会时,他们谈论的那些话题,开的玩笑,她既听不懂,也不感兴趣。
    他们提起的那些人,她不认识,他们说起的那些事,她也不曾参与。
    什么叫“局外人”,她就是了。
    偶尔,有些齐唐留学时的好朋友来中国,又或者是老同学回国,他们在一起大部分时间都用英文交流,语速飞快,就像是没有字幕的美剧。
    对于叶昭觉来讲,这场面就像一场噩梦。
    离开校园之后,她没有太多机会需要用到英语,她原有的水准仅仅只够日常交流,要想在齐唐他们的聚会上对答如流,这对她实在是太过勉强。
    每当她身处这样的时刻,这样的环境,都只能尽量装聋作哑,摆出一副很爱玩手机的样子,把头深深地埋下,脸几乎贴着手机屏幕,出于礼貌,她不便擅自提前离开,只能把自己摁在位子上,枯坐在其中。
    每次聚会结束,她也只能尴尬地站在一旁,作为齐唐的附属,她即便是想说一句“再见”,都找不到合适的人。
    再也没有比这更浪费生命的事情,叶昭觉深深地觉得。
    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她决定不再忍让,必须把自己真实的感受告诉齐唐。
    她用了一种近乎文艺腔的语调:“每次我在旁边看着你,你谈笑风生,从容自得的样子,你们谈论的一切,所有的细节,都在提醒我,你和我原本就不是同一个阶层的人。”
    她说的完全是事实,他们的确不是。
    不同的家世,不同的生长环境,不同的教育背景和经历所造成的文化差异,甚至是悬殊的财务能力所衍生而来的消费方式……
    这些都是不容辩驳的事实,齐唐也承认这一切。
    “可是,这和我喜欢你,有什么狗屁关系?”
    齐唐一旦动气,便不是三言两语能够安抚得了的事情。
    “你不想做的事,以后可以不做。不想去的场合,也可以不去,但是,”他压了压自己的火,“但是不要往不相干的事情上扯。”
    末了,他忍无可忍地加上一句:“出生在什么样的家庭又不是我能够选择的,我家有钱又不是我的错。”
    以他的敏锐,他当然看出来了,问题的核心不是叶昭觉是否愿意陪同他聚会,而是在他们的感情好不容易有了一些实质性的进展之后,她又因为这些鸡零狗碎的小事,犹犹豫豫地想要往后退。
    面对齐唐的牢骚,叶昭觉哑然失笑,一种很酸楚的,懒得讲明白的笑。
    他们曾经达成一致,认为沟通和交流真是一件令人悲伤的事情,而现在,他们用自身证明了这一点。
    叶昭觉沉默了,既然说不通,那就不说了吧。
    通常情况都是他把她当小孩儿看,因为她虚弱,她无助,她遇到的挫折总是很多。
    其实他幼稚起来,发起横来,倒是很像个未经自己允许,家人就把自己喜欢的玩具送给别人的小孩儿。
    他不明白,也很难真正相信,关于生命本质的悲哀,她的理解毕竟比他要深刻得多。
    从这时起,叶昭觉开始认真地考虑离开齐唐创意这件事。
    这个念头其实从她回公司的第一天就存在于她的脑袋里,只是这一系列不愉快的体验,又加速了它的生长。
    不同于第一次从这里辞职时的心情,那一次,她的生活发生巨变,一切都太糟糕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短时间之内很难调整好,所以不愿尸位素餐。
    而这一次,她的动机非常明确:不能够仰仗和依赖着齐唐对自己的感情,渐渐地习惯这种温吞的生活。
    如果要顾全生存大计,她的确不应该意气用事。
    可最根本的原因是,她一天不离开这里,她和齐唐之间,就一天不可能真正的平等。
    然而,开店的惨败,让她不敢再轻举妄动。
    人就是这样一种动物,吃多了苦头,自然就长了记性,想到这里,不是不悲哀的。
    下班之后,她去商场转了一圈,家里的护肤品都已经见底,得赶紧买新的。
    但是专柜价和代购的差价这也太大了,她有点儿犹豫,贵这么多,怎么办,到底买不买?
    正为难着,忽然背后有个女声,带着一点儿试探的语气:“叶小姐?”
    只有工作关系的人才会这样称呼她,她一回头,一个原本就只有过一面之缘,而又久未谋面的面孔,“真的是你呀,”陈汀笑得很惊喜,“我还担心看错了,好久不见,你好吗?”
    叶昭觉也有点儿惊喜,她的朋友们最近都悲惨兮兮,陡然见到陈汀这样浑身不带一丝清苦气息的人,简直如沐春风。
    “我啊,就那样吧……”想想自己一言难尽的际遇,叶昭觉没法昧着良心说“我很好呀”,又问对方,“你好吗?”
    陈汀一直笑着:“老样子。你有约吗?没有的话,一起吃个饭?”
    叶昭觉刚摇了摇头,陈汀便立即打电话给相熟的餐厅订了位子,接着,又吩咐专柜的服务员:“请把这位小姐要的东西包起来。”
    她转过头,对一直摆手拒绝的叶昭觉说:“小心意,就不要推辞了。”
    这次之后,叶昭觉和陈汀的联系便多了起来。
    吃过几次饭,喝过几次东西,闲聊之中,陈汀得知了叶昭觉分手,辞职,开店,开店失败,重回公司的全部过程。
    虽然在说起这些的时候,叶昭觉都是平铺直叙,语气也是云淡风轻,但陈汀设身处地地想想当时的境况,大致也能推测出其中有几多艰难。
    虽然只打过一次交道,但叶昭觉的行事果决,周到细致,都给陈汀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然而,陈汀之所以将自己非常喜欢的胸针送给叶昭觉,却不仅是因为她的敬业,而是因为叶昭觉尊重她。
    不是合作方之间的尊重,而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一个个体对另一个个体,最基础的尊重。
    “既然现在你回到齐唐这里了,也算是柳暗花明。”
    没想到叶昭觉听到这句话,面上露出微微难色。
    “怎么?”陈汀敏感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你不喜欢现在的工作环境?”
    叶昭觉抬起眼来,深深地看了陈汀一眼。
    她们在一家欧式咖啡馆,厚重的木头桌子上摆着一盏蒂芙尼彩色玻璃台灯,灯光折射在叶昭觉的脸上,她的迟疑落在深深浅浅的光影里。
    陈汀看出她的顾忌,身体往前倾了倾:“昭觉,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不久,但你帮过我,我也是真的想和你交个朋友。你要是有什么苦恼,可以对我吐一吐,即便我帮不上忙,你说出来,自己也好过一点儿。”
    陈汀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叶昭觉也就不好意思再藏掖。
    她轻声叹了口气,将自己心里的那些沟沟壑壑,曲曲折折,挑拣了些能说的都说了。
    “……我不知道要怎么向齐唐解释那种心态,和他单独相处的时候并没有明显的感觉,但和他的朋友们在一起,我就觉得自己天生比人矮三分……”叶昭觉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说清楚,“所以我得出一个结论,只要我不和他在一起,我就不会那么自卑,不参与到他的生活里,我就不用那么小心翼翼,那么敏感。”
    “可是,你爱齐唐吧?”
    这真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陈汀这种丝毫不做铺垫的提问方式,让叶昭觉瞬间傻掉了,她连表情都来不及转换,一脸的欲盖弥彰:“什么啊,啊哈哈哈,乱讲什么啊你。”
    陈汀从她的手包里拿出一盒女士烟,烟身细长,点燃之后,她轻轻吐出一口烟雾,脸上浮起一个得逞的笑:“果然是这样。”
    叶昭觉静了静,忽然意识到,其实,没有掩饰的必要。
    不肯主动向他求助,不肯接受他的感情,故意拉开和他的距离,却又一次次在他面前袒露自己的痛苦和挫败,重回公司是为了多一些和他相处的时间,想要离开他的庇护是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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