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朝悲歌——石达开

第68章


他冷冷一笑,说道:“明白了,臣奉旨就是了。”
  他回身进了听事大厅,厅中聚集了朝中文武百官,刚才正在聆听翼王抗击清兵蚕食太平军阵地的军事部署,见翼王神态凝重地回进殿来,纷纷问道:“天王陛下有了什么旨意?”
  翼王冷冷地说了诏旨内容,众人大哗道:“怪事,怪事,天朝向例无功不封王,这两位王兄无德无能,不堪封王,更不能掌理国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是拿国家大事胡闹吗?”
  翼王道:“诏旨既下,不能不奉行。”
  众人道:“纵然殿下奉旨,我们也不理会那两位王兄,他们若知趣就该知难而退。”
  正说着,安福二王穿着簇新的金冠龙袍,腆着个大肚子进厅来了,朝翼王和众官拱了拱手,嘻嘻说道:“幸会,幸会,本王爷上任来了!”
  有人驳斥道:“两位国宗错了,我们天朝只有天父称爷,其余不论天王和诸王,一概不得称爷,你犯了朝规,该罚!”
  仁发慌忙打了自己一个嘴巴,说道:“该死,该死,才开口就闹了笑话,包涵包涵!”
  仁达也道:“天朝的规矩也忒多,我们种田出身的人怎么弄得清楚?”
  又有人驳斥道:“广西老弟兄,十有九个是种田做工出身,怎么就个个懂得道理?”
  两兄弟只是嘻嘻笑着,搔耳摸腮,支支吾吾,无言可答。翼王皱了皱眉,向安、福二王说了声:“我还有事,告罪了!”随即抽身出了大厅,黄玉昆和张遂谋等跟了出来,百官一哄而散,再无人理会那两位王兄,安王和福王恨恨地骂道:“可恶,可恶,狗眼看人低,告诉天王去!”
  玉昆等跟随达开进了判事房,一个个愤愤不平,都说天王猜忌心太重,以私害公,如何能让两位愚蠢不堪的王兄掌理国事,达开叹息道:“天朝不幸,竟发生了这样痛心的事,我虽忠贞为国,而仍不蒙鉴谅,现在领悟到屈原为什么要对国事绝望而投江自尽了,可是我非屈原,决不自杀,实在忍受不下去了,惟有一走了之。”
  玉昆劝道:“殿下,你一走,天朝就分裂了,再作最后一番努力吧,不要去睬那两位王兄,把他们冷搁在一边就是了。”
  这以后的一段日子,达开尽量不和仁发、仁达见面,所有须向天王取旨的奏章虽然并列了翼王、安王、福王的官衔,却并不和他们商量,只盖翼王六寸长三寸宽的金印,就送往宫中。这是例行公事,平时过不了两天,天王看了之后,就会由掌玺官盖上三寸六分见方的‘旨准印’,送回翼王府颁发,可是这一回只有奏章送入宫中,却迟迟不见用印发回,玉昆等人都觉不妙,恐怕宫中又在酝酿进一步排斥翼王的举动。达开心情愤懑,每日里与众参谋商议出走的事,宣娇知道了,自告奋勇去见天王,天王知晓宣娇必是为达开作说客,拒而不见。宣娇回来见了达开,愤愤地骂道:“只知道古代多的是昏君,想不到我天朝也出了这么个糊里糊涂的昏君,眼看要把太平天国断送了。”
  达开冷笑道:“二哥才不糊涂哩,他把自己的王位抓得紧得很,生怕别人来夺了去,国家的事倒是次一步了。”
  到了五月初九这一天,天王终于向翼王发动了一次导致最后决裂的狠狠一击,他命‘典诏命官’将积压的翼王奏章原封不动地送回翼王府,说是没有安王、福王的大印,天王不能批阅准奏。玉昆接到这一大叠奏章,向遂谋、锦谦道:“无可挽回了,这是明明要逼翼王殿下出走。不能再劝阻了。”
  他们一同来见翼王,达开静静地听了他们的诉说,异常冷静地说道:“二哥逼我出走,分裂的责任在他不在我,全军全民都会明白是他逼我走的。得人心者昌,失人心者亡,我为二哥痛惜,他受了小人包围,怎么竟昏聩到这个地步。既然如此,我不能再在朝中执政了,你们按照原来的出京计划,赶快部署下去。为了顾全大局,只带原来跟我进京的五千人出京,其余在京兵马依旧各守阵地,防御妖军乘机进攻。明天我们一起去南门(聚宝门,即今之中华门)外向将士宣讲反清复汉的道理,后天也用这个名义出城,使天王他们不作防备,我们出城后就将人马带到城西,经过江宁镇,当天就可以到达江边的铜井镇渡江去安庆。”
  这天,达开与众人紧张忙碌地部署出京诸事,傍晚,他带着一身憔悴,满脸忧愤进了绿园内院,宣娇迎着他,爱抚地打量着他的脸色,叹口气道:“决定离京了?”
  “你知道了?”
  “是的。不能再尝试作一次挽回吗?当面去和二哥开诚布公谈一谈,将国家民族大义和他说说清楚,在那帮村时,他给你作洗礼,现在你也可以弄一盆水向他兜头浇下去,使他清醒清醒。”
  达开凄然道:“他是教主兼天王,岂不知国家民族为重,可是私心蒙蔽了他,他昏了,再说也是白费事。我的火气已到了无法遏制的地步,到了宫中吵了起来,肯定会被他害了。不能和他见面,还是客客气气地出走,留个日后说话的余地。”
  宣娇只是摇头叹息,她舍不得达开出京,才相聚又分离,正不知何日才能相会。
  夜间,达开在烛灯下伏案执笔,宣娇坐在桌旁陪他,说道:“你打算写一道给二哥的告别奏章?”
  “不,和他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为了免得各地军民猜疑,我要光明正大地将此番不得不出走的苦衷公诸于世,等我写好了给你看。”
  达开提起笔来,还未写下一字,已经泪水盈眶,他愿为之奋斗毕生的反清大业不幸中道崩裂,他所参与缔造的太平天国不再是精诚团结而陷入支离破碎之中,他将被迫离开这座反清基地,这不是他所情愿的啊。定都四年来,天京与他呼吸相共,他为之拼死苦战,为之喜,为之忧,一旦舍弃,怎能不黯然神伤。当初金田起义时,怎会想到有这样争权内讧,分崩离析的境地呢?他一边流泪,一边写下了一首哀怨求全的五言告示:
  去岁遭祸乱,狼狈赶回京。
  自谓此愚忠,定蒙圣鉴明。
  乃事有不然,诏旨降频仍。
  重重生疑忌,一笔难尽陈。
  疑多将图害,百喙难分清。
  惟是用奋勉,出师再表真。
  力酬上帝德,勉报主恩仁。
  精忠若金石,历久见真诚。
  惟期妖灭尽,予志复归林。
  为此行谆谕,遍告众军民。
  依然守本分,照旧建功名。
  或随本主将,亦足标元勋。
  一统太平日,各邀天恩荣。
  写完了,搁笔长叹。宣娇取来看了,也恻然感伤,说道:“七哥,我本不愿你离京,可是二哥逼得你非走不可,你且先到安庆等待消息,究竟是生死盟友,也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达开摇了摇头,忽见烛光爆裂,惊讶地站起身来说道:
  “宣妹,天已很晚了,你还没有回府去?”
  宣妹明眸流睇,妩媚地抿嘴一笑,上前去用红巾替达开拭去脸上的泪痕,说道:“你呀,这么迟了还要赶我回去?快要分手了,还不留下我吗?”
  达开望着宣娇脸颊红扑扑的,黑亮的眸子几乎汪出水来,掩饰不住她那火热的爱恋的感情,也许就会像大川决流,火山爆发般的流露出来,他一阵内疚,上前紧紧搂住了她,说道:“宣妹,不要回去了,你我的姻缘到了瓜熟蒂落的时候了。自从春妹逝去以后,我就想到我们的结合是非常自然的了,我心中隐藏着爱慕你的感情仍和少年时那么强烈,我竭力遏制住它,一是为了思念春妹,一是免得遭人议论。现在春妹归天已快一年了,而我又将离开天京,不必再有什么顾忌了。这许多年我和你若即若离,太伤你的感情,今后要好好弥补,不但今晚明晚都请你留下来和我同度春宵。还要求你后天和我一同出京,从此我们再也不要分手。我们都还年轻,失去的岁月不多,而未来的时光却绵远而灿烂,宣妹,让我们携手共享欢乐的未来吧。”
  宣娇俏丽的脸颊,被幸福陶醉得更加红艳艳的了,她倚偎在达开强壮的胸前,颤抖着声音说道:“七哥,我们相思十载,今晚才能如愿以偿,多么艰难啊!惟其艰难,才愈觉得可贵。七哥,七哥,我快活得要哭了。”
  达开抚摸着宣娇柔丽的面庞,说道:“哭吧,哭吧,为我们十载才圆的爱情,为了我们国家的不幸遭遇,哭吧!”
  宣娇却止住了哭,抬起头来嘟哝道:“你偏偏又拿国事来扫兴!”
  “好了,好了,不谈这个了。”达开笑道,“春宵苦短,蜡烛也要燃尽了,快快上床睡吧。”
  宣娇低下头,忽然羞怯起来了,推开达开背转身道:“十年都等了,却又急起来。”
  达开扳过宣娇的身子,先除凤冠,再解香罗带,一件件的卸下袍服衣衫,宣娇又喜又羞,不断嘻嘻笑着,朦朦胧胧,恍恍惚惚,被达开抱到了床上……。
  一夜风流,春宵易过。次日醒来,宣娇又恢复了清醒的头脑,搂着达开说道:
  “七哥,我想过了,明天你出京,我还是留在家中的好。京中少了你,二哥一定手忙脚乱。如果百官请求,再加上我也去宫中劝导,那时二哥可能回心转意把你请回来,岂不比我跟你出京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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