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纱乱

第23章


 
  “怎么还没来?都快五时了。”芳姑着急起来,又不敢到门口去张望。雨早停了,但天还是阴沉沉的,天亮得晚。 
  “别急,应该在路上了。”月眉安慰着,心里亦忐忑不安,那男子与自己素昧平生,凭什么要为自己冒这个险,仅是冲着对她们的同情吗?而且,他真的有门路吗?这么一思想,更是难以把握。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菩萨保佑!……”芳姑嘴里喃喃念着,向天向地叩拜。 
  “听!汽车声!”月眉耳尖,听到有汽车驶来的声音。那汽车到了“春梦”门前停住,接着有人朝门口走来,然后轻轻拍门。 
  打开门,一黑衣黑裤黑帽的瘦高个压低声音说:“是月眉小姐吗?” 
  “是!” 
  “快上车。” 
  芳姑把门锁上,然后搀扶着月眉上了外面停着的黑色小轿车。 
  “仙姑!”月眉一钻进后座就看到了歪倒在座位上的何仙姑,她气若游丝,满身是血,还好仍活着。 
  “月眉,芳姑……”何仙姑弱弱叫了声,芳姑忙把一件外套盖在她身上。 
  汽车趁着夜色神不知鬼不觉地朝广州城外开去。到了城门处,车停了下来,守夜的士兵要来查车。瘦高个大声叫道:“杨长官的姨子进城来玩,现乡下有急事赶着送她们回去,要耽误了你可担当不起!”那士兵用手电朝车内晃了晃,接着手一挥,放行了。 
  出了广州城,瘦高个问:“月眉小姐,有没有去处?” 
  “到大良沙头村村口就可以了。” 
  瘦高个对着司机说了一句,那车子在夜色中飞奔起来,碾过湿漉漉的地面,一路向大良奔去。 
  “我们老爷不便来送行,他让我转问月眉小姐—将来还会回广州吗?” 
  “谢谢你家老爷的救命之恩!只是这将来的打算还真没来得及细想,如果往日再到广州,月眉定亲自去拜谢!” 
  “月眉小姐不必客气,我们老爷不是那种求回报之人,如果以后还有需要帮忙之事,只管开声就是。” 
  “还未请教你家老爷的姓名……” 
  “杨子良。”瘦高个一笑。 
  “杨子良……”月眉心里寻思,这名字似曾听过。她突然想起,原来他就是那个曾与她在沙面舞会上有过一舞之交的杨子良,禁不住心里一热。   
  第十一章 红颜薄命(1)   
  到大良天已大亮,太阳露出了红彤彤的脸蛋,看来是个好晴天。 
  “终于放晴了。”月眉看了看熟睡着的何仙姑,揪了好多天的心终于舒展开来。她摇下车窗,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风儿把她耳边垂下的发丝扬起,欢快舞动。 
  春雨润物,插下的秧苗青葱翠绿,一亩亩田地连起一片绿色的海洋。一阵风吹过,绿浪起伏,飘来阵阵泥土与草叶的芳香。细窄的田埂间偶有小牛在悠闲地吃着草,高低错落的田埂形成小小的溪流,三两个男童女童正提着玻璃瓶在捉鱼苗,间或传来几句拌嘴声。远处间间农舍连成村落,那些农家院落里一定有着棵棵果树,还会有声声狗吠,已是上午,应该很快就会有袅袅炊烟升起……这一切,与她内心深处埋藏着的孩童记忆无异,她一下子陷入了一种亲切的情愫里,难以抽离。 
  汽车在村口停住,然后又马不停蹄地往回赶。 
  两人搀扶着仙姑,在村里兜兜转转好一会儿才找到春姑太的大院。这是一座老地主院落,方方正正,前后都有院子,一溜的平房,中央围着天井,后边院子是一幢青砖二层楼房—房屋极老式,祖辈留下来的,那幢楼房是春姑太的父辈新起的。 
  门是虚掩着的,屋里却没人。 
  “春!阿云!阿云!”芳姑喊了几声,没人应。“难道在富隆?这才三月初还没到忙的时候啊,一大早就不见人影……我们先进去吧,阿云应该很快就会回来,走前我去过阿丹那里,阿云年后一直没上广州,在家里呢。” 
  两人把仙姑安置在堂厅的榻上,让她躺着。仙姑伤得很重,月眉探望后又被人殴打过两次,下手很重,时不时呕出黑血,想是内伤。 
  “离开广州城到了这乡下,就是死也死得安心了……”仙姑一面说一面咳,又是一手绢的血。 
  “仙姑,别这么说,都挺过来了……”月眉手捧着那摊血,身子在发抖,想安慰却不知该说什么。 
  芳姑倒了杯开水让仙姑喝下两口,渐渐平息下来。这时门“吱”地开了,重重地撞在门框上,发出很大的响声,把三人吓了一跳。“应该是阿云回来了。”芳姑说道走了出去。 
  “是你啊阿芳,吓我一跳,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泉姑,阿春呢?” 
  “在祠堂里呢,我赶着回来给她拿烟丝去……” 
  “一大早跑祠堂去干吗?” 
  “唉,还不是那个阿云……” 
  “阿云?她怎么了?” 
  “要浸猪笼了,造孽啊!” 
  “啊!”月眉听到“浸猪笼”三字一惊,“阿云要浸猪笼?发生了什么事 ?”她冲出去问:“阿云在哪里?快带我去!芳姑,你看着仙姑,我去看看。”她跟着拿了烟袋的泉姑出去了。 
  李氏宗祠里,祖宗牌位前烛火旺盛,烟雾缭绕。沙头村的李氏子民围在祖宗面前,或坐或站,最靠前的四五条细桥凳上,坐着七八个银发白须德高望重的长辈。一长着山羊胡子的六七旬男人正拿着一本发黄的族谱念着族规,抑扬顿挫,直捣人心窝。 
  春姑太烦躁得很,烟袋里的烟丝早没了,她仍对着空空的烟管用力直吸,以此平衡不安的心。她一边吸烟管一边狠狠地盯着阿云,既怨恨又心疼,恍惚间又回到了二十年前,跪着的阿云猛地变成了阿丹,她一个激灵,差点分不清哪个才是真的。 
  被五花大绑的阿云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粗长的辫子松散开来,她呆呆地听着族规,默默地忍受着人们抛过来的白眼与各种各样的冷嘲热讽。没有抗争,没有申辩,只是安静地等待着惩罚。 
  族规念完了,那老头多余地问了句:“春姑太,对于阿云的处罚,你有什么意见?” 
  春姑太白了他一眼,她要真能有意见,早就一把扯住阿云的耳朵回家躲着去了,还会在这里丢人现眼,受浸猪笼的死刑!她把烟管往桥凳脚上“笃笃”地敲着,似乎要敲出几两灰来—里面早就空了,一边敲一边粗声粗气地说:“我一个妇道人家,哪轮得到我说话,师爷你说怎样就怎样……” 
  “那就不是了,你们家怎么说也是村里的大户,这些年来接二连三地出那么多事故,要是对族规不满的话那怎么向后人交代……” 
  “呸!什么我们家接二连三地出那么多事故,你们家才是……”春姑太心虚地叫起来,却也是不敢在祖宗面前造次,鼓着一腮帮子气。 
  师爷轻蔑地看了她一眼,不再理会,对着众人喊了句:“执行刑罚!”两个大汉立马拖了个大猪笼过来,往阿云头上套。 
  “姑太,阿云不孝,不能为你养老送终了,姑太,你要保重……”阿云一边挣扎一边哭喊。春姑太亦是老泪纵横,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阿云被扣进猪笼。 
  两大汉把猪笼抬到祠堂两百米处的月亮河边,众人尾随而去。师爷望了望天,时辰已到,一声令下:“下水!”两人把猪笼高高举起,丢入河里。众人唏嘘一片,有妇女趁机教育起女儿,“看到没有,不好好听话就要像她这样浸猪笼,做了水鬼,连投胎转世都是下等人翻不了身……”直把那些小姑娘吓得脸色煞白煞白,直躲在阿妈后面不敢往水里看。春姑太看着渐渐下沉的猪笼,想起阿云平日里的孝顺与乖巧,心如刀割般痛。 
  “死佬一群,人就要淹死了,还不赶快下去救!”一个声音仿佛从天而降,提醒了那些麻木的看客,春姑太亦壮了胆,推了一把身旁哭红了眼的阿坚,“快下去捞阿云上来!”阿坚早有救人之心,先前怕触犯族规连累家人,此时被春姑太一推,再也顾不得许多,一个鱼跃跳了下去,接着他的两个好朋友也跳下水去帮忙。三人把猪笼抬上岸,拉出阿云,解了绑绳。阿坚双手在阿云胸口一压,她“扑”地吐了口水,缓过气来。春姑太一颗心此时才放下。 
  “你们!你们这是犯了族规的!”师爷走上前来,气急败坏地说,春姑太等人正不知该如何应答,又听那个声音传进耳来— 
  “什么族规,族规就可以杀人吗!你把自己的女儿放猪笼里浸一浸啊,你要是不心疼我就没话说了。” 
  说话的正是随泉姑匆匆赶来的月眉,她已走到阿云身旁,见阿云没有生命危险便舒了一口气。 
  “你是哪里来的?我们家族的事轮不到外人插手!”确实,谁也不知道这乡村野地里怎么会冒出个美丽的女子,莫不是仙女下凡特来搭救阿云?“她是跟芳姑一块来的。”泉姑把烟袋递给春姑太,趴在她耳边说。春姑太明白了,看来这就是阿云往日里常跟她提起的月眉。 
  “你们的族规就是请我我也不愿管,可是人命关天的事情,天底下的人都管得着!”月眉看阿云身子虚弱不宜在此久待,便缓了语气,对师爷说:“猪笼阿云也浸过了,不过她福大命大留住了性命,看她这已经吓得三魂只剩了一魂,有什么过失也就抵消了吧。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她吧,我代阿云给您作揖……” 
  “哼!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