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纱乱

第16章


 
  阿云还是等不到月眉有空闲时间,只好回丹姑太处了。 
  午夜时分,月眉终于可以喘口气,便出了房,下楼来。她到仙姑门前刚要敲门,却见门是虚掩着的,里面隐约传来说话声。往门缝里一看,来客是陈伯坤,她便打消了进去的念头,只是觉得奇怪:两个老情人约会竟连门也没关严,虽说是在妓院里不会有人打扰,但也不似仙姑做事一向谨慎的风格。她转身刚上五级阶梯,却听到门“吱”地开了,然后是陈伯坤匆忙离去的身影,仙姑亦没出来送别。月眉思量了一下,又下了阶梯。 
  门没关,仙姑坐在榻上,愁眉不展而微现慌乱。月眉推门进去,往细花小瓷杯里斟了茶,递给何仙姑。何仙姑接过抿了一小口,又静坐了一炷香的工夫,才喃喃道:“出事了。” 
  月眉微微一惊,她看到陈伯坤匆忙离去的身影已微有预料,仙姑眼里闪过的一丝无助让她心一紧。 
  “陈伯坤的产业让人给捣了。”这“捣”字就如一根棒子,把何仙姑的心揪得生痛。“十间海味铺、八间茶楼、二十间当铺、五间纺纱厂……所有的一切,都没了……”她用手绢拭泪,哽咽起来。 
  “是谁?” 
  “刘大阔。”这三字从仙姑口中一出,月眉一震,心里马上闪过一些片段:刘大阔前些日子在她房里开秘密会议,似乎就是在商量着对付什么人,难道要对付的就是陈伯坤? 
  “仙姑,前些日子我听到刘大阔说要借助洋人的势力对付什么人……” 
  “嘘!”何仙姑立马机警起来,她到门前微微探头,然后把门关严,轻声道,“你这么一说我倒也明白了。月眉,这事可千万别说出去,就当什么事都不知道,咱们开门做生意的,可别受了连累,免得脑袋都不保。”月眉吓得脸一片煞白,忙点头。何仙姑恢复了平日里的聪明,收回了眼窝里的几点泪,“念在他对我这么多年的关照,心里不免难过。再说,‘春梦’虽然现在可以自打招牌了,只是背后有人撑着架子会更硬,即使风雨飘摇些也能支撑多些时日。没了这棵大树,就看你的了……”她看着月眉,不再说话。 
  “仙姑,你应该明白我的心思……”月眉没有正视她,语气却是坚定。 
  “你的心思我明白,只是你以为会这么容易吗?”何仙姑心里烦躁得很,却不得不耐着性子劝导她,“没有这些头衔没有这些人在后面支撑着,你以为别人会多看你一眼,你以为大家就真的愿意穿你做的衣服?月眉,仙姑不是打击你,一步步来,一步步来,好不好?就借着这个阿姑的名牌,慢慢打通另一条路,好不好?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就听我一句。” 
  月眉无语,其实她很能明白仙姑心里的焦躁,况且她也知道仙姑说得没错。 
  两人就着“春梦”失去了陈伯坤这个广州富绅大靠山的事情商量了好一会儿,却也没什么头绪,何仙姑让月眉先上去休息,改日再商量。 
  “对了,阿云白天送了香云纱来,等天亮了我叫芳姑给你送上去。” 
  月眉摸着香云纱上的纹理,心里渐渐舒坦开来,然后出了房门。 
  “这是陈团长二姨太的,这是申老板家大小姐的,这是龙老爷家大太太的……”又隔一月,阿云送了做好的衣裳来,月眉小心检查一遍,然后吩咐芳姑送到各家去。 
  “这些衣裳真是好看啊,上回送去的那两家中意得不得了,只是嫌我们做的时间长些。”芳姑笑着说。 
  “哪有那么多闲工夫啊……”月眉打着呵欠,精神不太佳。 
  “就是,月眉啊,你也累坏了,以后还是少弄这些了,多休息休息。” 
  “你是不是病了,要不我待会儿抓两剂药给你调理调理?”阿云关切地问。 
  “调理就不用了,你多来陪陪我就行了。”月眉笑道。 
  “我来好几次你都没空……” 
  “对了,燕姨还好吗,好久没见她了。” 
  “她啊,继续享受她的舞会生活呢。她总跟我念叨你呢,说让我带你去她家玩……” 
  “真是幸福……”一直没做声的何仙姑终于插了句,“一百个女人里有一个女人像她那样就不错了,衣食无忧,快乐无比,像鸟儿一样……” 
  “我春姑太也说她们姐妹几个就燕姨最幸福了,不过她们说那也是燕姨自己选择的生活方式……” 
  “选择?”月眉心一动。 
  “是啊,你看我春姑太和丹姑太与燕姨的家境其实各方面都差不多,可是却是完全不同的生活……” 
  “那也要明白自己究竟要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仙姑又插嘴道。 
  “是,丹姑太也是这样对我说的……” 
  “那么我呢?”月眉似在自言自语。 
  “你啊,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多休息……” 
  “看你说的,好像我整天一大忙人似的。”月眉一笑,“你放心,现在都十月中旬了,往后这几个月天凉了也没人穿香云纱了,我就会闲得发慌了……” 
  “那我天天来陪你说话……”阿云接口说。 
  “那倒是不错,有盼头了。”月眉开心道。 
  “要真闲了,不如到乡下走走,散散心呢,我都好久没出远门了。”何仙姑提议。 
  “好啊好啊,到我们那,虽不怎么样,但也有河有田的,呼吸下新鲜空气。对了,鱼塘里的鱼可大了,又鲜美……” 
  “那倒是,春姑太那一家子都特别爱吃鱼。”芳姑亦笑道。 
  四人说笑起乡下的事情来兴致很高,连荣贵走到门前都没察觉。 
  “仙姑。”荣贵往门里探了探头。 
  “怎么了?” 
  “消息都打听来了。”他走到屋里,瞅了瞅其他三人,没再往下说。 
  “都是自己人,再说这刘大阔的事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传得满大街都是了,说吧。” 
  “是。刘大阔虽吞了陈伯坤的产业,却是仍维持原貌……” 
  “哦?” 
  “就是海味铺仍是海味铺,茶楼仍是茶楼,纱厂仍是纱厂,只是换了个字号而已。还有就是,那当铺改成了银号……” 
  “什么?你是说二十间当铺全改成了银号?”仙姑惊讶得差点要站起来,她知道陈伯坤原有的二十间当铺分布在东关、南关、西关和北门,占尽了优势,光是在西关就有十家之多。把这些当铺全改成银号,这刘大阔玩得也太大了点。 
  “仙姑,不是二十间,而是二十二间。”荣贵伸出两个手指头,他见仙姑没反应过来,又说道,“他在沙面还新开了两间,就在沙面南街太古洋行对面。” 
  这回吃惊的不止何仙姑了,月眉也愣了一下,太古洋行正是她第一次和燕姨去参加舞会的地方,那可是洋人的地盘。 
  “人家有洋人罩着呢。”荣贵一脸得意,仿佛在那开银号的是他。 
  “好了,你下去吧。”仙姑一招手,荣贵却没动。 
  “仙姑,还有一事,刘大阔发来花笺了。”仙姑和月眉同时一惊。荣贵把描着红花的请柬交与何仙姑,退下了。 
  打开请柬,上书“恭请‘春梦’月眉小姐”,下面是刘大阔的印章。 
  “他已经一个月没来了。”月眉眉头紧锁,“原来是忙‘大事’去了,只是这‘大事’刚忙完就来这里是什么意思?” 
  “可能有意思,也可能没意思,他是纯粹的寻欢作乐,我们是纯粹的接待客人而已。月眉,别太在意,不过也要多个心眼。”何仙姑交代,脸上是少有的正经。月眉应了下来。芳姑和阿云只是听着,一直没敢出声。 
  吃完晚饭,阿云觉得很闷,便对丹姑太说到外面逛逛,出门后她变了主意,没有往热闹的商业区去,而是朝燕姨家去了。 
  熟门熟路地穿过青云巷进了轿厅,下人告诉她燕姨不在家,去参加舞会了。她有点扫兴,今天不是周末,竟然也有舞会可去,真服了燕姨。接着听到下人说少爷在家,她不禁心中一喜,安静地坐在大厅的雕花木椅上等约翰下来。 
  轿厅大而空阔,只摆了一些茶几椅子之类的木质家具。燕姨长居法国,家里只有老母亲守着大屋,老人家一切从简,但那些旧式的家具和宽大的屋子仍能彰显出这家子从前的阔绰。 
  “什么时候来的广州?”约翰在楼上一探头,声音先传了下来。 
  “上午。怎么燕姨不在家?”阿云漫不经心地问,极力掩饰内心的激动。 
  “妈咪参加舞会去了,外婆串门去了,就剩我一个人在家,你来得正好。”约翰一步跃下楼梯,立在她跟前。 
  “什么正好?”她耸耸鼻子,“你刚才在干什么?” 
  “看书呢。” 
  “书?什么书?” 
  “很好看的书,到我房间来,我读给你听。”没等阿云反应过来,约翰一把拉住她的手往楼上跑去。 
  跑到约翰房里,阿云早已红透了脸,喘着粗气,胸脯一起一伏的。她悄悄挣脱了约翰的手,走到桌前的椅子上坐下来。 
  房间很大却很简单,一张床一张书桌两把椅子一盏台灯一个小书柜,窗帘是素白的,直拖到地面,地毯亦是浅色,没有多余的点缀,西式的简约风格。 
  “就是这本书。”约翰帅气地微笑着,拿起桌子上厚厚的一本书给她看。是英国女作家简翻奥斯丁的《傲慢与偏见》。阿云脸更红了,那是英文版的,她根本看不懂,但约翰已滔滔不绝地对她说起了作家与书里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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