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筑系的爱情笔记

第23章


可是韩嘉理也不理———好好的,他干什么那么板着脸呢?真是莫名其妙,小雨不由撅了小嘴,无端地,竟然觉得有一点怕他———他生起气来的样子,真的很怕人呢…… 
  老师还是没有来。教室里越发闹哄哄的了,有人在看报纸,有人在发短信,有人跑上讲台,打开了吊在半空中的电视,电视里正播放好莱坞电影幕后花絮什么的,裘德·洛啊、本·阿弗莱克啊、乌玛·瑟曼啊、朱莉亚·罗伯茨啊……尽放这些大明星挨NG的镜头,看得大家笑得要死…… 
  “今天张老师有事,可能要到7∶20才到,请大家原谅。”6∶35了,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才走进来说,然后,一伸手就把电视关掉了。“唉———”大家很不情愿地发了一阵牢骚…… 
  那个年轻人也不多话,自顾自把手里拎着的 
  笔记本电脑往讲台上一放,就蹲下身子开锁,把所有的抽屉和柜子门都打开了,研究了一会子,然后,又稀里哗啦按了一通按钮,扭过头去———看着高高卷在墙头上的投影屏幕徐徐地放下来。 
  “等一会,张老师要来给你们讲德沃夏克的第九交响曲《自新大陆交响曲》,现在先给你们看一张DVD,是卡拉扬指挥的维也纳爱乐乐团的版本,当时卡拉扬已经75岁了。” 
  屏幕上的卡拉扬,真的很老了,但老得很有味道。小雨很喜欢卡拉扬,很喜欢看他挥舞指挥棒时,脸上那种静穆神圣刚毅的表情,那种完全与音乐合一的感觉……也喜欢看演奏者们娴熟地演奏各种乐器时,手指的动作、乐器的特写、面部的神情…… 
  教室里很静,大家都在屏息静听———交响乐恢宏的音响,像海洋一样席卷开来,又像冰雪一样闪闪烁烁……真感人,是那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感人…… 
  张老师不知是什么时候走进来的,一直站在讲台边侧耳静静细听,一直听到一曲终了,屏幕上只剩了一片纯正的蓝色。 
  “同学们晚上好!”张老师很抱歉地向大家点点头,“真是对不起,让大家久等了。今天晚上7∶00,浙江音乐厅刚好有一台独奏音乐会,他们就把我给拉去做主持了。我说我这里还有课,死活不让走!没办法,我这个学者型的老头子只得上台讲了几句开场白,这才溜出来,后面换了一个很漂亮的姑娘接替我……” 
  张老师50多岁了,戴一副金丝边眼镜,很斯文的样子。在以后的日子里,每个星期二就成了小雨最喜欢的一天,在画室里画了一天画,晚上再到302听两个小时古典音乐,听张老师活灵活现地谈音乐、谈艺术,这样的日子真的很美很恬淡…… 
  没有DVD的时候,张老师就放CD给大家听,他的耳朵好极了,能听出那么宏大的交响乐队中哪一种乐器正在做什么,他会说:听见了吗?小提琴正在拨弦……定音鼓像远雷一样……木管乐器飘在上面……一支单簧管空空荡荡的……巴松管进来了,低沉的,苍老的,晦暗的,像垂死的老人……圆号:三连音———啊,一下子觉得温暖,A主题,弱音器拿掉了,慢慢亮起来,亮起来…… 
  以前,小雨只是觉得古典音乐好听,从未想过关心音乐的结构什么的,只是很感性地听,是张老师教会了她理性听音的———张老师一遍一遍地讲解,什么是奏鸣曲式,一个乐章一个乐章地给大家分析,哪里是呈示部,哪里是连接部,哪里是展开部,哪里是再现部,哪个是主部主题,哪个是副部主题……怕大家听不清楚,他还用自己的嗓音放慢了速度,一句一句地模仿给大家听…… 
  有这样的老师,真好。 
  不仅如此,上张老师的课,还能听到很多有趣的故事——— 
  他会给大家讲谭盾和石头老人的故事,讲石头老人手里拿两块小石头,这么敲……一边手里比画着各种动作:this way,this way,this way,this way,all kinds of ways……就敲出了动人的音乐…… 
  也会给大家讲他那天下午,看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合奏钢琴。两个小孩并排坐在琴凳上,小女孩先弹,“咣———”地一声很响,那个小男孩就仰起脸来,两个眼睛亮亮的,像星星一样,嘿———就觉得这个声音怎么这么奇怪呀,那一瞬间,让他好感动…… 
  也会讲他曾经在西藏,看到那些长满野花的山崖,像印花布一样好看,就走下车去,站在马路边上。忽然从车窗里传来《青藏高原》那支歌,然后,他的眼泪“哗———”地就下来了,司机在他身后不解地拍拍他的肩膀,问他怎么了,他把手向后面一胡噜,意思是别管他…… 
  也会讲有一天傍晚,他和一个诗人,一起去西湖边散步,忽然起风了,风从那边刮过来,湖水汹涌起来,两个人站在那里,裤脚全湿了,但是谁也没有后退,要后退,他就不是我哥们了……他说,裤脚全湿了有什么了不起?然后,诗人就开始大声地朗诵诗,旁若无人,而他,正好带着小提琴,就开始拉琴……哦,那一天傍晚,真的好像听到了上帝的声音,天空中张开一条裂缝,一道斜阳倾泄而下,世界好像水晶一样纯净透明,心里就充满了那个旋律…… 
  ……但有时候,是音乐创造了我。张老师说着,声音就哽咽起来,大家都分明感觉到他又哭了———他就低下头摘下眼镜,用手指勾去眼角的泪水,真想不到,这么个50多岁的老教授竟然会当众落泪。可是,一会儿,等他再次仰起脸来,他又一如既往地眉飞色舞,神采飞扬了。vivid,他说,我喜欢vivid这个词,哪怕临死时也是vivid,还有colorful,嗯,colorful…… 
  贝多芬、莫扎特、格里格、舒伯特、李斯特、柴可夫斯基……就这么一路听了下来。每次,小雨上完张老师的课回来就显得特别亢奋,在寝室里没完没了地和阿圆她们三个讲———张老师今天又讲了哪些曲子,又说了什么什么故事……可是阿圆们却总是听得那么漫不经心,最多也只是勉为其难地笑笑。每当此时,小雨就会很悲哀地想———一个人的灵魂真的是蛮孤独的,就连朝夕相处、最亲密的朋友也……然后,韩嘉的脸就会无端地浮现在小雨眼前,唉———韩嘉,也只有那个韩嘉了。 
  曾经,小雨无数次地想要劝诱阿圆和她一起去上“古典音乐欣赏”,可是,阿圆就是不肯,死活也不肯,她说她是音盲,一听古典音乐就头大。无奈,小雨只好自己一个人去上课。可是,每次都会遇见韩嘉。常常,两个人并肩坐着,却谁也不和谁说话。可是,也不晓得为什么,小雨忽然觉得,只是这么并肩默默坐着,她和他之间———就有了一种默契。 
  这种默契,从那一天听张老师讲德沃夏克的《自新大陆交响曲》时就有感觉了。那一天,张老师问大家看过美国黑人作家亚历克斯·哈里的小说《根》吗?那些黑人被贩卖到美国做奴隶,从非洲原始部落一下子进入到工业化的美国,他们却一心只想回家,只想寻找心灵深处的根,他们设法从美国逃走,被捉回来了,绑在树上鞭打;又逃走,又捉住,又打……最后砍掉他的一只脚,还是要逃走,一代又一代。张老师讲到这里,停顿了很久,他眼里有泪光……后来,美国奴隶解放了。他接下去说,黑人们终于一批又一批地坐船走了……1893年,德沃夏克初次踏上美国,看见一个老黑人,双腿都被砍掉了,一顶破旧的帽子翻过来放在地上,老黑人在拉一支曲子,那是黑人灵歌《马车从天上来》,他已经回不去了,可是他的灵魂还是想回家……那个曲子其实是很欢快的,一点也不悲伤,因为黑人们认为,人死了,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曲子是这样的:咪嗦嗦咪来哆,来咪嗦咪来……后来,德沃夏克就把它作为副部第二主题写进了第一乐章,来,大家再来完整听一遍。说着,张老师的声音已经哽咽。 
  音乐再度响起,小雨坐在那里,早已感动得落泪,尤其是那一支长笛吹响黑人灵歌《马车从天上来》的曲调之时,小雨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栗,泪水丰沛而下……太感动了,如果不是因为教室里有那么多的人,小雨真想痛痛快快地流泪,让灵魂在音乐声中净化、升华…… 
  音乐停了,坐在小雨左手边的那个男生,高声地说着话,甚至还笑了,小雨不由撅了小嘴,心里很恼他。右手边的韩嘉忽然霍地转过脸来,狠狠地瞪了那个男生一眼,小雨不由一怔,因为她瞥见韩嘉的眼中红红的,竟然也———充满了泪水,像怕被别人看见似的,他立刻转回头去,一瞬间,就在那一瞬间,小雨恍然明白———却原来,在这个世界上,灵魂真的能够抵达另一个灵魂……   
  28. 小雨的信(1)   
  小婵也已经有男朋友了,是计算机系的博士。起初,小婵说那个博士又瘦又小,长得又老相,眼睛还极端近视,心里一点也不喜欢他。可是,人家至少是个博士,小婵说,有这么个人,她就可以向她妈交待了。 
  那个博士每天都来女生楼下等小婵,是很痴心的一个人。小婵说她不喜欢他,让他以后不要等了。可是,他却说,没关系,只要我喜欢你就行了,只要你没结婚,我都会一直对你好。小婵问他,那你可不可以不要每天都来?可是,他说他做不到,还引用了《简爱》里的一句话,好像是“我已经找到了,就再也不想失去”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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