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学泰斗陈寅恪传

第19章


从去国四十多载的前清华国学院导师之口缓缓吐出的话语,柔肠寸断、力透千钧,令人不胜沉迷、低回。 
  流芳百世 
  虽然清华国学研究院只存在了四年,却绽放了无比耀眼的光芒。在这四年中,它培养了70多位学有专长的国学人才,其中不少人后来成为我国著名的语言学、古文字学、中国文学、史学、哲学和考古学等方面的专家学者,如王力、陈侃如、刘盼遂、徐中舒、刘节、高亨、谢国桢、吴其昌、姚名达、朱芬圃、姜亮夫、蒋天枢等,为国学的继承发展做出了重大贡献。面对如此辉煌的成就,使人不得不思考其何以人才辈出? 
  首先,清华国学院的办学宗旨决定了其特别之处。“国学”一词,原本是对“西学”而言,是对“西学”的抗争和对“中学”的显耀,而这在清华国学研究院已超出原意。前面已谈到清华创办国学研究院,是面对方兴未艾的新文化运动和中西文化的碰撞,为适应全国上下的文化热,正确对待中西文化的交流与融合;是想通过这一学术机构来培养“国学”人才,通过对“中国固有文化”的精深研究,来继承、发展、弘扬我国 
  传统文化。在他们看来,越是在向西方学习的热潮中,越不能丢弃本国优秀传统文化;学习国学应在国内,不必远赴欧美,多耗资财,所学且与国情隔阂。通过中西兼容,精深研究,使之在交流融合中创造出中华新文化。 
  在关于“西学”与“中学”的讨论中,王国维、梁启超、陈寅恪和吴宓都是“中国文化本位论”者。陈寅恪在20世纪30年代曾自我剖析说:“寅恪平生为不古不今之学,思想囿于咸丰、同治之世,议论近乎湘乡、南皮之间”,即是说近乎曾国藩到张之洞的“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在《冯友兰中国哲学史下册审查报告》中他也作过如下阐述:“窃疑中国今日以后,即使能忠实输入北美或东欧之思想,其结局当亦等于玄奘唯识之学,在我国思想上,既不能居最高之地位,且亦终归于绝者,必须一方面吸收输入外来之学说,一方面不忘本民族之地位。此二种相反而适相成之态度,乃道家之真精神,新儒家之旧途径,而二千年吾民族与他民族思想接触之所昭示者也。”早在20世纪初,王国维针对“中学为体,西学为用”说,即提出过“学无中西”,他说:“何以言学无中西也?世界学问,不出科学史学文学。故中国之学,西国类皆有之;西国之学,我国亦类皆有之。所异者,广狭疏密耳!”①纵观所述,可见他们的主张,是与清华创办国学研究院的初衷一致的,是积极进取的,而不是泥古守旧,是朝前看而不是向后看。后来逐渐形成的“清华学派”,即萌发于此。 
  其次,清华国学研究院,坚持学术与政治相分离,兼容并包,学术自由,充分发挥各位教师的特长和主动精神。《研究院章程》明文规定:“本院略仿旧日书院及英国大学制度。研究之方法,注重个人自修,教授专任指导。其分组不以学科,而以教授个人为主,期使学员与教授关系异常密切。”就是说,清华国学研究院的教学,吸收了中西古今教育上的好办法,使之融为一体。根据《章程》的规定,其教学方法分为“普通演讲”和“专题研究”。所谓普通演讲即课堂讲授,由各教授就自己的专长和治学心得开课,供诸生必修或选修;如同一课几位教授都有精深研究,可同开此课各讲各自的心得见解,任学生自由选一位教授从业。所谓专题研究就是由教授个别指导,学生进行的课题研究,有点近似今天的学位论文;各教授就自己的专长提出指导范围,然后让各学生根据自己的志向、兴趣和学力之所近,从想要从业教授的指导范围内自由选定自己的研究题目,选定后不得中途变更。学生选定研究题目后,可随便向导师请业问难。《章程》规定“教授于专从本人请业之学员,应订定时间,常与接谈,考询成绩,指示方法及应读书籍。各教师在教学实践中,严格按照《章程》执教。” 
  王国维开的普通演讲有:《古史新证》、《说文练习》、《尚书》、《仪礼》和《最近二、三十年来中国新发见之学问》等;指导专题研究的范围是:《经学》(包括书、礼、诗),《小学》(包括训话、古文字、古韵),《上古史》、《金石学》和《中国文学》。 
  梁启超开的普通演讲有:《历史研究法》、《中国文化史》、《儒家哲学》等;指导专题研究的范围是中国文学史、中国哲学史、中国史、史学研究法、儒家哲学和东西交通史。 
  陈寅恪开的普通演讲有:《西人之东方学》、《目录学》和《梵文—金刚经》等;指导专题研究的范围是:年历学、古代碑志与外族有关者之比较研究、摩尼教经典与回绝文译本之研究、佛教经典各种文字译本之比较研究(梵文、巴比利文、藏文、回绝文及中亚诸文字译本与汉文译本之比较研究)、蒙古满洲之书籍及碑志与历史有关系者之研究。 
  赵元任开的普通演讲有:《方言学》、《普通语言学》和《音韵学》等;指导专题研究的范围是中国音乐学、中国乐谱乐调、中国现代方言。 
  李济开的普通演讲有:《人文学》、《人体测验》和《考古学》;指导专题研究的范围是中国人种考。 
  梁启超多次指出:“研究院的形式,很有点道尔顿制的教育,各人自己研究各人的嗜好,而请教授指导指导。”所说的“道尔顿制”,是美国柏克赫斯特于1920年创行的一种自由教育制度,其特点是:改教室为各科作业室,按学科性质陈列参考用书和实验仪器,供学生学习用;废除课堂讲授,把各科学习内容制成分月的教学大纲,规定每月应完成的各项作业,由学生自行学习。学生与教师订立学习公约后,即按自己的兴趣,自由支配时间,在作业室自学。各作业室配有本科教师一人,负责指导学生。学生学习进度快的,可以提前更换新学科,也可缩短学习年限。其优点是可以充分发挥学生学习的主动性,缺点是易于放任自流。清华国学研究院在其创行五年,便把它学了过来,可见对学习西方先进教育制度的重视。且根据清华的具体情况,学其长,避其短,“废除课堂讲授”便没有学,而坚持设普通演讲,并规定每生一年内最少要修读四门课。 
  梁启超又说:“我们觉得校中呆板的教育不能满足我们的要求,想参照原来书院的办法——高一点说,参照从前大师讲学的办法——更加以新的教育精神。各教授及我自己所以在此服务,实因感觉从前的办法有输入教育界的必要。”他们在吸收西方教育先进教学方式、教学方法的同时,还继承采用了旧书院大师讲学的好办法,如课堂讲授与个别指导结合、注重个人自修、教授专任指导、根据学生每人的具体情况施教等。 
  清华国学研究院为了便于教授指导学生的学习研究,设立了5个研究室,王国维、梁启超、陈寅恪、赵元任和李济各负责一室。他们根据学生的“志向、兴趣,及学力之所近”因才施教,对学生的质疑问难极为重视,填密解答和指导,启发学生去博览多思。王国维一向认为:“考释古文字以阀疑为第一要诀”,“阙疑为进步的第一关键”。徐中舒在《追忆王静安先生》一文中说:“研究院于公共课之外,每位教授各设一研究室,凡各教授所指导范围以内之重要书籍皆置其中,俘同辈得随时入室参考,且可随时与教授接谈问难。先生研究室中所置皆经学、小学及考古学书籍。此类书籍,其值甚昂,多余在沪时所不能见者。余以研究考古故,与先生接谈问难之时尤多,先生谈话雅尚质朴、毫无华饰。非有所问,不轻发言;有时或至默坐相对,然卷烟以自遣,片刻可尽数支;有时或欲有所发挥,亦仅略举大意,数言而止;遇有疑难问题不能解者,先生即称不知,故先生谈话,除与学术有关者外,可记者绝少也。” 
  其三,研究院各导师的研究方法也为学生的学术研究打下了深厚的基础,开创了新史之风。吴宓在开学典礼上强调指出:本院“研究之道,尤注重正确精密之方法(即时人所谓科学方法),并取材于欧美学者研究东方语言及中国文化之成绩,此又本校研究院之异于国内研究国学者。”他们在教学上,重视给学生以治学方法的指导,多次申明:“研究院的目的,是在养成大学者,但是大学者不是很快很短的时间所能养成的。”“大学者,不单靠天才,还要靠修养。如果用科学的方法来研究,并且要得精深结论,必须有相当的时间,并受种种磨练,使其治学方法与治学兴趣都经过种种的训练陶冶,才可以使学问有所成就。”“在研究院必须做到的有两件事:一、养成做学问的能力,二、养成做学问的良好习惯。”“设研究院之本意,非欲诸君在此一年中即研究出莫大之成果也;目的乃专欲诸君在此得若干治学方法耳!”可见他们对“治学方法”的重视。用新的“科学方法”研究“本国固有文化”,是清华国学研究院的一个突出特点,也是他们成果累累的一个重要因素。 
  他们的“科学方法”,一是详尽占有史料,并鉴别其真伪,坚信“无史料即无史学”;一是由乾嘉考据法,融入西方的综合分析法实证论,“以事实决事实”。他们强调“从历史中寻求历史的教训”,所撰历史著作都贯穿着“通古今之变”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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