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浅灰城池

24 当时太早,此时已晚


打开房门的一刹那,晚宁的心情终于跌入谷底。眼前一室黑暗,正好应和了慕晨刚刚说过的:今天,他全家归来。
    晚宁忽然忆起父亲确定归期的一刻,母亲也未曾表现得多雀跃,如今那男人只与她短别几十天,她就如此迫不及待!先前的怨恨渐渐升华,那是一种近乎绝望的伤痛,有对母亲的不解、对父亲的同情、对这个家庭的担忧、还有对自己无能为力的自责……
    “啊!”太多负面情绪压得她难受,她终于放肆的喊了出来,可怜的背包成了出气筒,被重重的摔在地上,包链松动,一件小东西掉了出来。
    那是慕晨刚刚送来的礼物。他特意跑来居然只为了送自己礼物,晚宁忽然觉得讽刺极了,这几年她把所有不满和怨恨都发泄在他身上,可仔细想来他又做过什么错事?还不是因为自己的无力和懦弱!她若觉得难过,那他又何其无辜?说起来,他们都是这场闹剧中的受害人,都一样可怜。
    晚宁蹲下去捡起背包,也顺带着捡起小盒子,大概因为摔得重些,盒子的弹簧盖打开了,里面的东西掉落下去,撞击地板发出极清脆的声音。
    打开灯,光亮瞬间占据了整个屋子,地上的东西也看得分明,那是一条亮晶晶的吊坠,晚宁拿在手上仔细看过,才发现那吊坠刻着一个“晚”字。
    “呵……”晚宁苦笑起来,这个她花了很久才接受的字,如今看起来又分外刺眼。胡乱的塞回盒里,她抬头看了眼时钟,已经这么晚了,也许此刻母亲早已经忘了她这个即将开学的女儿,和远在大洋彼岸的丈夫。
    “妈,早点回来……”对着门口喃喃自语,晚宁便十分无力的回房了,关上自己的门,隔绝了外面深不见底的绝望,也关住了自己心底那点卑微至极的期许。
    返校这天,常规的清扫工作之后,老师又开了次非正式班会,无非就是提点高一下学期的重要学习内容,又反复讲了些要收心尽快投入学习之类的话,返校也就算结束了。
    晚宁和几个同学走在一起,也好似幽魂一般,大家谈得火热的话题,她也一直处于游离状态。
    “听说了吗,咱班老刘和六班老师复婚了,放假的时候还出国旅游了呢!”
    “我说呢,老刘看起来春风得意的,说话都温柔了,是不晚宁……哎,晚宁,你想啥呢?”
    被叫了好几声,晚宁才意识到,“啊,你说什么?”
    “啧啧,不会是想你们家小早儿同学吧,要不你在这等他一会儿?”同学笑嘻嘻的开她玩笑,就等着看她恼羞成怒的样子。
    晚宁却依旧是低沉的模样,只说着:“快走吧,明天还要上课呢。”
    同学不太适应她这幅样子,正想再和她说些话,却眼尖的看到走来的人,连忙招呼其他伙伴,又对晚宁说:“哎呀,说曹操曹操到,我们先走啦,明天见!”几个人便嬉笑着先走了。
    晚宁也朝后面看去,来人正是慕晨,“你们放学真早。”他说。
    晚宁什么都没说,只是从兜里掏出那只盒子,递到慕晨跟前说:“还你。”
    慕晨的笑容顿了一下,但他很快又恢复过来,抬头说:“干嘛还我,这就是给你的啊,你没看见么,是用你的名字的……”
    “我不喜欢,不要了行吧!”晚宁突然打断他,强行塞进他手里,便转身走了。
    慕晨好不莫名其妙,这可是他费了好大劲才在广州定制下来的,再说,他有说错什么吗?
    “定情信物被拒绝了?”因为愣神,手里的盒子突然被不速之客夺了去,还附带着一句嘲弄。
    慕晨不用猜也知道是谁,所以并不惊慌,倒是柳薇薇看见盒子里的物件,大惊小怪的吵吵:“哇塞,好漂亮啊,你从哪儿搞来的?”
    “香港。”慕晨低声答道。
    柳薇薇看来看去,似乎喜欢得很,不过她看看一旁男生低落的神情,还是很识趣把东西还了回去。“知道她为啥不要吗?”她看着慕晨说。
    慕晨小心翼翼的把盒子装进衣兜,才转头看过来,也不说话。
    柳薇薇心里哀叹:“哎呀,真是两个倔强货!”不过她面上只是眨眨眼睛,神神秘秘的说:“许晚宁其实不叫许晚宁,是叫许婉宁。”
    听起来还不是一样,所以慕晨彻底迷糊了:“啊?”
    “哎呀,这么说吧,上户口的时候被填错了字,要不然她应该是用“婉约”的那个“婉”,所以她不喜欢现在这个“晚”字。你也是的,用哪个不好啊,非得用这个,你是不知道,她上小学那会儿,因为这个和我吵了多少回……”
    柳薇薇还在絮叨个没完,慕晨却自顾自的笑了起来,他想起某天听见她和新同学这样介绍自己名字的由来:“因为我是晚上出生的啊……”
    其实慕晨一早就有这样的疑问,干嘛要把这么奇怪的字放名字里?现在他知道了,晚上出生的嘛!
    晚宁着实不明白慕晨近来那莫名其妙的样子,就如此刻,明明身处野花遍地的郊外,她依然可以感受到他那让人恼火的莫名其妙的笑。
    六班和七班老师复婚后,两个班的集体活动总会很巧合的联合进行,这次郊游也不例外,两个班浩浩荡荡的队伍,让这个寂静的小山谷都热闹了起来。
    平常在学校里大家紧张久了,一旦来到这风景秀丽的郊外,同学们才有了点青春飞扬的样子,三五成群玩得好不开心。可晚宁只能孤独的坐在一隅,不是她不合群,只是出现的 “意外情况”教她不得不如此。本来每个月来例假的日子就不准,加上近来烦心事又多,她便更记不住这位“亲戚”的报道日期了,以至于像今天这种本该撒欢的日子,她只能眼巴巴的看着。
    可有时候吧,树欲静偏偏风不止,总有些自以为是的人喜欢胡乱猜测、搅合别人的事,比如慕晨这家伙。
    “干嘛一个人在这儿,许晚安同学。”慕晨笑嘻嘻的走过来说道。
    “我说过很多次了,我是因为晚上出生,那天又安宁祥和的……你再胡说,小心我撕了你的嘴!”晚宁气呼呼的说。
    “正好,你来啊!”慕晨竟一把拉起她,快速的跑起来。
    剧烈的动作,给晚宁的小腹带来更剧烈的疼,她痛苦的□□,终于吸引了冒失鬼的注意。他停下来转身看她,却见晚宁已经痛得直不起腰身,额上也沁出了一层汗珠。
    “你怎么了?”他明显慌了。
    晚宁痛得眉头紧皱,匀了好几口气,才凶巴巴的说:“你打鸡血了!”不过因为太痛,倒显得这话有气无力的。
    “到底怎么了,病了?”
    “不关你事,玩你的去吧。”晚宁自己蹒跚的往回走,顺带着打发他。
    “我得知道是什么问题,才能帮你去找药啊。”慕晨赶忙过来扶她,继续刨根问底。
    这种事怎么好说出口,晚宁被逼问得囧了,不免又恼怒起来:“婆婆妈妈的烦不烦啊,反正死不了!”
    到了这个年纪,饶是再迟钝,也多少明白点人类的生理常识,看着晚宁的种种反应加上她闭口不谈的态度,慕晨心里就猜了个□□分。但有时候智商高并不代表情商也在同一水平线上,慕晨想明白后立马露出了然的神情,“哦,我知道了,你是那个来了吧?”
    晚宁的脸一下子就变了色,先前是灰的,现在是紫的,因为太羞,因为太气,“哎呀,一边去,一边去!”
    慕晨却抑制不住的笑起来,也不和她纠缠,居然真的乖乖走开了。
    “哎呀妈呀!”晚宁恼羞的哀叹,十分挫败的埋下头去。
    终于安静了,春天的阳光晒过来,让她整个人舒服多了,在这样的地方,即使是发呆,也是一件再惬意不过的事情!晚宁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的,几乎快要睡着了。
    “这个给你!”有道声音在叫她,还挡着她的阳光。
    晚宁无奈的抬起头来,慕晨站在跟前,阳光逆着他投射过来,让她有点看不清他的面容,而他手上拿着的保温瓶她却看得分明。
    “我带的热水,你喝了会舒服点。”他说。
    晚宁的脸又红了,傻呆呆的愣在那里不说话。慕晨就自动坐到她旁边,倒了一杯递过去,“给你,还很热呢。”
    热水下肚,果然让她放松了不少,不过这种时候,一个男生在旁边总觉得怪怪的,于是晚宁小声道了谢,就打算支走他。
    “没事,你一个人无聊,我可以陪你一会。”他倒不客气。
    吃人家嘴短,晚宁这下也不好做得太过头,正好也有些事要提醒他一下,“你爸爸最近还很忙吗?”
    “他一直就那样啊。”慕晨低头说。
    “哦……那阿姨真应该多陪陪他,电视剧上不都演了么,经常在外面忙的,更要多留心呢。”晚宁尽量小心措辞,生怕透露了什么。
    “你还有时间看电视剧?”慕晨笑着问。
    “也没,其实就……啊!”正说话间,晚宁忽然看见一条小蛇,吓得她魂都丢了,赶忙攀上离自己最近的物体。
    晚宁吓得瑟瑟发抖,连眼睛都不敢睁开,心有余悸的问:“走了没?”
    “啊,走……走了!那个,你能不能先放开啊?”
    晚宁这才回神,睁开眼睛的一刹,她囧得直想找条地缝钻进去,她死死抱住的除了慕晨哪儿还有别的?
    “你们!快放开!”
    一道无比惊愕的声音传来,还伴着几声口哨。晚宁慌忙的缩回手,才看到脸色铁青的老师和一旁笑得暧昧的同学。
    “你们两个,回头到办公室来!”老师扔下这一句,便转身回去了,剩下一帮急着打探的同学,更让他俩难堪得不行。
    纵使晚宁一个劲儿的澄清加表态,怎奈先前传言太盛,又有老师亲眼撞见的“罪证”,自然换不回老师的信任,非要叫来家长面谈才肯罢休。晚宁挫败的走出办公室,刚好撞见也是一脸衰相的“同伙。”
    慕晨看见她,先是怒目相视,继而又颓然的低下头,叹了口气才说道:“我就说平时不要太作,这下好了吧?惊动家里,这事就大了!”
    “你也被叫家长了?”晚宁抬头瞅瞅他,问道。
    慕晨没说话,两个人相视无语,然后又默契十足的重重的叹了口气,就一前一后的回了班级。
    晚宁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可笑关系链牵扯着的人们会以这样的形式汇聚一室,除却复婚的两位班主任,自己的母亲和慕晨的父亲,然后加上自己和慕晨……这是多么滑稽又悲哀的聚首。两个大人努力保持着陌生又友好的疑似早恋学生的双方父母,仔细听着老师的控诉和教育,偶尔得体的彼此交流,也要兼顾严厉质问自己的孩子……他们看起来,可笑、可恨又可怜。
    “……老师您说得对,我平时确实太忙了,对孩子的管教真的疏忽了,子不教父之过,以后我一定会注意,请老师放心!”慕晨爸爸说。
    晚宁抬头看过去,只见他一脸诚恳,若不是一早知晓,她几乎就要被这慈父面孔感动了!但此刻,她只觉得更加恶心。
    母亲也跟着附和:“她爸爸一直不在家,是我把她惯坏了,我有责任!”她几近哽咽的说着。
    虚伪!大人的世界就是这样的吗?晚宁很想大声质问眼前两位满脸悔悟的家长,很想全盘吐出她知道的一切,然后直接宣判他们的罪行……但她毕竟已不再是个孩子,她明白这样做的后果和代价。但心里涌动的情绪还是让她冲动的开了口:“是吗,您是说,以后都不会扔下我偷偷出去了吗?”
    晚宁木然的看着前方,完全没看到两个大人面色的变化,她也不想看。
    “许晚宁,怎么能这么说话!”老师说道。
    晚宁正想开口,慕晨却突然站了起来,所有人的目光便又汇聚在他身上。
    “她不是那个意思!我们真的没什么。”他说到这里略微停下,晚宁也抬头朝他看去。
    “其实,她只是在开玩笑,搞恶作剧而已,大家真的不需要担心。从初中开始就这样了,我都习惯了,这就好像是朋友之间的一种相处模式吧,她要是偶尔不使坏,我都不习惯了呢!”慕晨笑了笑,接着又说:“我了解她,也请大家相信我们。”他说完这一席话,又坐了下来,转头朝晚宁一笑。
    晚宁就只能那么呆呆的看着,直到家长们假惺惺的道别,她一句话都没再说。
    “你看看那孩子多好啊,可不要再闯祸了,要不我怎么向你爸爸交代……”回家路上,母亲还在不停的说。
    “呵,你心里还有爸爸吗?”先前的所有静默,在听到父亲时,终于化为满是辛酸的一问。
    母亲毫不犹豫的说:“当然了,他是你爸爸。”
    “那你……爱他吗?”这话想了又想,还是问出了口。
    “你小孩子家家的,怎么啥话都问,今天的事你好好反省啊!”说来说去,又绕回到她身上。
    “是啊,错了就要好好反省……”晚宁茫然的抬头,五月的天,澄净悠然,可她心里为何这样闷?
    “哎,你没什么事吧?”柳薇薇倚着阳台问。
    “我能有什么事啊?”晚宁扫她一眼,继续晒太阳去了。
    “哎呦,人言可畏啊!你说明明都叫家长了,怎么你俩的传言还越来越邪乎了呢?”
    “他们愿意传就随便传呗,我又不会少块肉。”晚宁懒洋洋的说。
    柳薇薇转头看她那样子,叹了口气,“还真是好人不长寿,祸害留千年啊……呸呸,不对,那应该怎么说呢?”
    “什么乱七八糟的?”她稀里糊涂的,倒把晚宁逗乐了。
    “你不知道啊?”
    “知道什么?”
    听她这么一说,柳薇薇马上凑过来,一本正经的道:“就咱学校新成立的那个数学小组,把慕晨开除了!”
    “开除?那家伙虽然呆点,但数学不差啊,干嘛开除啊?”晚宁正义凛然劲儿又来了。
    柳薇薇欲言又止的,“咳……还不是因为你俩的事!说起来,那家伙也蛮可怜的,纯属躺着中枪的……哎,你干嘛去啊?”她话还没说完,就见晚宁气冲冲的走了。
    就对她多年的了解,柳薇薇一下子就能猜到她的去向,急忙嘱咐旁边的同学去叫慕晨,就追过去拦着了,免得出大事啊。
    晚宁来势汹汹的把主事的学长叫出来,语气不善的问:“就是你啊?把慕晨开除了?”
    学长一头雾水:“这是我们内部的事,与你没关系吧?”
    “她数学好,你开除他是学校的损失,就和我有关系!”晚宁也不让份。
    有明白的同学在旁边嘀咕:“人家女朋友来给报不平了!”
    学长听后了然一笑:“我当是谁呢,我们数学社不允许成员谈恋爱,我也是照规矩办事,这没什么好说的。”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谈恋爱了,我看你是……”
    “别吵了,对不起啊!”慕晨及时赶过来,忙着对学长道歉。
    男女主角同时出现,围观群众兴致更高,七嘴八舌的起哄,晚宁气红了眼,急忙甩开慕晨,指着笑得最欢的两个男同学,恶狠狠的说:“笑什么笑,显你牙白啊,滚一边去!”
    “许晚宁!”慕晨罕见的吼她,不只是晚宁,所有人都愣了。
    “走吧,走吧,有什么好看的?”柳薇薇驱散一众看热闹的人,自己也识趣的走了。
    两个人瞪来瞪去,慕晨一把抓起她,不由分说的拽到楼后,竟然把她胳膊一甩。
    “你有病啊?”晚宁痛呼。
    “许晚宁,你还想让我怎么样?”慕晨几乎咬牙说道。
    “我是为你好哎,开除你的是他们……”
    “够了,我不需要!你能让我安安静静的我就求之不得了……你这样子真让人讨厌!”
    “我讨厌?你以为我追着你跑就是喜欢你啊,我那是为了耍你玩的,你还当真?我也讨厌你!”晚宁说完,一把推开他,就哭着跑开了。
    这次慕晨也是真生气了,一回家就气冲冲的掏出枕头下的小盒子,狠狠的扔了出去,小盒砸在门上,又弹落回脚边,吊坠便从里面掉了出来。慕晨缓了缓,还是忍不住捡了起来,灯光下,那银白色的“晚”字,安静的躺在他手心,熠熠生辉。
    此后,直到高二开学,他们甚少交流。可即便如此,关于他俩的绯闻非但没有平息下来,反而越传越盛。
    其中最邪乎的是:“慕晨和许晚宁已经见过父母,交换过礼物,大学毕业就要结婚了呢!”
    可是,对于那个年纪而言,这未免太早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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