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浅灰城池

一小段粉笔不偏不倚的砸在晚宁的额头上，还有老师半戏谑半无奈的一句：“醒醒，飞回来吧！”
    同学们都笑起来，晚宁收起托腮的手，改为正襟危坐。好吧，她承认刚才确实走神儿了。眼角余光扫到一旁的慕晨，他居然也在笑！晚宁心里愤愤不平，他有什么资格笑？这分明是在折损自己的尊严，晚宁当下决定数倍讨回！
    下午第一节是体育课，同学们都早早的到操场等着，因为可以提前玩体育器材。柳薇薇就喜欢得很，不过今天她和跳高杆杠上了劲，来来回回的跳了好多次，可怎么都越不过那个最新的高度。每掉一次，她都要诅咒一次那无辜的杆子。
    “哎呦呵！你个不要脸的，我就不信了！”骂骂咧咧的站起来，扑扑身上的尘土，转头再来一次。
    晚宁实在看不下去了，眼看着她就要完成助跑，终于出声起哄：“这次不过就算了，加油！”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干扰了动力加速度，害得柳薇薇险些亲吻了地面，她直起身子立马火冒三丈：“许小胖，你谋杀啊？”
    晚宁自知理亏，所以也没和她争辩关于自己外号的事，“我怎么你了？加油还有错了？”
    “加油也得分时候啊，你这不是诚心坑我么？”柳薇薇欲哭无泪的说。
    “啊……对哦！”晚宁突然意会，然后脸上露出狡黠的笑，伸手拍拍薇薇，“OK，谢啦！”
    柳薇薇突然打了个寒颤，不用问，这家伙肯定又憋着坏呢！
    这节体育课的主要内容是跳高，男女生分开，分组练习。班里女生居多，所以晚宁跳完一轮，要等很久才能轮到下一次，她便关注起男生组的战况来。
    这一看，晚宁觉得有点无奈，怎么体育老师分组也按照文化成绩来吗？男生这边总共分了两个组，两组的人员分配看起来十分有趣！简单来说，第一组的成员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第二组则是头脑发达四肢简单的，慕晨正属于第二组。
    估计第一组已经轻松通过，所以现下在场中央接受测试的是第二组，放眼望去，是一片“小细胳膊与厚眼镜齐飞”的景象，晚宁还真为他们捏把汗。
    前面的同学用一种很奇怪的姿势败下阵来，慕晨很贴心的指导了几句。晚宁心里十分不屑：“都是泥菩萨过江，还好意思说东道西的！”
    慕晨走到起跑点，从容的做起准备活动来，晚宁觉得那是虚张声势，不过出乎意料，之后慕晨助跑、起跳，然后完美落地。
    不是有这样一种人么？完全见不得别人好。眼下先不提别人，单说晚宁就偏偏看不得慕晨一点好！看着他受到老师同学的赞扬，她心里却愤恨得要命。
    自己勉强过了下一轮，她又凑到男生组这边来，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啪啪作响。
    又轮到慕晨了，准备、助跑、起跳……好，就是现在！
    “嘿，同桌加油！”她扯着嗓子冷不丁的一喊。
    果不其然，慕晨思维溜号，脚下一滞，在离保护垫子大老远的地方，大头朝下的栽了出去。老师急忙过去查看，幸好只是皮外伤。
    柳薇薇凑到晚宁身边，小声说：“这回你真太过分了啊！”
    晚宁其实也有些悔意，她只想搅合一下的，谁知道他那么迟钝啊！正想转头走远点，却看到人高马大的体育老师站了起来，用中气十足的声音问：“谁喊的？”
    要不怎么说是同班同学呢，默契真是没的说，大伙儿呼啦一下子退至两侧，把晚宁一个人晾在中间。“我就是想帮他加把劲儿啊！”晚宁装得可无辜了。
    “老师，我没事。”慕晨说。
    体育老师眉头一皱，指着晚宁，“我带他去医务室，你也跟着！”
    结果这次不大不小的事故，让慕晨不得不在家休养了三天。
    终于可以自己独占一隅了，晚宁起先还很高兴，可一天下来，看着身旁空荡荡的座位，总感觉像是少了点什么。
    “你就是憋着蔫坏没处发泄！”下课的时候柳薇薇坐到她旁边的空座位，边说边往嘴里塞着零食。
    “你根本就不懂。”晚宁无精打采的说。
    “这个我比你在行好不？不信你看看耿闻，他现在见着我就像老鼠见了猫！”柳薇薇很是得意的说。
    “哪跟哪儿啊，说了你也不明白，你赶紧回去，让我消停一会儿！”晚宁赶她。
    “行行，我走啊！”她说着站起来，又扒着晚宁耳朵，贱兮兮的说：“我看，你是想他了吧？”
    晚宁抓起放在桌上的零食袋子朝她扔过去，嘴里也恶狠狠的说：“就你明白！”
    柳微微接过零食，笑得很暧昧，“哎呀，恼羞成怒啦！”
    晚宁不再理她，回身蒙头趴在桌上，想他？笑话！天大的笑话！她只是没人欺负，寂寞了而已。
    三天之后，慕晨如期而归，依旧是踩着上课铃声进教室、依旧在午饭后小憩片刻、依旧认真学习用功读书……一切看似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可晚宁又或多或少察觉到，有些地方不一样了。
    比如他每次下课都要先摸摸后背，然后才离开座位或者教室；从外面回来，要先倒掉杯子里剩余的水；最让人不解的是，每次见到李小佳或是范美美，他都要一本正经的打招呼……
    其实经过上次那件事之后，晚宁已经收敛了许多，毕竟那是她惹出来的麻烦。而她也不是那么厚颜无耻的人，这几天的课堂笔记她记得尤其认真，人家慕晨成绩好，可不好因为自己的过失给扯了后腿。
    “给你，这几天的笔记我帮你记了。”晚宁把笔记推倒他那边。
    谁知慕晨看都没看，就把笔记给推了回来，“不用了，从耿闻那借了。”他甚至都没看晚宁一眼。
    晚宁觉得自己脸上的一层东西瞬间掉落，摔得稀碎。合着人家压根就没把后进生的笔记放在眼里啊，“孔雀开屏，自作多情，活该！”晚宁在心里啐了自个儿一句，就把笔记扔进桌堂里去了。
    直到放学，两个人一句话都没再说。
    “你要是讨厌我就直说，不要再做那些无聊的事了。”慕晨一边收拾书包一边低声说，然后便起身走了，大概因为之前受的伤，走路显得有些吃力。
    晚宁突然觉得自己委屈极了，明明不是这样的，明明是他爸爸的错，为什么最后好像自己变成了最无耻的恶人？
    怒意充斥着整个大脑，晚宁抓起书包就追了出去，在落日余晖映照下的校园，她终于追上了他。“慕晨！”她大喊。
    瘦高少年转过头，看到圆润少女因急速奔跑而酡红的双颊，但他只是淡然的开口：“有事？”
    “你以为你是谁？”晚宁朝他走去，最后站在他跟前，却惊异的发现，不知何时，她已经需要仰着头看他了，她明明记得，他曾经那么矮的。
    慕晨一直抿着唇，大概不想与她做无谓的争论，便转过头去继续走。
    他这样子更刺激了晚宁，她终于肆无忌惮的喊：“我讨厌你，讨厌你爸爸，讨厌你全家！”
    慕晨再次转回头来，满眼是掩饰不住的愤怒和惊讶。
    他为自己家人受到的咒骂而愤怒！但令他惊讶的，竟是她泪流满面的样子。
    “滚回广州去！”晚宁扔下这一句，就哭着跑开了。
    夕阳余晖下，空旷的校园中，唯独剩下少年瘦高的身影。
    此后，许晚宁和慕晨成了班里公认最别扭的同学。
    晚宁可以和班里的每一个同学打得火热，唯独不愿多看慕晨一眼。
    慕晨愿意帮班里的任何一个同学辅导功课，却唯独和晚宁几乎零交流。
    可偏偏他俩还是同桌。
    也不知道是天意弄人还是有意为之，近来无论是班级还是学校的一些活动，还非把他俩往一块儿绑不可，搞得晚宁烦不胜烦！
    班里的值日小组，那是开学就就排好的，不好由着性子说调就调，幸好小组除了他俩还有别人。
    可无巧不成书不是？一起值日的是对双胞胎，其中哥哥是个篮球爱好者，偶尔手痒了也会做出逃课打球的事。但他今天也不知道哪根筋没搭对，非要搞点有技术含量的伪装：他把不用的篮球放在桌子上，罩上自己的帽衫，再用书本一档，便放心大胆的打球去了。
    于是乎年轻的语文老师，想阻止看起来正在呼呼大睡的同学，过去一扒拉，那还不是“书本倒、篮球跑……”可吓坏了老师，差点就以为那是被自己扒拉掉的脑袋！
    结果可想而知，哥哥被请去办公室喝茶，最后被安排了个罚站到晚自习的活。不是都说双胞胎有心灵感应么，哥哥那厢被罚，弟弟这厢直喊着心里难受，便求了老师陪着哥哥罚站去了。
    于是值日的，就只剩下这对别扭的同桌了。
    不过还好，值日嘛，各干各的也没啥非得需要配合完成的项目，但运动会就不一样了，比如二人三足之类的。
    一年一度的运动会，在学校算是除了学习成绩之外最让老师同学们在意的盛会了。所以各班在各个项目参赛者的筛选上，都是煞费苦心！能优中选优的绝不会错过一个有价值的同学。而对于没有条件的，就算矬子里拔大个也得挑出两个能在气势上压倒对手的。总之，学习成绩要比，体育成绩也要比！
    晚宁所在的就属于那种学习成绩一流，体育成绩末流的班级，班主任之前对此毫不在意，可这次不知是怎么了，非要一雪前耻！动员大会上说得尤其慷慨激昂：“一个优秀的班级该是什么样？学习成绩好那是必须的，要是体育成绩也好，那才是全能的优秀中学生，我们班就要以此为目标！”
    以至于在挑选运动员上，他都要亲历亲为，但怎奈班里可供挑选的人数实在有限，着实让他费了一番心思。选来选去几个大项目总算落实了人选，可偏偏今年又增加了几个趣味项目，这下他只能继续动员身负其他项目的同学了。
    别的都还好说，但有一项他就犯了难：男女混合二人三足，这个项目除了要求速度之外，还需要参赛者具备良好的默契。他看来看去，最后钦点了三组先比比看，其中就有晚宁和慕晨。
    “老师，我已经参加两个项目了！”慕晨说
    “我不想参加这个！”晚宁几乎同时说。
    老师倒是很开心，“瞧瞧，这多有默契！少废话了，就你俩吧！”
    晚宁心不甘情不愿的拿过绑腿，可她鼓捣来鼓捣去也没绑明白。还是慕晨蹲下来，拿过绑腿，利落的缠绕打结，这期间两个人半点交流都没有。
    其他两组都配合默契的走到了起点，只有他俩走得坎坎坷坷，走三步退一步再停两步，总之毫无默契可言。同学们在一边起哄，他俩就走得更乱了。
    “既然参加了，就不要拖班级后腿！”慕晨说。
    晚宁马上转头看他：“谁拖后腿谁就是缩头乌龟！”
    “好，那这样。”慕晨伸手搂过她的肩膀，还比比划划的要她也照做。
    晚宁瞪圆了眼睛看他，活像看着个登徒子。
    “不想当缩头乌龟就照我说的做！”慕晨像是急了，眼睛也瞪得挺圆。
    晚宁心里尽管一百个不愿意，但为了班级荣誉，也只能照做。但是还别说，这样一来效果还是不错的，一圈下来，他俩这组用时最少，最终无可非议的进入了参赛大名单。
    班主任更是抽风，自知传统项目比不过别班，就把这趣味项目当成了救命稻草，特别嘱咐所有参加趣味项目的同学，晚自习前加练！就这样连续一个礼拜，每天傍晚，晚宁都要和慕晨“绑在”一块儿。
    也不知是皇天不负有心人，还是两个人都怕做缩头乌龟，总之晚宁和慕晨这对组合，居然一路过关斩将闯入了决赛！这下老师和同学更来劲了，递水的递水，扇风的扇风，就差拿个神龛给她俩供起来了！也难怪，这算是班上有史以来在运动会中首次问鼎决赛！
    到了决赛，全班的气氛空前高涨，而这也让晚宁紧张了起来，她开始不停的出汗，后背贴着的运动员号牌也频繁的往下掉。
    “你不要紧张！”慕晨帮她贴好号牌，小声说道。
    “我哪有？”她还嘴硬。
    “你就当是可以甩开我，要不就是缩头乌龟啦！”他居然僵硬的缩缩脖子，那动作在这样的氛围下，显得格外可笑。
    “呵……”晚宁到底没忍住，笑了出来，心情也放松了不少。
    “走吧，要检录了。”慕晨示意她，她便也配合着做好行走的姿势，默契十足的向着场地走去。
    全班同学几乎喊破了喉咙，然而他们的代表没有辜负期望，在最后关头，他们终于超越了前面的选手，一举摘下了第一名的桂冠！
    全班一下子沸腾起来，在运动会上低三下四了三年，终于可以扬眉吐气的欢呼一次，有些同学甚至还红了眼圈。晚宁也很兴奋，确认了成绩之后，她高兴得想和慕晨击掌庆祝，可那家伙却默默的低头解绑腿去了，害得晚宁好不尴尬。
    然后直到颁奖，慕晨都没再与她说话。晚宁这下明白了，比赛之前他俩算是伙伴，比赛之后，他们仍旧是敌人！
    然而他俩这“一战成名”后，被组在一起的机会就更多了。
    老生带新生值周他俩一组、校际友谊活动他俩都在其中、初三课外辅导他俩同班……最后连升学考试他俩都分在了同一个考场！
    等待成绩出来的这段时间，晚宁一直过得战战兢兢，她后半段的复习并不仔细，也不知道能不能考上那所让老爸格外骄傲的学校。柳薇薇则不然，她成绩向来靠后，但上哪个学校是早就定下来的事，用她自己的话说：“反正都是自费，还不是挑好的选。”
    不过还好，晚宁在重点高中的录取分数线上低空飞过，收到录取消息，才算吃了一颗定心丸。她第一时间给爸爸打了电话，连撒娇带耍赖的央着爸爸给买了MP3，才去学校取了录取通知书。
    办公室里的人尤其多，其中不乏一起跟来的学生家长，有些家长甚至还带着礼物，挨桌挨个的给老师发。晚宁也给老师道了谢，又听老师嘱咐了几句，就拿着通知书乐颠颠的走了。
    还没走出大楼，迎头就碰到了熟人，这次再见，她的普通话明显流利多了：“是晚宁啊，好巧！”慕晨妈妈说。
    晚宁一眼就瞧见了旁边的慕晨，眼见着她俩越走越近，心里却越发的不是滋味，她又想起了那男人抱着母亲的样子。
    “您好。”伸手不打笑脸人，晚宁还是硬着头皮打了声招呼。
    “你也是来取通知书的，你考的哪个学校啊？”她依旧笑着问，然后又转头拽过慕晨：“阿晨，不说话很没礼貌哦！”
    “ hi”慕晨大概是拗不过，不甘不愿的扭过头，打了声招呼。
    晚宁没怎么理他，只对慕母说：“我上一高。”
    “是市一高吗？我们阿晨也是，你们又可以做同学啦！”慕母显得比两个当事人都高兴。
    两个人互相看看，然后就都扭过头去。
    “你选理科？”晚宁惊得鼻子都歪了！
    “哎呀，你喊什么，我英语一窍不通，而且背东西也不行。”柳薇薇很理性的分析起来。
    “那你想想数学、化学、物理这些，还不是更头疼！”晚宁掰着手指头说。
    柳薇薇这会儿意志出奇的鉴定：“那也不上文科！”
    晚宁眼睛一眯，露出坏笑：“大个儿上理科吧？”
    柳薇薇突然像打了鸡血，抽风一样的乐起来：“哎，你说啊，一个体育生选什么理科啊，真有病，哈哈哈……”
    眼瞅着就到一高大门口了，晚宁很嫌弃的和她拉开了距离，“可别说我认识你，你个疯婆子！”
    晚宁被分到了文科一班，刚好和柳薇薇所在的理科六班紧挨着，两个人便又一同走过去，嘴上说着彼此嫌弃的话，其实心里都挺高兴，毕竟离得很近，这下又能彼此照应了。
    高一六班近在眼前，谁知道本来有说有笑的薇薇突然炸了毛，害得晚宁又无辜的受了许多注目礼，正要挖苦，却见她一手指着前方，哆哆嗦嗦、咬牙切齿：“阴魂不散啊！”
    晚宁也随着看去，却笑了起来，以后的日子大概不会寂寞了，刚从六班出来的，不正是耿闻么？
    晚宁所在的高一七班学生几乎到齐了，班主任却还没来，新同学们也就互相熟悉了起来，晚宁也正和几个同学聊得火热，门口却突然传来一阵格外急切的脚步声，有同学便开起玩笑来：“哇塞，这谁啊，头一天就迟到啊！”
    晚宁也跟着笑，随着大伙的视线看去，准备一睹大神风采！那人果真是跑着来的，在七班门口停下，然后蒙头就往里面走。
    晚宁一下子就笑不出来了，不会吧！她才刚嘲笑过柳薇薇，这么快就要接受惩罚了吗？慕晨这家伙为什么会选文科！
    正往里走的慕晨突然停下，回头看看班牌，又原路退回去了。班里瞬间就笑作一片，有眼尖的同学看到了，戏谑的说：“那笨蛋是隔壁六班的！”
    晚宁突然回想起刚才柳薇薇看见耿闻的情景，心里万分后悔，真不该随便嘲笑别人，现世报来得太快！
    晚宁面上跟着大伙干笑，心里却在哀叹：“冤家路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