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兮漫兮

  “没演练？走个过场啥的？”云喆一听，倒也不是说怕，只是无端感觉被人捅了一刀似的。
  老尚的脸也是一沉，“有，基地那边有过两次，黑鬼找人替了你，说你在铁路营出任务，还在柳州，正往回赶……”
  “团长……”
  “团长在武汉……政委跟黑鬼的关系，你该知道……”
  “我擦！”云喆顿时有些恼了，“合着我们这些大头兵就是被人整的，干个鸡枞！”
  老尚看着云喆，瞪了瞪眼，照云喆的性子，似乎也不会因为这种事儿就怒了啊，有失身份这不是……
  接着又听到云喆说道，“哈哈，鸡枞也是不错的。马上就走吗？”
  “八点，团里派车来。”云喆咔嚓拧了拧一直躺在车下有些僵硬的脖颈，正准备回去收拾一下，突然又听到老尚的声音，“小心点儿，黑鬼在团里整了好多人了……好像跟你关系都不错。”
  “我知道，刘陈跟我说过了……”云喆淡然一笑，“放心，老尚，我是从汶川出来的，命大着呢……”
  “这小子……”老尚摇了摇头，望了会儿云喆的背影，转过身，朝库区走去。
  
  ☆、完美的演讲
  张明开着勇士车过来的时候刚好八点，云喆正巧把胡子一剃，就听到楼下按喇叭的声音，“诶，大吉，下来拿礼服，赶快换上，别迟到了！”
  林虎坐在车上，抽着烟，推开车门，跟着走过来的老尚攀谈起来。两人说话还没多久，云喆咚咚咚下楼，领带一扎，便往后车位一钻。
  勇士车在喧嚣的初晨扬起漫天灰烟，老尚不由朝着逐渐灼热的晨日笑了笑，这小子，这特么出去一趟就立了个二等功。
  还发配？你黑鬼脑子烧了吧？
  基地大院的会场已经准备就绪，表彰大会十点钟准时开始，现在已经九点半，也就云喆一人没到。
  作训处的谢参谋已经找李泳说了好几次，其中不乏威胁的语气，最后只有选择在云喆确实没有出现的情况下用演练时的那人代替。
  “真特么操蛋……”谢纯不由在心中骂喝两声，谁特么知道总政那边会突然来人，据说还是专门冲云喆来的，大老板还亲自去安排接待，这规模……擦，特么的李泳干的什么事儿！
  因而当云喆跑着进入会场后台的时候，谢纯心中那才叫是久旱逢甘霖一般，“快快快！云喆，你是最后一个，先进会场再说，稿子熟悉了没？有没有把握啊？”
  “稿子？”云喆一愣，还没说话，就被谢纯拽着进了会场。
  林虎在一旁独自沉默，稿子？指望李泳把稿子给云喆，笑话……
  他甚至已经猜到云喆上台之后的表现，含糊不清的口舌，战战兢兢的神色，汗如雨下，如惶如惧。还是观望一阵再说，要是云喆没有那个能力，也就不用找上他了。
  林虎正准备把烟点上，一名女战士走了过来，“您好，首长，后台不允许抽烟……”林虎笑了笑，没吱声，转身离去。
  一切顺利，谢纯想着等到会议一结束，他应该会得到参谋长的几句夸奖，第一次筹办这么大的表彰大会，他的能力也该有了体现，或许位置不多久也能挪一挪了。
  一直到云喆上台，朝着首长跟满座战友敬礼完毕，“尊敬的首长，亲爱的战友们，我是来自勤务团的云喆，在我辗转七年的军旅生涯里……”
  停，怎么回事？稿子不是这样的……谢纯坐在会场边缘，冷汗已经渗出。这特么搞机吗啊！
  谢纯看到列席台上的基地常委所露出的疑惑神色，一时间竟想上台把云喆狂扁一顿。
  牛逼了你，搞特么的即兴演讲，当你谁啊！马丁路德金？还是希特勒，丘吉尔？我勒个擦！
  谢纯已经能够猜到会议结束后会发生什么了，参谋长要是不剥了他的皮，他把纯字倒过来写……
  云喆！咱们走着瞧……
  王夕玥捧着她的单反，仔细听着从主席台上传来的声音，浑厚低沉如鼓，从容自信。
  想起四年前在成都采访云喆那次，也是像现在这样吧，那种从他身上流露而出最为纯粹的军人本色，当是令每个接触他的人着迷所在。
  记得四年前云喆被直升机转运到成都华西医院，作为深入汶川的记者，若非她稍显张扬的背景，仅仅才从军校出来，怕是根本无法接触到那样的英雄人物。
  带锈的钢筋平滑落下，云喆从斜侧冲出，推开了那时茫然站在原地的一位战友，那根嵌在水泥板上的钢筋几乎是从他稍稍后仰的脸颊划过，生生钻进他的胸膛，就在右臂不远的地方，一直往下，直到云喆的小腹。
  若不是他倒下，若不是他手中的撬杠还下意识地撑在地上挡住了一部分水泥石板落下地巨大冲击，云喆会怎样？被生生贯穿直到碾碎腿骨。还是下半身粉碎性骨折最终瘫痪。
  他明明可以不用这样的，明明可以从那次意外的余震中安然折返……
  别人的生死，真的有那么重要？
  一直到后来，那个被云喆救出来的人又死在救灾的余震现场，同样也是为了拯救另一位战友的生命时，王夕玥才真正明白，军人的意义所在。
  当兵这个词，从来都不是那么简单……
  云喆顽强地在医院同死神挣扎了七天七夜，才真正从死亡边缘撤回。王夕玥陪伴记录了这七天乃至以后一段时间的一切，当她采访问道云喆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选择时，云喆竟是笑着问她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假话是，身为一名军人，我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战友。
  至于真话——我特么脑抽了……
  云喆当时爽朗的笑声还停留在王夕玥耳畔，那是她第一次接触到真正的军人，不同于军校中那些锁在深闺的骄子。
  责任与生死，如此鲜明的告白。
  一个羞涩腼腆却自信沉稳的大男孩，当时王夕玥是这样评价云喆的。但是对云喆的口才，她一直很是佩服，措辞与连贯性，整体构思与即兴能力，一直以来伴着那张帅气坚毅的脸庞，刻在她的脑海。
  竟然消失了四年……
  那次采访的几个月后王夕玥专门申请到山鹰做一次特种兵专访的时候，才知道云喆已经离开那个令人恐惧与羡慕的地方。
  若非无意间在总部看到这次赴疆任务中立功受奖的名单，或许一辈子，都见不到台上那个身影了吧。
  还是那样侃侃而谈，还是那样充满睿智与激情，还是那样能够表达最细腻真挚的感情。
  完美的演讲，还是如他当初接受自己采访时一样。
  当云喆作为压轴完成了他的汇报演讲时，台下掌声雷鸣，就连谢纯，也不知是该喜该忧，坐了小半晌，才猛地从座位上起来，到后台安排接下来的授奖事宜。
  
  ☆、采访
  “嘿，云喆！”云喆跟着大队伍准备返回团机关时，王夕玥突然出现在众人身后，瞧见王诺王政委投来的目光，大方一笑，朝他走来，敬了个礼，“首长好，我是总政宣传处的干事王夕玥，这次专门到云南来采访云喆同志，希望能给他做一次专访……”
  王诺盯着王夕玥胸前副营的资历章，嘴角一哂，朝云喆说道，“云喆，跟王干事去吧，有什么事儿给你们主任打电话，要是晚了叫仓库直接派车来接……”
  云喆从队列里出来，应了声是，一直到政委跟大队伍离开，才回过身来冲王夕玥一笑，“你好，王干事！”
  其实云喆自个儿也没想到会得这次二等功，以前在汶川是玩儿命，现在去新疆看的是技术，要不是他力排众难，指出导弹弹体里存在的那个问题，这次演习，不光是导弹车在路上动不了，连发射都是个问题。
  这下倒好，一来二去，自个儿又成了风云人物。
  王夕玥脱下军帽，夹在手臂与腰间，盯着云喆，看的他有些尴尬，突然冲云喆噗嗤一笑，“云喆。我们见过的，还记得吗？”
  云喆蹙着眉，显然若是说不知道显得太过失礼，他努力回忆着，想要记起一些模糊的回忆，突然恍然大悟，“你是……”说着锤了锤自己的额头，“你是王记者吧？”
  然后又想了想，“以前好像是短发的……变了。”
  “你也是啊，云喆，以前可没这么能言善辩的。”王夕玥调侃道，突然又是展颜一笑，“去我招待所的房间里谈吧，我要给你做一个专访。”
  云喆点了点头，跟王夕玥一路闲谈这次赴疆任务的事儿，一直到基地招待所，王夕玥把盘着的头发一松，宛若流瀑一般的长发落下，更加光彩照人。
  “喝点儿什么？”王夕玥走到专为她们这种总部机关干部配置的小冰箱前，“啤酒怎么样？”说着取出一罐啤酒。
  “都行。”云喆倒是没什么挑剔，接过来，坐在木椅上，咕咚咕咚就喝了起来。
  “还真不客气……”王夕玥笑着说道，“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还行，反正在哪儿都一样。”云喆含糊着回答道。
  “怎么离开山鹰了，本来还去了你们单位采访，结果人说你调走了，伤没痊愈吗？”王夕玥关切问道。
  云喆笑了笑，又灌了一口啤酒，冰凉丝丝，很是畅快，“倒不是这，带了个孩子，山鹰那边，你知道的，不怎么方便……”
  “所以找了个后勤单位……”王夕玥不由惋惜道，“当年照着那样，你应该已经提干了啊，而且你一个特种兵，到什么后勤单位，当年给我打个电话……”
  云喆盯着王夕玥，似乎想知道当年要是打了那个电话，究竟又会发生什么，王夕玥悻悻一笑，没再说话，随即听见云喆的声音传来，“也不知道自己能在部队干多久，要是提干了，万一走不了了咋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