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极绝恋

第15章


  窗外的风雪一直在下,温暖的小屋里传出俩人的笑声。
  吃饱后富春爬上床,俩人一上一下躺着。他俩吃得满手油腻,满脸通红,身上汗津津的,手都摸着肚子,一脸幸福。
  上面拍了拍床板。
  “明天我往东走。”
  沉默了一会儿,下面道:“富春,我想洗个澡。”
  上面道:“过些日子,等你骨头长起来些再说。我说你把头发剪了吧,省得难受。”
  Chapter 08 / 绝不认输
  富春彻底瞎了,眼前除了一片白色什么都没有
  他吓得灵魂出窍,累得咬牙切齿
  伸着双臂向前,向着小站笔直走去
  那样子很像电影里的僵尸
  天气晴朗。
  富春抬腕看表,从早上出门到现在,已经过了六个小时。他用手搭了个凉棚远眺,发现了远处的冰山。有冰山就意味着那里是大海,白色的光从雪地上反射过来,刺入他的眼睛,他停下脚步。
  正如如意所说,他们是坠落在一个半岛外的海冰上,这个半岛东、西、北三面环海,只有南方连接着大陆。极光站毫无疑问是在南方。
  富春坐下,从保暖壶里倒出一盖子热粥喝了。
  “富春,你觉得如意这人怎么样?”广袤大地上就他一个人,他闷得慌,就自言自语起来。
  “博士级处女,脱离社会很久了。”
  “要不回去后带着她见识见识咱人间?”
  “等我回到人间再说吧。”
  “富春,你觉得她漂亮吗?你仔细看,那胸,那屁股……”
  “老子对她没兴趣,找到救援,各走各的。”
  富春歇了一会儿,起身往回走。白晃晃的雪原不断刺激着他红肿的眼睛,视力变得模糊起来。他停下脚步,弯腰从地上捡起两团雪,闭上眼,按在眼皮上。一丝冰凉沁入灼热的眼窝,富春舒了口气。
  他慢慢睁开眼,忽然感觉一丝强光撕开眼球,劈入深处。
  他痛得倒抽一口冷气,赶紧闭上了。
  闭着眼,他无助地站在无边无际的雪原上,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他感到一种不祥,加快脚步跑起来,眼前的一切慢慢变得模糊。他眯起眼睛,努力辨认方向,像一只掉队的企鹅,独行在无边的雪原上。
  如意试着坐起身子,疼痛感明显减轻了。她掀开被子,仔细观察着自己的腿。然后她在床头上又刻了一笔,第二个“正”字成形了。从他俩来到这个无人小站算起,已经十天了。
  她试着挪动一下身子,感觉没以前疼了。她拿过床边长凳上装水的空铁皮罐头,喝了一口水。她翻开《泰戈尔诗集》,又放下了,转头担心地望着窗外。窗外起风了,又一场暴风雪开始了。
  一块外墙的铁皮被风拗断了,啪一声巨响打在窗玻璃上,如意吓了一跳。
  富春知道坏事了,他眯着眼,在漫天的风雪里孤独地走着。
  他惶恐地趴在地上,来时的脚印在惊人的风和雪中迅速消失了。他抬起头望着远处用来辨别方向的那座山,山渐渐模糊在一片可怕的白色中。
  “富春,那个什么斯科特也这么倒霉是吧?”他跋涉着问。
  “没错,也这么倒霉。但如意说那是伟大的情怀。”他气喘吁吁地答。
  “他那是找死,我这是没辙。”他弯腰顶着风。
  “你不懂,你太庸俗,无法理解那种他妈的伟大的情怀!”他拉紧拉链。
  富春上气不接下气地走着。风越来越大,渐渐达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他冷得哆嗦起来,很久没刮的胡子上挂着一圈冰碴子。被南极强烈的紫外线晒伤的脸上,刻着一道道被南极风吹出来的皱纹。他累极了,但是不能停下。他趴在地上,像猎狗闻着气味那样,努力辨别着来时留下的脚印,往回爬去。
  风越来越大,富春一路爬着,凑近地面辨认着,直到最后一丝脚印消失。
  他站起身,周围的一切变得越来越模糊,他使劲揉眼睛,然后眯着眼继续向前走。
  “富春,别慌别慌,冷静冷静。”他自言自语道。
  他坐在地上,从包里拿出保温瓶,把剩下的粥都倒在盖子里,一口气喝了,然后重新站起来往前走去。
  “富春!”他咆哮了一声,“你他妈不能死!你死了她也活不了几天!”他吼自己。
  “可是我看不清了。”他绝望道。
  风雪中他玩命走着,有些地方积雪埋到齐腰深,他拔出腿,拼尽全力继续向前走。
  他抬起手腕,凑近看表。
  房间里越来越冷,如意哆嗦了一下,裹紧身上的被子。
  她喝光罐头里的水,看着罐头笑了笑。自从上次割脉后,富春把她身边所有的玻璃器皿都收了。她慢慢折转罐头盒,借着铁皮罐头的底,当做镜子照了一下。
  然后她用被子擦了擦罐头的底,对着罐底捋了捋散乱的长发,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她放下罐头,拿起枕边的《泰戈尔诗集》,轻轻念了起来——
  我跋涉的时间是漫长的,跋涉的道路也是漫长的。
  我出门坐上第一道晨光的车子,奔驰于大千世界的茫茫旷野里,在许多恒星和行星上留下了我的踪迹。
  到达离你自己最近的地方,路途最为遥远;达到音调单纯朴素的极境,经过的训练最为复杂艰巨。
  旅人叩过了每一扇陌生人的门,才来到他自己的家门口;人要踏遍外边儿的大千世界,临了才到达藏得最深的圣殿。
  我的眼睛找遍了四面八方,才合上眼睛,说道:“原来你在这儿!”
  这问题和这呼喊,“啊,在哪儿呢?”融成了千条泪水的川流,然后才和“我在这儿!”这保证的洪流,一同泛滥于全世界。
  亿万年来,第一次有人在此处吟诵诗歌。吟诵声萦绕在小屋里,和着窗外的风声,如一线柔弱抛入天际,又如一抹透明坠落九天。
  富春狼狈不堪地滚下山坡,他努力睁开眼,又眯上眼,辨认着前方。
  他摇摇晃晃地爬起身,在他最后的视野里,小站就在前方,它隐隐约约地伫立在风雪中,然后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白色。
  他瞎了。
  眼前一片白色,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鞋子踩在雪地上的咔咔声。
  他惶恐地伸出手,指向最后残影的方向。“富春,别怕,别怕,就朝着那走。”他颤抖道。
  “好,好……别转方向,千万别,就笔直走,它在那。”他恐惧道。
  他彻底瞎了,眼前除了一片白色什么都没有。他吓得灵魂出窍,累得咬牙切齿。他伸着双臂向前,向着小站笔直走去,那样子很像电影里的僵尸。
  他就这样走了很长一段路,然后停下了。他茫然地站在原地,孤独得想哭,绝望得想死。他又往前走了几步,然后他怀疑了,又停下来。他估计离小站不远,但不知道还有多远。
  “如意……”他颤抖着喊了一声。
  如意低着头坐在床上。
  “如意!”他用尽所有的力气狂吼了一声。
  如意抬起头。幸亏今天早上,如意让富春把窗户开一条缝,好让屋里难闻的气味散一散。
  “如意!”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像头走投无路的孤狼般咆哮着。
  如意望向窗外。“富春……”她喃喃道。瞳孔在收缩,力量在积聚。“富春!”她喊了一声。
  富春浑身颤抖了一下,他隐约听到了如意的呼喊。在这片寂静的大陆,声音能传得很远。
  “如意!!!”他吼。
  “富春!!!”她答。
  他咧开嘴,疯狂地笑了起来,他睁着被紫外线灼伤结膜、充血红肿的双眼,指着天道:“老子就不死!老子不认输!”
  如意焦急地躺在床上,她用力拍着床板,喊:“富春!你在哪?!”
  富春冷静下来,他吼道:“我看不到了!你喊我,我朝着你的声音走!”
  “富春!”
  富春抬起头,他分辨着声音的方向。
  “富春!!”
  富春手脚并用向前爬去。
  “富春!!!”
  富春就这么循着如意的声音爬进了小站,他站起身,伸出双手在身前,探着路。
  如意从窗口看见了富春,看见了他伸直双臂边走边摸的可怜样子。她的泪再也抑制不住,带着哭腔大声问他:“富春!你怎么了?”“我看不到了!”他吼。
  “往右,再往右一些。”她叫。
  富春摸到了小屋的窗户,他长长舒了一口气,抬起头道:“如意,别哭!我回来了!”
  如意震惊地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他睁着血红的双眼,狰狞的脸被南极的风吹出刀割般的皱纹。他的乱发在狂风中飘舞,像是一个鬼怪隔着玻璃望着自己。
  “你往右摸,那里是门!”她鼓励他。
  他睁着眼,望着他望不到的如意,然后他没心没肺地咧开嘴笑了。
  如意狠狠抹掉眼泪。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一股凛冽的寒风带着他的气息回到屋里。
  他关上门,站在那里,消瘦的身体站得像一座铁塔。
  她抹去泪水,第一次想下床。
  “不!”他感知到了什么,“你别动。一动刚刚长起来的骨头会断开,咱就前功尽弃了。”
  如意无声地落泪,她抹去,泪水又淌下来,她再抹去,泪水不依不饶地涌出来。
  “你过来。”她道。
  富春朝着声音的方向摸去,然后碰到了床板。他俯下身,和如意拥抱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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