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岛旋叶

  老陈带着木彦在各个相关部门的周会上打过招呼，其中不乏一些早就领教过的旧相识，业务熟悉方面，大家对木彦的支持力度还是蛮大的，一整个上午木彦都极力消化着爆炸性出现的知识。大致完事后，老陈站在上19楼的电梯前跟木彦简单交待着一些注意事项，不断有人走过来和老陈确认事项。木彦留意听了下，过往的项目很顺利，而新的项目正在酝酿中。
  木彦拍了拍老陈明显瘦了一圈的肩：
  “下次卖小妹，提前打个招呼好不喽，现在都没人罩我了，走路先伸哪条腿我都不知道了。”
  老陈一路送木彦回到她的新工区，隔着一层玻璃墙，看着里面她的新伙伴，Kim、阿飘、方朔手里分别带着自己手里的几名小弟忙碌着，然后看着自己的小师妹：
  “有种送闺女走红毯的赶脚啊。老妹儿，你还没有自己飞过。昨晚给我家闺女睡前读物，读到简爱里的一句话，觉得挺适合你现在这个状态。说有一天那只灰色的鸟振翅高飞，它翅膀下的猩红是那么的耀眼，以至于抬头仰视的人们以为自己看见了火鸟。”
  木彦很少和老陈这样严肃的谈话，现在忽然觉得回到小时候，老陈依然是那个英俊的大哥哥，给他认真指出学习上的误区。
  木彦有点茫然：“可是，我不知该往哪飞。好像那种热情是上辈子的事儿了。”
  老陈说：“那就把它找回来吧。你心里爱藏事儿，但你必须搞清楚自己心里想要什么。”
  老陈把手里的一盆四叶草放在她手里，转身走向自己的办公室，那里有他的dream job，他的背影像是踏着红毯的父亲。木彦也转过身去，看着玻璃墙后那片有序的混沌，迈步走进去，仿佛一颗巨大的恒星刚刚捕获一颗行星。
  她把那盆四叶草放在自己的工位上，上午的阳光打在叶片上，水晶一样的水珠凝在叶片上，发出熠熠的光。
  到下午茶歇时，木彦就已经对项目组的大致情况了解的差不多了。Kim给大家冲了现磨咖啡，阿飘贡献了一盒自己烤的曲奇，方朔给大家扛了一大盘水果混搭，一声不吭地站在水池边洗刷刷。转眼间休闲区的位置就围上了人，木彦没什么好贡献的，只从包里翻出一大盒巧克力。
  顾晓鸥会定期采购一批鱼油葡萄籽等营养品，寄回国给木彦，带给元浅妈妈；每次托航空公司某个相熟的经理转来的那个大大箱子里，都有带给木彦的一个不小的铁盒，里面总是有最近晓鸥同学开发出来好吃好玩的东西，这次是一堆手工巧克力，坚硬到要用刀子切的方格黑巧，入口即化的松露黑巧。她只爱吃黑巧，那种苦涩让她着迷，晓鸥一直知道。
  航空公司内部的转送比国际包裹要快得多，有时甚至隔天就到手里。这次的黑巧也是，卵形的巧克力表面上的巧克力粉甚至都没有被颠簸震散多少。大家纷纷化身饕餮，一大盒很快就见了底，尤其是Kim，连声说在国内只有那几个垄断的牌子，很久没吃到这么地道的手工巧克力了。木彦则抱着阿飘烤的饼干啃了起来，连声夸奖，并表示来而不往非礼也：
  “改天给你带我们店里的点心尝尝，两个小朋友做的，蛮好玩儿的。”
  “我来作证，木彦说的点心确实不错，我妹妹吃过。”
  方朔和阿飘一起站直，严肃脸打了个招呼：“栾总，董事会开得怎么样？”
  栾承咏饶有兴致地看着桌上一堆好吃的，拉送了领带，微微俯下身，似乎在挑选吃什么，最后捏了一块巧克力：“这个剩的最少，尝尝。”然后转过头来跟大家说：
  “这边的工作不影响，照常进行。不要担心，集中精力，做好手里的事，就是我们的王牌。”
  几个人纷纷点头，木彦低头顺目站在后面，心里暗自消化着里面的信息。栾承咏向她瞄了一眼，继续给几人布置工作：
  “Kim那边的前期联络都已经完成了，下面就把资料转到方朔手里。外方提供的前卫设计理念以及图纸软件，BIMx软件你比较熟悉，去和我们新增的设计部对接下，做个培训。这是一个新的趋势。虽然新旧交替意味着激增的工作量，但我们不能躺在陈腐的理念上，只看短期内赚到的钱。一定要跟大家强调这个原则。”
  方朔坐在电脑前，推了推眼镜，简单地嗯了一声，就开始整理了。
  “阿飘，联系一下我们欧洲那边几个投资的公司，特别是侧重咨询方面的，拿一份细分领域的报告，把投资回报率和发展前景分析一下，然后你们内部开个小会，分享一下。”
  阿飘也立刻进入工作状态：“OK！”
  栾承咏最后转向木彦，走到她的工位边：“木彦，这几件事你来协助，跟进过程中必须充分吃透。下个月的日程主要以欧洲实地考察为主，你来出最后的考察报告。下次的董事会，这份报告要完美地呈现出来。出发之前先做一个方案，拿给我看看。”
  木彦刚要习惯性地动摇，老陈的话在她脑中一闪，她一个机灵，把那句推脱和质疑咽了回去：“没问题，有困难我会向大家请教。”
  栾承咏看了看她，点点头：“状态不错。大家加油。”
  最后他把那块巧克力放到嘴里：“够苦，我喜欢。”
  接下来的几天，木彦的生活被风暴式的会议和材料淹没。一些她没有接触的思路、理念，像是秋水汇入河流，让她的行业知识迅速地上涨，然后又需要逐步消化，分类，梳理，结合自己下个月的任务，大量查询资料，一一列出工作的重点，落实在文字上。
  晓鸥选的咖啡豆被她囤了好久，现在终于派上了用场。大家的工作热情都格外地高涨，她把所有的咖啡豆都捐给组里，连带让小竹小天留的一些点心，满满一储物柜。这些都成为大家加班到凌晨之前的弹药。
  木彦已经把性子深处那种偶发癫狂的部分收敛到看不出，只是依然喝纯黑咖啡，一点糖奶都不加。阿飘顺带来了双份奶，喜欢喝甜的居然是方朔。Kim有事会给大家亲手做几个三明治，用的是他媳妇在自家花园里种的蔬菜，自己做的熏肉或果酱。每到晚上这里是整个楼层最香气四溢的地方，大家在一起翻着投影PPT和满桌子凌乱的A4纸，大快朵颐。木彦也不忘拿出一些分给19层前台的小香套装姑娘，美食的魅力席卷下，小香姑娘每天早上跟她打招呼时都笑得更灿烂了。
  一切都像是炉火上的饼。迅速鼓起，香气四溢，上面洒满了香喷喷的芝麻。
  木彦窝在自家店里二层，啃着小竹给她准备的烧饼时，不禁这么感慨到。
  她饿了。很久没这么饿，因为很久没这么忙过了。刚弄完工作上的事，又继续处理店里的事。上次吃这么结实的晚餐，还是上学时吧，那时爷爷会早早炖上一锅肉骨头，绿色的蔬菜，拌好的凉菜，自家蒸的大馒头或者米饭。那时她那么瘦，胃口却像个无底洞，明朗也经常跟她一起吃，一边议论着选报哪所大学……
  她翻着材料的手停了下来。明朗。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明朗了。仿佛她之前的二十多年曾存在过那样甜蜜的希望和巨大的绝望，都如水面划桨，痕迹全无一样。
  她放下手里的工作，解开头发，慢慢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她的生活彻底改变了模样，又似乎一切如昨，如同脚下的这座城市。
  夜晚的城市是温暖而妖异的。远处耸立的高楼整齐的透出冷色的光，脚下的旧城位置，却保留着温暖的色调。深色的木头，暗色的砖石，映着毫不吝啬的红红绿绿的招牌，有着不同于白天的热闹，好像一个白天文静的少女在夜晚换上华丽的霓裳起舞，众生为她驾着香车宝马，分开夜色而来。
  好像是回应她天马行空的思绪，楼梯响起脚步声。确实有人上楼，应该是小竹小天吧。放空结束，她放下窗帘，准备，头也不抬地说：“你们也早点回家休息吧，我也要回家了。”
  说着转身边拢起头发边低头往前走，却迎面撞进了一个怀抱。
  来人大概也是小小吃了一惊，下意识的抬手松松搂住她。她慌忙抬头去看，却望入了一双琥珀色的眸子。
  她轻轻哦了一声，急忙从那个怀抱里挣脱出来，双手摆动着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以为是小竹小天她们。”
  男人的手不动声色地收了回去。刚才的一瞬间，她满头及腰的长发散落在他的手里，带着秋风的丝丝凉意，在他的手里却如同微小的火焰，随着她的退开滑走的那一刻，竟然让他无端想起刻骨这两个字。
  “没什么。我只是，刚好经过这里。那件事，不知道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什么事？”她一时没反应过来，仰头迷惑地看着她，旋即回忆起那晚他的话。
  “哦，我，暂时，我还不能接受啊。这个有点荒唐。”她局促地摇着头，双手绞在一起，“最近太忙了，没有去看余阿姨，我想不如我们去跟她直接说一下，编个故事哄哄她。”
  重柏沉默地看着她：“我能理解。我刚从余阿姨那里回来，她一直在念叨着，我们不能陪在她身边，有点照片和视频，她每天看着，就会很开心了。”
  木彦听到这里，有些绝望地抓着自己的头发：“那怎么办，我……”
  重柏忽然笑笑：“不招待我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