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边的阿狄丽娜

他走到电梯口，电梯门打开了，千千和晓桃正站在里面。
  他们看着对方，谁也没有开口。陆群飞步入电梯，背对着她们。
  “千千，到了。”晓桃提醒道。
  千千只是站着不动，直到电梯自动合上门缓缓下坠。封闭的空间里有一种他熟悉的芳香，从她的发梢和身体幽幽散发出来，此刻却只能让他伤感。他们曾经那么亲密无间，现在却像一对陌生人。
  到了一层酒店，陆群飞走出轿厢，他知道千千会跟随出来。当她的高跟鞋与地面的碰撞声嘎然而止时，他同时停住了脚步，向她转过身来。
  他们就这样看着彼此，沉默了有一分钟。
  “真巧……”
  除了这个简单问候，千千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陆群飞依然缄默。他对她有数不尽的疑问，此刻却无从说起。
  千千微垂眼帘向他走来。她穿过他，脚步缓慢。他们保持着一小段距离，似有默契地走过大堂来到一侧的沙发上面对面落座。
  一个长发披肩的女孩坐在他们不远处的三角钢琴前弹奏乐曲。舒缓的钢琴声回荡在酒店大堂里，每一个音符都在撩拨人的心弦。
  她弹奏的是《水边的阿狄丽娜》这首钢琴曲。
  “没想到你我之间，有一天会这样沉默。”良久后，陆群飞开口道。
  “……”
  “分开后才知道，其实没有对方，生活依然继续，对么？”
  “……”
  “如果那天我不放你走，结局会不会也一样？”
  千千依旧无言，她像是根本不准备说话。
  “你即这么不愿意交谈，何必勉强自己。”陆群飞已准备起身离开。
  “我只想听听你的声音。”千千干涩地说道。
  陆群飞微蹙眉间，并不想听到这样的话。
  “是你选择离开我，为何又有这种不舍之态。”他淡漠道。
  “不，是我失去了你。”千千看着他，漆黑的瞳仁深不见底，“是他们让我失去了你。”
  “他们？”
  “陈乔青之流。”千千目光冰冷。
  陆群飞似解非解，想起方才餐厅里的那一幕。他动了动嘴唇，到底什么也没说。
  “我原想抛弃一切专业上的技巧，用爱帮你走出过去，终究还是不能遂愿。我能医治那么多人，唯独不能医治你。你让我有挫败感。”他的双眸黯淡下来，似笼罩了一层阴霾。
  千千的心口隐隐作痛，像被一群蚂蚁啃食。自受伤后，她便留下了心绞痛的后遗症。
  他给予的温存似一道神旨庇佑着她脱离噩梦的纠缠。曾几何时，她也以为自己已经把那段黑暗的记忆远远地抛在了身后。离开了他才知道，她与他的距离有多远，与黑夜的距离就有多近。
  “群飞哥，你也有能力到达不到的地方。而这个地方，才真正让人望而生畏。”她幽幽道。
  “我没有想到你的心结竟这般严重。”陆群飞停顿了半响，显得很沉重，“是我太大意了，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也高估了你的承受力。”
  “我让你失望了。”千千恍惚地扬起嘴角，却不似在笑，“我不是你想要的那个单纯，美好的人。这也不是你想要的那个单纯，美好的爱情。”
  “单纯未必是好的，有时和愚蠢相差无几。人可以不单纯，但不可以不向往美好。”陆群飞凝视着她。
  千千陷入了漫长的沉默，不知是否能悟到这话里的深意。
  言已至此，陆群飞起身走向酒店门口，千千也跟随他出来。外面夜已深沉，挟裹着阵阵冰凉的寒意。
  “我曾说过会帮你走出过去。时至今日，依然算数。我随时等你。即便做不成恋人，我们依然可以是朋友——如果你愿意的话。”他的声音在寒夜里显得分外温暖。
  千千的双眸在睫毛的阴影下跳动，“群飞哥，我以为……你不会再理我了……” 
  “仅仅是因为被甩？”陆群飞扬起稍纵即逝的嘴角，“我没那么狭隘。”
  这就他。与他接触的越久，越能发现他身上太多让人无法企及的特质。
  “冬天就要到了。”他仰望着苍茫的夜色，似在自言自语。
  他们相遇在春天，相爱在夏天，分手在秋天，冬天又会是何种安排？
  许久，他侧过脸来，淡淡道：“回去吧，外面天凉。”
  他说完，有意回避她的目光，转身离去了。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千千依然站在原地，在夜风中瑟瑟发抖。
  美好……美好是什么？她从不曾拥有过。也许有过那么短暂的一刻，她以为自己拥有了，很快便发现不过是到头一梦，万镜归空……
  
  ☆、2
  千千从法国给自己的助理，经纪人，工作室的工作人员以及身边演员和模特朋友们带回了一整箱的礼物。
  她送给沈婧婧的是一个Fendi限量版貂皮恶魔双肩包。沈婧婧对这款包包情有独钟，她已有了同款的黑色和红色，曾说过要再入个貂皮版的以便冬天佩戴。只是随口的一句话，千千便记在心里了。她给沈崇安带的礼物是一条爱马仕暗纹领带。她在新闻上看到英国查尔斯王子佩戴过这条领带，便过目难忘。
  “只有关系非同寻常的女人才会送男人领带哦，比如女朋友啊老婆啊什么的……”沈婧婧故意拉着长音挤眉弄眼道。
  沈崇安表面上神色自若，千千则有些茫然。她并没有意识到这类隐讳。她给陆群飞也买了一样的领带。自与他分开后，她便养成了走到哪里都要为他买一件礼物的习惯，同时也会为沈崇安留一份。只是这些礼物一直搁置着，她不知要以什么理由交给他，也许永远都送不到他手里了……
  回到卧房，沈崇安解下胸前领带让千千帮他换上赠予的那一条。
  千千熟练地为他系上。她突然想到，她还从没有为陆群飞打过领带。
  她系好领带，端详着他。想象着这条领带系在陆群飞身上会是什么模样。沈崇安与他无论是身型还是容貌都有些相似，差别只在气质上。一个温润如玉，一个冷锐似冰。一个有着超越年龄的沉稳，一个却还似青春期的叛逆少年。就像海水与冰河的两极。
  沈崇安被她看得有些心猿意马，伸手在她的眼前晃了晃。
  “看傻了？”
  同样的动作，同样的话。恍惚之间，他似乎站在了她面前。
  千千嫣然一笑，脉脉含情。
  沈崇安心里一动，像被微风吹拂过的水面。她似乎从未有过这样的笑容。
  “已经一周了。”他带着埋怨的语气说道。
  千千不顾医生的叮嘱，每日往返各地，把档期排得满满的，几乎没有休息的时候。每当他提醒她注意休息，她也只是轻描淡写一句带过。她现在甚少有时间呆在家里，这次去赴巴黎时装周，他已经一周没有见到她了。他很怀念从前每日有她陪伴的时光。他几次表达不满，千千却混不听劝。他不知道她是有意用繁忙的工作使自己从抑郁的心境中解脱出来。
  千千回过神来，微笑里装进了歉意和些许的失落。
  “你又接了新戏？”沈崇安问她。
  千千点了点头。她新接了一部古装电影，担任女一号。盛夏也在这部戏里演出。公司出于电影宣传方面的考虑，有意把这两个话题女王安排在同一部戏里。盛夏演的虽是反派女二号，戏份却比千千更重些，角色也更加出彩。因此她才愿意接下这部电影。
  过两天，她就要搬到影视基地里进行电影开机前的封闭培训，大约又要忙上两三个月了。
  沈崇安面露不悦，俯下身体在她的耳畔低语。
  “看起来，我要尽早把你娶进门，才能留住你。”
  千千仰脸看他。他神态专注，细长的眼角蓄满了温情。
  “崇安，你认真考虑过了？”千千问他。
  “我早由此打算。只是顾虑到父亲离世不久，案件还没有最终审判，以及你的身体状况……才一再拖延。”
  沈崇安没有说出另一个隐忧，那就是陆群飞……他无法确定那小子在她心里的分量。直到那天在化妆间里得知她拒绝了对方的求婚，他才不再犹豫了。
  “你是什么时候由此想法的？”千千半响问道。
  “从你受伤倒在我怀里的那一刻，我才真切地发现，失去你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沈崇安搂过她的腰肢，双眸似要把她吸进去，“我不想问你是否愿意。我们交换了生命，就注定要在一起。”
  即便在求爱，他也是一贯的独断。
  千千无法拒绝他，就像她无法对抗方乒乓的要挟。
  “等这部戏杀青了，再说，好吗？”她莫衷一是道。
  她的态度模棱两可，让他无所适从。他已无法再等待了。自她出院后，每过一日对他而言都似无比漫长。若再等上两三个月，这期间不知还会发生什么变数。如果他强势让她把新戏推掉，她是断不肯的。她现在把工作看得比身体还重要，也变得越来越固执，不似从前那般对他唯命是听。他不止一次后悔把她引荐进演艺圈。她虽在他身边，却离他越来越远。就像眼前的一道光亮，看得见，却抓不住。
  沈崇安猜不透她的真实所想。他虽恋爱经验丰富，对女人却不甚了解。或则说，他从未想过去了解女人，就像他不认为谁会真正了解他一样。直到心里有了她，他才发现了解彼此竟是这般困难。
  她就像一个谜，一个他总也解不开的谜。
  千千很快搬去影视基地进行开机前的培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