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芈镜

52 第八镜(三)


晦暗的雾气,稀薄浓厚各处不等,光线投射得朦胧,氤氲得一切似影似幻。来自众妖灵冰冷的凄号,音调诡异迷离,音域绵长延泽,每一段似乎都在哭诉被束缚被囚禁的煎熬与痛苦。
    镜子能够清晰得感受到它们的凄厉呼唤,她被那种声音,那种气氛震慑,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倒去,却被一双有力的臂膀及时扶住。
    “没事吧?”那人问道。
    镜子回头,是往生玄帝。脸上泛起一丝嫣红,她低头轻道:“我没事。”
    而经过了刚才的事,只影对朦宛恨得咬牙切齿。“朦宛,你还想耍什么花招?快点把孩子还回来,否则我让你……”
    “让我怎样?你还能让我怎样?”朦宛用嘲讽的语气打断只影的话,“你以为,如今的我,还有什么可失去的吗?”
    只影竟一时想不出话来答言。
    “虽然我没有,但是你们可以有啊。”朦宛纤长的手指捋过柔软的红袖,原本娇媚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凶狠。“小的们,给我上!抓住了他们,我剩下的仙气就全给你们!”
    朦宛的话音刚落,空气中就出现了无数道光芒,颜色各异却各色瘆人。它们凶猛迅疾地朝镜子一行人围攻而去。那情势,剧烈以极。
    开始交战。
    只影的烈狐拳霸劲十足,妖气凛冽,一拳便化解了众多妖灵的攻击。
    而往生玄帝的力量更为强大,只一记天荡蓝光,便震散了千百妖灵的灵核。惨叫之声霎时四起,半空中爆破了无数扭曲破裂的碎片。
    这样强大的力量,让在场的人都感到惊讶,连淮湮也蓦地停下了手里的攻势,望向往生玄帝的目光中,除了疑惑,更多的还有思索。
    此时众人都心有疏忽,朦宛趁机出手,突袭离她最近的镜子,一击得手。她尖细的五指抵住镜子的喉咙,“哈哈哈,都给我住手,如果不想让她死,你们就统统给我住手。”
    “镜子!”只影回头,发现镜子落到朦宛手中,顿时担忧不已。
    “镜子。”往生玄帝看到镜子脖子上的脉搏,被朦宛的手指插了进去,有鲜明的血迹渗出,于是心中忍怒渐生。
    淮湮凝眉大喝:“朦宛,不要执迷不悟,一错再错了。你若伤害无辜性命,日后便当真万劫不复了。”
    “玉帝哥哥,你这不会是在关心我吧?”朦宛嘻嘻笑着,一脸的嘲讽,手指更深地扎进了镜子的血管里。“还是在关心她呢?别以为我不知道,她就是千日大会那日出现的古怪小子。没想到你们兄弟俩的口味倒还挺一致,都喜欢这种野路子的货色。”
    “你到底想怎样?”往生玄帝黑沉着脸,明显在压抑自己的怒气。
    朦宛眸光冷冷一瞥,“不想怎样。只是那帮小的替我做了事,我总得拿点什么犒赏它们。她虽然只是只鄙贱的精灵,但是总归还有点灵气,毕竟聊胜于无嘛。”
    “放开她,换我。”往生玄帝目色沉缓,两道英挺的剑眉斜飞,在淡黄流白的光晕中,映染出半许凄绝。
    “你说什么?”朦宛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往生玄帝的语气却异常坚定,“用我的。我的仙气,和她的灵气,该怎么选,想必不需要我来告诉朦宛仙子吧?”
    镜子明显感觉到,朦宛在听了往生玄帝冷然的威胁后,害怕地双肩颤抖了一下。
    “三弟。”淮湮看着往生玄帝的眼里满是担忧。
    往生玄帝只轻缓摇头,“二哥,你平素最为知我,此时相信你亦是懂我的,请勿要多言了。我自己做的决定,绝不后悔。”
    镜子喉咙上流下了一条短短的血痕,即使痛苦,她还是拼劲全力想要阻止往生玄帝,然而努力半日,不过吐出半个“玄”音。
    “你过来。”朦宛冷冷地对往生玄帝说道。
    往生玄帝迈着沉稳的步伐朝她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踏在镜子的心坎儿上。然而往生玄帝看向她的目光,却仍然是那么坚定而真挚。
    走到她面前,抬手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水,笑容和煦,“镜子,你知道吗?我往生玄帝作战无数,却从未当过俘虏。如今成为别人的俘虏,然而因为是为你,我心甘情愿。”
    朦宛的五指“霍地”一下插入往生玄帝的心脏,在确实地得到疏通的仙气后,她狠狠剐了镜子一眼后,便将扎在镜子脖子上的手拔了出来,将她丢在一边。
    “镜子!”只影连忙奔过去,照顾倒在地上的镜子。
    而镜子望着胸口染了一大片血迹的往生玄帝,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淌。
    不要……他胸口的旧伤还没有好,不要这么对他……
    然而她发不出任何声音,甚至无法替他捡起,那只掉地的蓝色手绢。
    朦宛享受着无穷尽的仙力源源不断输入自身体内的快感,那快感,让她放肆地大笑起来。
    淮湮看着往生玄帝逐渐苍白的脸色,他非常清楚他损耗的仙力,一如长期承受天刑的自己。
    过了一会儿,朦宛似乎觉得自己要的已经足够了,便打算抽回手来。
    谁知往生玄帝却一把拽住她的手,不让她拔出。
    “你干什么”朦宛惊恐地瞪大双目.
    往生玄帝目光凛冽,深沉如一汪黑潭,他加持着朦宛的手不让它抽离自己的心脏,声音宛如来自地狱的魔鬼,“你不是要本尊的仙气吗?拿呀,怎么不拿了啊?”
    朦宛眼神中充满了不可置信,“你、你不要命了吗?”
    往生玄帝邪邪地弯起嘴角,冷笑道:“命?本尊的命,就算扔给你,你倒是敢接啊?”
    “啊!啊——”朦宛的身体就像气球一样开始膨胀,一张脸几乎扭曲,她惨叫着讨饶,“玄帝,玄帝殿下我错了,你饶了我吧!仙气、仙气太满了,我就要爆炸了……”
    “说!”往生玄帝拉着朦宛的领口,把她的身子拽到近前,做完这个动作的他,体力也开始不支,然而他还是硬撑着,质问道:“你把孩子藏到哪里去了?”
    “我、我……”朦宛扯着领子,在那里结结巴巴。
    往生玄帝看出朦宛的挣扎犹豫,狠劲道:“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把孩子藏到了哪里?”
    望着脸色不霁的往生玄帝,朦宛的精神彻底被击溃了,她伸手颤抖地往前一指,“在那儿……”
    顺着她的手指,微光一线,一棵低矮的木桩里,突然红光大盛。
    只影心下一震,匆忙跑过去,从空心的木桩中抱出一个裹在红襁褓里的婴孩儿。她激动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孩子,我的孩子……”
    淮湮走到只影身后,看着婴孩冰晶的脸蛋,缓缓说道:“他还在冰封中,回去以后我们就把他唤醒。”
    晶莹的热泪从只影的眼眶中滑落,“嗯”,她点点头。
    而往生玄帝在确定孩子安然无恙后,终于泄了最后一口气,将朦宛推离自己的身体吼,整个人随即瘫倒在地上。
    “三弟!”淮湮注意到往生玄帝的虚弱,忙奔上前去扶住了他。“怎么样?你先挺一挺,我们马上就回去。”
    往生玄帝苍白的面孔,将他黝黑的瞳眸映衬得更加深邃如海,轻启干燥的唇瓣,他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镜子。”
    镜子就倒在往生玄帝近旁,努力伸出手,她触到了他寒冷的面颊。
    说不出任何话,只希望她的温度可以让他好受一点。
    真切地感受到了,来自镜子掌心微弱的脉动,往生玄帝展开憔悴的笑颜。眼前突然变得漆黑一片,低下头,他陷入了深深的昏迷之中。
    淮湮把往生玄帝、镜子安置在笙觞阆休养,并让只影留下来照顾他们,自己则带孩子回到七寰阁解开封印。
    他认为这是目前为止最安全的一个做法,不会招人眼目。
    毕竟,只影逃狱,七寰阁是重点监视区域,此时把她带回,无异于自投罗网。更何况镜子和往生玄帝都受了伤,需要有人来照顾他们。
    毕竟往生玄帝受伤的原因,和镜子的身份都很敏感,如果随意请一位仙医诊治,很可能会招来天庭的怀疑。好在不管是往生玄帝还是镜子,虽然身体损耗不小,但都无性命之虞。
    笙觞阆是往生玄帝的楼殿。
    清冷古朴的黛瓦青墙,看似随意拼接的青石板地面,湿绿的苔草在遍布的坑坑凹凹中生长,数百条细流在青石板的空隙中涓涓而行,淡粉色的花瓣飘落在地上、溪中,甚至随着微风,顺着横长的窗口飘到了桌案,飘到了床头。
    不同于古韵婉转缠绵的庭苑,笙觞阆的内室无论书房抑或寝殿,都收拾得十分干净整洁,而且简朴自然。深色的青布床被,毫无雕饰的木质桌案、椅凳,除了一方文殊菩萨赠送的紫濡砚台,整个房间里没有一个贵重物品。
    往生玄帝的房间只有两围窗户,但每一围都几乎有整面灰墙那么大,而且没有窗扇,只有薄薄的一层青纱,平时都拢在红纹窗沿边缘,很少合上。
    镜子此时就站在窗边,呆呆地望着屋外庭苑里的景色风光。她的右手轻轻抚着脖子,那里贴了一块白色膏药。
    虽然淮湮说了不会有生命危险,但是看着玄蛋儿躺在床上昏迷不醒,脸色苍白的样子,镜子心底的担忧还是无法停止。
    “别想了,往生玄帝是个意志坚强的人,不会那么容易出事的。”只影走到她身边,安慰道。
    “嗯”,镜子注意到只影眉间笼着的愁云,“只影,我知道现在淮湮大哥正遭受冻海熬骨之刑,你很担心他和孩子,所以你还是过去看看他们吧。”
    只影摇摇头,“你和玄帝都受伤了,我不能放着你们两个不管。”
    “我已经没事了。而玄蛋儿,如今我们谁也不能为他做更多了。”镜子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可是淮湮大哥和小孩子现在都很需要你的照顾,月儿那么小,很多事他根本做不来。你还是快去吧,否则别说是你,连我都要放心不下了。”
    只影转身,温柔地抱过镜子。“镜子,谢谢你。”
    镜子面露微笑,“不用的,只影。我们也算是一起经历过生死的朋友了吧。”
    只影放开镜子,笑着点头。缓缓摊开手掌,她接住飘落的花瓣,而她如花瓣般美艳的眉眼,透着妩媚和淡淡的愁波。“镜子,有句话或许不该我说,但我只是单纯地想为你好。”
    镜子偏过头,“只影要说什么?”
    只影直视着镜子纯真的眼眸,认真说道:“镜子,流玥的那天晚上,我在林间看到过你和一个白衣天人在一起。虽然并不了解,但我却可以确定他在你心里的地位并不一般。而往生玄帝却对你……总之,这种事你一定不能犹豫不决啊。否则,伤害得不仅仅是你一个人。”
    镜子听了只影的话,将眸光投向漫天飞舞的花絮,她苦笑着说:“我没有犹豫不决啊,我从来都很坚定的。可是,他不要我,我能怎么办呢?”
    “这么说,”只影转头望向床上躺着的人,语气中有浅浅的惋惜,“你爱的,是那位白衣天人。”
    镜子点头,很慢却很坚定。
    只影叹了口气,语气中透着对世事的深谙与了悟,“镜子,这可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啊。那位白衣天人,虽然我不清楚他的身份,但我却有预感,你若执意要和他在一起,不过是自损福寿罢了。”
    镜子却一脸淡然的微笑,柔唇轻启,说出了她心底的一句话。
    此后,只影在许多个凉凉的夜里,都会想起,镜子淡淡说出的这句话。
    不奢天知心意,但求长随心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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